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给公主请安。”塔拉换上了他让人送来的以前穿的袍子,麻布的袍子打了补丁,衣袖上都磨蹭起毛了,还短了一截,很有奴才的样子,还是个俊俏的奴才。
但没个奴才的样子,他直勾勾盯着端坐的公主,大迈步走到公主面前,在还有半步远的时候单膝跪了下来,请罪道:“听说昨天马夫冒犯了您,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望公主饶了他,让奴才代他领罚。”他一手拽住康宁的裙摆,另一手探到裙底脱了她的鞋袜,握住她的脚踝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奴才那方面功夫了得,把贱内伺候地嗷嗷叫,她就是因为奴才会伺候人才肯嫁给我的。”
“满嘴胡言!”康宁忍不住踹他一脚,但却被他握住了脚,还拿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白嫩的脚丫。康宁又气又羞又痒,水光润润的眸子望向他,只想赶紧了事,颐指气使道:“抱本宫去床上,本宫的夫君快回来了。他是个心眼小还活儿不行的人,特记仇,你要是被他逮住了,非活剐了你。”
心眼小?活儿不行?还记仇?
塔拉那个气啊,但还是坚持披着奴才的皮,气汹汹地把人打横抱起,咬牙道:“驸马要是满足不了您,公主只管唤我,奴才随喊随到。”
第33章 臭痞子
西斜的日光钻进窗棱, 在抖动不停的纱帐上撒下细细碎碎的光,与聒噪的千工床相比,房内的其他摆设安静如鸡。绣凳一南一北甩了两只做工精致的半靴, 床外歪倒着两只黑面厚底长靴,置盆架上的水盆翘起了个角,上面松散地垂落了条湿漉漉的汗巾子,下方的地毯被滴下来的水珠湫湿。
“别来了,我没劲了, 要饿死了。”康宁弓起身子求饶,中午饭都没吃, 她现在是又饥又渴,抵不住了。
“是驸马活儿好还是奴才活儿好?”塔拉停下来问。
“额……“可真记仇,分明就是一个人,他还非要维护原本的身份。
“驸马活儿好。”她如了他意,第一次她说两人活儿都差不多,言不符实;第二次她说她羡慕马厩总管的夫人,这两句话导致她错过了午饭。
“驸马活儿好, 本宫要为他守身如玉,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康宁补了一句。
塔拉闷笑, “那奴才可要逮着这次机会尽兴了。”
纱帐刚平静又开始细细波动, 帐内还传来女子的斥骂声, 但她越骂纱帐抖得越厉害。
“奴才抱您去洗澡?”塔拉披了件衣裳用金钩勾起纱帐,看向软倒在被褥里面色潮红的女子。
“传饭了没?”康宁伸出手让他抱她,但坐进浴桶就翻脸不认人了, 愣他怎么说都不跟他共浴, 塔拉只好委委屈屈地就着水盆舀水冲冲擦擦。
吃上饭的时候已经到了丑时中, 康宁惯例先喝汤, 再抬眼就见塔拉大口大口吃炖得软烂的羊肉,都饿成这样子了在床上还能那么凶。如今穿上了衣服,康宁也有了心思回味,的确是很让她满意。
“老鸭汤炖得好,你多吃点。”可别再吃羊肉了,晚上她想休战。
塔拉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挟了块儿羊肉喂嘴里,“小王明天就要走了,心里琢磨着总要把您伺候一番,您要是对小王不满意,那臣在外面心里也不踏实,多害怕啊。”他换了身锦绣衣裳,又成了大权在握的鞑靼王子,身份转变的毫不滞涩。
“……”康宁不敢再撩他激他,垂下头含糊道:“你把本宫想成什么人了,本宫不是重欲的人,你出门在外就放心吧。”说这话她都绷不住想笑。
塔拉闻言嗤笑出声,坦诚道:“那委屈公主了,小王重欲。”
他真的是太惬意了,对康宁好满意,会笑会闹,端得起架势也俯得下身子,穿上衣裳矜贵,褪了衣衫豪放坦诚。他不太了解中原文化,不会吟诗,写不出一手好字,做风粗犷,说话不羁,他原担心会跟高贵的公主相处不来,现在那些担心全都烟消云散。
康宁喜欢看书,但她不要求他也要看,他这个半吊子偶尔翻看她的书她也不介意。她写一手好字,他写的字像牛蹄印,她会笑他字丑,但不会板着脸让他练字。他每天早晨会早一点起床去练武,她不恼他吵醒她,偶尔还会搬了椅子坐着欣赏。她一个金银窝里养大的娇姑娘,遇上体味浓郁的牲畜不会皱眉,草原的灰土污了她的衣裙鞋袜也不会发脾气。
“你傻笑什么?”康宁怀疑他又起幺蛾子,狠瞪他一眼,唾道:“臭痞子。”
塔拉笑笑,不反驳。但他这模样让康宁寒毛直竖,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碗筷躲出了屋。
“嬷嬷,给台吉收拾了哪些东西?给我看看。”康宁下楼遇到许嬷嬷,找了个理由叫住她。
“老奴带您去看。”许嬷嬷领着公主往后院走,她说:“公主,寒秋给老奴说她去河里洗衣裳的时候碰到了鞑靼女人,她们看中了我们的洗衣豆,想拿东西跟我们换,您看?”
“再有人问就说再有一个月我们会开铺子卖,到时候会统一定价。”康宁在集市之后便有了这个计划,物换物很不方便,而且价钱也飘忽不定,一次两次罢了,次数多了总有觉得吃亏的,一旦有人觉得不公平,就会生乱。
“我还在琢磨怎么定价,等明天台吉走了,你让春莺在西北角的空房子收拾一间出来,然后去找工匠打些模具,洗衣豆,洗手皂和一些简单的面脂都可以着手开始做。”胭脂水粉这些用料讲究的目前是做不出来,她带的香料药材都是贡品,制了胭脂熏香之类的价贵了不好卖,便宜了她吃亏。还是皂之类的划算,宫里出来的宫女都懂一些,取材也方便,鞑靼人需求也大。
“那老奴明天就张罗。”李嬷嬷推开屋门,站门口说:“这是按您吩咐给可汗可敦准备的熏鱼和腌肉和灌肠,草原上风大,晾干得快,送去了他们要是保存得好,能放好长一段时间。至于给台吉准备的,老奴吩咐了后厨的人,卤的肉已经开炖了,馒头今夜天黑了再蒸,确保明早台吉带走的时候足够新鲜还能凉透。”
康宁对许嬷嬷办事能力放心,她也只是找个借口躲塔拉,“嬷嬷,您再帮我挑个心正能干的人出来,让她跟着合葵学学鞑靼语,以后放出去帮我掌管铺子。”
“好,这事交给老奴,您再有事直接吩咐我。”许嬷嬷是看着康宁长大的,出生时她也在产房守着,待她就像自己的孩子样的,不然不可能主动提出跟她来漠北。见康宁用得着她,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自己出去给她管铺子。
“公主,听老奴一句劝,您别由着台吉来,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是要不够的,您得径着自己的身子。”许嬷嬷是怕小两口日夜不分地折腾把公主累坏了,到时候怀了孩子母体最吃亏。
“我身子好得很。”康宁辩驳,她又没天天这么闹,“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她红着脸说。
“……”这孩子,食髓知味?许嬷嬷看出了她的敷衍,心里琢磨着是该炖些滋补的,趁台吉不在家好好给公主补补。
入了夜,康宁三推四推地只让塔拉得逞了两次,“你明天还得赶路,蓄着点劲儿,养养精神。”她把被子都压在身下,不让他再碰她。
“公主到底是偏心,我可听马厩的管事说了,他个奴才都让您唤了三次水。”塔拉从床位扯了条被子盖着,他也累了,但一想要隔一个月才能再见面,他就一整夜不想睡,一战到天亮。
康宁装作没听见,闭眼睡觉不搭理他,由着他嘀嘀咕咕跟他自己争风吃醋。
第二天一早,康宁骑马送塔拉三里远,等他走了,她带着巴雅尔去看了塔拉带她去过的草原,问是否可以割了。
“可以了,我这就就带人过来?”巴雅尔问。
“也可以,既然可以割了,那晚割不如早割,天气变化是很突然的。”康宁来漠北快两个月了,但还没碰到过一次下雨,草原上的草倒是也没有干枯的迹象。
“对了,以往这个时候要不要安排巡逻的?匈奴会不会趁这个时候打来?”冬牧场年年地点不变,又没大军驻守,这时候要是有匈奴袭击,完全没反抗的能力啊。塔拉没交代,他在的时候她没危机感,也想不起来这个。
“匈奴袭击的目的一为人二为牲畜,牲畜都被可汗带走了,留下的都是这些老弱病残的口粮,匈奴不至于跑这么远来抢这点东西。”
“会不会有人使坏来烧牧草?”康宁心想大康打仗的时候还有烧粮仓断后路的,把鞑靼给牲畜准备的牧草给烧了,再把过冬取暖的木头也给烧了,不动一兵一卒都能饿死一大批牲畜,冻死好些人。
“这个不会,烧粮草是主动引起战争。”巴雅尔好笑,解释道:“在游牧民族,烧粮草就是断人生路,被烧的一方为了生存往往气势高昂。匈奴要是烧我们过冬的牧草,我们这边不打到他老巢不罢休,抢了匈奴过冬用的粮草、牲畜跟妇孺,十战就有八战胜。”
巴雅尔看公主还心存担忧,建议道:“公主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安排人巡逻。”
“行,本宫这边每晚派五十个人出来巡视,你给台吉留下来的二十个人排个班,每晚派出来一个随同本宫的亲卫一起。”万事有意外,康宁不敢把自己的命交在推测出来的经验上,她赌不起。
“这个好说。”
跟巴雅尔分开,康宁直接去了东营,先问了新建砖窑的事,听说鞑靼那边没意见,今天就能着手砌新砖窑。
“戚千户呢?”康宁问砌墙的侍卫。
“戚千户在最东边,他带了人也在砌墙。”
康宁一路走过去,见到她的侍卫一个个积极主动得给她问好,她也颇为诧异地颔首示意。
“公主?”戚笠听到动静迎了过来,“您找卑职?”
“嗯。”康宁把她同巴雅尔商量的事说给他听,“你觉得呢?”她征询戚笠的意见。
“卑职认为可行。”
“你觉得可行那就不是本宫多虑了,人员安排本宫就交给李大柱,李大柱呢?”康宁已经忘了李大柱长啥样。
“卑职在。”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每晚五十个人,你给排好班,巡逻的重点是公主府,夜里但凡有靠近公主府的不论啥理由都给扣下来。”康宁给出明确的指令。
“诺。”李大柱领命,他可算是在公主面前露了脸了。
“戚千户,本宫再交给你一个任务,除了监工盖房,你再带人去公主府南边五公里的地方再盖一个联排。但这个联排只准备五间房,墙面屋脊之类的精巧一些,如果可汗王跟可敦看上了带暖炕的屋子,那就赠给他。”有暖炕可比睡毡包舒服多了,康宁可以肯定没人会在冬天拒绝暖烘烘的砖墙屋,她觉得以可汗王向她借人的架势,做出借房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康宁既不想让可汗王住进她的公主府,也不想让出将士住的联排屋。
第34章 想通
塔拉离开的有十天了, 康宁才算是适应了独自居住的夜晚。塔拉在的时候她夜里不会惊醒,如今虽然有郭嬷嬷和合葵陪着她在卧房睡觉,晚上她还是会被草原上疾呼的风声给吵醒。进了九月, 白日的日头已经没上个月晒人了,夜里盖了被子暖融融的,不冷也不热。这天半夜,康宁被冷醒,她坐起身看了下, 被子还好好地盖在她身上。
“公主?”郭嬷嬷睡在踏板上,床上人一有动静她也能感觉到, 能及时醒过来。
“嬷嬷你冷吗?本宫怎么觉得冷?”被子前天才换的,按说不会觉得冷才对,康宁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受凉发热了。
“出了被窝是觉得比往夜凉。”郭嬷嬷身板壮,这两个多月的吃食又多为肉奶,她更抗冻。
“奴婢也觉得有些冷。”两人说话间合葵也醒了,她睡在矮榻上,矮榻靠近窗户, 她能明显感觉今夜的风比往常地更猛,“不会是要变天了吧?”她嘀咕。
康宁听她这么说, 披了披风下床打开门, 门一开, 夹杂着草屑的暴风迎面扑了她一脸,天空中不见星星月亮,远处的夜色黑压压的让人心惊。
“是要下雨了。”这是康宁来到漠北第一次遇到下雨天, 看这架势, 雨势小不了。她想到晒干了还来不及往回搬的干草, 前天刚砌完墙还没盖房顶的房子, 转身又进了屋。
“郭嬷嬷,你穿了衣裳下楼在门口等着,今晚巡逻的人过来了你问问台吉的人,这要变天了,往年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安排的。”房子倒还好,下雨淋湿了等出太阳一晒,地面干了就能上瓦,倒是牧草,淋了雨再晒干不就脆了。
“老奴这就去。”
郭嬷嬷下楼也惊醒了府内守夜的人,慌慌张张出来一问,一听是因为下雨担心淋了晒干的牧草,他们立马松了紧绷的弦,事不关己地又进了屋。康宁沉在黑暗里把仆人的动静摸得一清二楚。
巡逻队来了,郭嬷嬷没开门,直接站在门内问,门外也有侍卫七嘴八舌地帮忙转达。
“勇士,今天刮这么大的风,星星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是不是要下雨变天啊?”康宁站在楼上用鞑靼语问,今晚一同巡逻的鞑靼将士不懂中原话。
“是要下雨,明天早上就能下下来。”草原上生活的牧民大多都会看天气,昨晚起风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了要下雨,晒在外面的衣裳和菜干都收进了毡包。
“草原上晒的干草淋雨可有事?不用抓紧时间搬回来?”康宁问
“不用不用,雨小,下的时间也不长,今天下雨明天就出太阳,能晒干的。”
康宁伸出手,风从她指缝里疾速溜走,指尖撞上风里的草茎,还有丝疼痛感。以这个架势,在大康,没有一场大暴雨都对不起这要拔楼而起的狂风。但在漠北,她要听在这里生活多年的牧民的生活经验,免得闹的人仰马翻的还不落好。
“本宫知晓了,要是有急事你们记得来同本宫说一声。”康宁拢了拢披风,准备进屋了。
躺在床上,康宁阖眼回想这段时间在鞑靼的见闻和各方人马的态度。首先是她的家仆,就拿刚刚守夜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说,他们对鞑靼人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衣食住行完全依托她一人,只要公主地位稳生活好,他们是衣食无忧的,同样,他们也是对她最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