想到李念拼着性命也要将刻着“姜”字的钥匙留给自己,商砚更偏向于后者。
最亲近之人,往往是害你最深之人。
谁说当年姜家的惨案,不会是由一个父亲,亲手造成的呢?
商缙在其中参与了多少,担当什么位置,他还不得而知,不过,从这次回京,商缙所暴露的野心来看,他或许并不需要知道他参与了多少。
不听话的雀儿,早日扼杀在笼子里便好。
只是……她会介意么?
昨日在皇宫里,她的反应,让他心中又生了疑虑。
她似乎,很恨他,又似乎……在故意接近他。
她……是否还在乎着他?
第42章
幸得出门时, 小环留了个心眼,多带了把伞,不然姜漓真得冒雨前行了。
看着前方马车也进不去的泥泞小道, 姜漓蹲下身,将及地的长裙往两边收住打了个结,恰好露出半个脚踝。
小环一看,脸色都变了。
忙道:“姑娘,你这是在作什么呀,大庭广众之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在熙朝,女子露出脚踝是为不贞不雅之事,往轻了说是放浪形骸, 往重了说那是故意勾引男人。
姜漓已经嫁人了,进的又是衍宸王府, 小环一见到姜漓动作, 忙向四周看了一圈,好在这地方偏僻,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她松了口气, 欲蹲下身替姜漓解开裙子两边的结。
“不用了,小环, 你瞧这四周连个鸟影都见不着, 除了你, 还有谁看到?”
“姑娘啊……”
“行了,别废话了, 快走吧, 我可不想拖着一裙子的泥水走路。”也怪她出门的急, 忘了换身轻便的衣裳。
说着,姜漓便拉过小环,一起往泥泞小道中行去。
她刚去过城东的染织厂,高守财倒是个守信的,还怕她不了解,专门派了个人向她介绍,得知阮三娘已经今日告病在家,便要了住址,自己带着小环来到了这城郊偏远的村子里。
乌云铺满了天,原本极亮的白日却似黑夜,水与泥混在一块,浑浊得让人无从下脚,姜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勉强凸起的部位,身后刚留下的脚印,转眼间便又被倾泻而下的水柱冲刷洗净。
虽打着伞,可那斜飞的雨丝也刺得她脸上生疼。
她注意着四周的环境,路上见到的最好的房子,也不过是砖瓦房,大多数都是一些脱了好几层皮的泥瓦房,甚至于,茅草房……
她在小道尽头的一间泥瓦房前停下,隔着足有半掌宽的门缝,轻轻用手叩响了门。
屋内窸窸窣窣传来人的脚步声,还有水从房顶滴落下来的“滴答”声。
门开了,一位裹着头巾的妇人打开了门,见到姜漓穿着,眉头紧紧锁起,语气有些不善:“你找谁?”
姜漓却没有急着回答,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妇人,仔细打量着。
“你就是阮三娘,我家姑娘现在是城东染织纺的主人,知道你生病了,特意来看你的。”
“可以让我们先进去么?”姜漓开口说着。
阮三娘犹疑地看了下姜漓,最后将目光落在对方卷起的裙角和布满泥泞的鞋上,眼睛微微瞪大,看了眼四周,这才将门打开,让两人进去。
然而,屋内和屋外,相差并不是很大。
漏水的房顶,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外边低微的云脚,冷风呼哧哧从门缝灌入,吹得挂在门板上的蓑衣猎猎作响。
简单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和一个灶台,便是整个房子里所有的东西了。
阮三娘让姜漓坐下,自己则去柜子里拿出了一双草鞋。
“换上吧,你的鞋虽然很好,但已经湿了,且并不适合下雨穿。”
“姑娘,这……”小环蹙眉。
姜漓笑着接过阮三娘手中的草鞋,在小环震惊地目光中,脱下了自己的鞋子……转而换上了那双可以说有些粗糙的草鞋。
细腻白嫩的肌肤踩在上面,可以说格格不入,可姜漓却穿得很开心,还动了两下脚尖,对阮三娘说了句谢谢。
阮三娘面色缓和下来,拿起了姜漓的鞋子,将表面的泥泞用水刷掉后,便蹲在了灶台边上,细心地替姜漓用火烤干。
“你是高家的哪位小姐?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不是高家的小姐。”
“我家姑娘是衍宸王府的夫人。”小环跟着解释。
阮三娘动作一顿,衍宸王的大名,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来……是?”
“城东的染织纺已经属于我个人,包括你在内的工人,身契也都在我手上,我来此,只要一个目的……”姜漓也不拐弯抹角,郑重地说出了三个字。
“烟霞锦。”
姜家当初成为京城首富,靠的便是这独一无二的烟霞锦,形似烟,色似霞,轻薄,柔滑,在阳光下还能呈现不同颜色,可惜,自一年前姜家出事后,烟霞锦便再也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
所有人都以为姜倾云带着烟霞锦从此长埋黄土了,但姜漓却记得母亲曾与她说过,这世上懂得如何织出烟霞锦的人,除了她,还有一人,就是自家城东染织纺的“阮三娘”。
阮三娘明明可以靠“烟霞锦”过得风生水起,高家也绝不会亏待她,可她宁愿住在这破落的房子里,也不愿说出烟霞锦的秘密,姜漓好奇之余,也更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阮三娘一听姜漓这话,脸色就变了。
“什么烟霞锦,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织女,我不知道什么烟霞锦。”
姜漓脸上扬起笑意,瞧着她愣在原地的动作,说了一句,“三娘,鞋子干了。”
阮三娘这才恍神,又取过另外一只鞋子烘烤。
只是不知是因为心不在焉还是着急,绣鞋竟从手中脱落了好几次。
姜漓踩着草鞋走过去,悄悄蹲在了阮三娘身边,借着灶台内隐约的一丝火光,轻声说着,“三娘,我既已经寻到了你,便知道所有的事情,你没有必要瞒我。”
阮三娘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鞋子,往后退了一步,又将另外一只鞋子拿过来,摆在了姜漓脚边。
“你走吧,我不会织的。”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现在就很好。”
“好么?穿着不知道补了多少次的衣裳,住着这个下雨都会漏水的房子?”
“那又怎么样!”阮三娘忽地站直身子,语气有些激动,“你们以为,银子对我而言真的重要的么?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烟霞锦对我而言的意义!我不会织的,就算你要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织的!”
“是因为……姜家么?”姜漓试探问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阮三娘,害怕错过她脸上的一丝神情。
阮三娘咬着牙,面对姜漓的审视,一步步开始往后退:“是又怎么样?这世上,只有小姐认可我!支持我!这比金钱来的更重要!烟霞锦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织出来的,是我和小姐共有的!现在她走了,我不会再织烟霞锦了,我不会拿着她的心血来给你们这样的人赚钱。”
她,指的自然就是她的母亲。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她更愿意让你用这门手艺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呢?”
“不!不要!我绝不能对不起小姐。”
面对阮三娘的坚持,姜漓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母亲的忠心,远比她以为的更甚。
“你没有对不起姜家,因为,你现在,就是在为姜家赚钱。”
阮三娘往后退脚步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姜漓。
姜漓将手放在耳边,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捏住了面纱一角,不带任何犹豫地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那张与自己母亲生的有七八分相似脸庞的便暴露在了阮三娘眼底下。
“小……”阮三娘瞪大眼睛,旋即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颤意,“大……大小姐?”
姜漓点头,“是我。”
阮三娘往前踏了一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了脚。
“你……你不是……”
当初姜皇后自缢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我八岁的时候,你来姜家见我母亲,那时我在院子里踢毽子,你还夸了一句我生的好看。"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染织纺,你还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及笄的时候,你送了一件用烟霞锦做的裙子给我……”
“我十七岁……”
……
随着姜漓的话说出,一幕幕场景在阮三娘脑海里炸开,她猛地冲到了姜漓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声音带着哭腔和欣喜:“大小姐,真的是你,你没死,你没死!可……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明白阮三娘的疑惑,姜漓扶起对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大小姐,你受苦了。”阮三娘哽咽着,忙蹲下身,要给姜漓换鞋,“大小姐您身子金贵,怎么能穿我这粗鄙的草鞋呢,您快将鞋换下来。”
“没事的。”姜漓再度搀起阮三娘,“三娘,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是……烟霞锦么?”
姜漓颔首。
“好,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小姐的意思,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漓松了口气,重新将面纱戴上,“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阮三娘忙站直身子,“大小姐您吩咐。”
“搬到城里去。”姜漓笑了笑,“住到不会漏水的房子里。”
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了阮三娘手里。
阮三娘脸色一怔,眼眶有些微红,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有名女子,同样的雨天,同样孤身来到她的瓦房里,要她去她的染织纺工作,同样给了她一笔钱,要她去寻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
“大小姐……”
阮三娘吸了口气,将手中钱袋握紧,重重点了点头。
……
阮三娘的事情安排好了,姜漓又顺便去长安大街寻了郑掌柜,那郑掌柜倒是个人精,虽然高家重新拿回了铺子,还要他继续当掌柜,但他却直接拎着包袱,表明了自己不干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