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姐。”
她送他走到了院门时,猛然地,少年忽而将她的那双纤纤玉手牵起,手心的粗粝有些磨砺,细细痒痒的,青萝本想脱离开,可是他握得那么紧,正如提防着她会挣脱,紧紧地箍住。
茫然如南归的燕投入他墨玉深邃的眸子中。
“青姐姐……”他低低地喊着她,不知为何那情绪是那么的低落。
“小溪,你……怎么了?”
她那么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一切都可以和她言说,她也会一如既往地安慰着他。
可是他却不行,他不愿意一直做她的小溪,而想做越九溪。
“我等你。”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微些嘶哑,仿佛自嗓子底蹿出,竟然显得是那么的情深。
青萝轻轻地挣脱一只手,旋即另外一只手也拿开他覆盖在手上的修长手掌,手掌青筋游动,很长也很美,就像工艺品一样。
她收回视线,低声对他说:“我永远都会在这。”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句抚慰着他的话,一点也没发觉,在那一刻,她对他的纵容。每一次都是她的纵容蹿使着他抓住了那一丝可乘之机。
他倾靠在她的肩头,克制地卸了力道在双腿之上,不至于让她身体无法支撑。“青姐姐,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他的撒娇让青萝有些无奈,只能庆幸霜儿他们离开时,把门也给关上了,否则被外人看见这一幕,真是有理说不清。
他或许是真的累了吧。
青萝低垂着眸子,望见少年那稍微显得有些疲倦的轮廓,阴影之下,带着太多的不可说。
青萝也不说话,任他枕着。只是过了一会儿,肩膀有些酸了。少年似乎也发现了,立即撤离,再抬眸对她又是一副笑语,清贵矜持,如同王侯,贵不可言。
“青姐姐,我该走了。”
偶尔这些孩子气,青萝觉得有些可爱。
“嗯。”
她打开了院门,送着他离开,看着他一年比一年不一样的背影,成长得太快,仓促之间,陷入朝堂之中,那是她未曾涉及的领域。
也是他的舞台。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她只能在民间觑得丝丝缕缕。
她知道,他一定能够做得很好。
青萝茫然若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绪是为什么?
霜儿吃了个肠满肚圆地回来了,还给青萝带了丰盛的菜肴,笑嘻嘻地走进来时,却发现屋里灯火有些黯淡。她青姑娘支着手臂,仙姿佚貌,玉容冰骨,一副惨然的样子坐在花树下,花落凋零,这一幕怎么看都是一副凄风冷雨般令人伤心的样子。
“青姑娘……?”和青萝相处得久了,霜儿自然也知道了她的脾性。她双手拎满了东西,踌躇地站在院门口,喊了这么一句。
青萝回过神来,灰暗的灯光,看不见,却能发觉霜儿的小心翼翼。“霜儿,你回来了啊。”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霜儿连忙阻止她,“青姑娘,我来就好,小五啊,今天被我狠狠地宰了一顿,都是好吃的,青姑娘我去拿碗盛出来。”
“好啊。”青萝发觉这妮子在说着小五时,语调都微微上扬了,那闪烁的大眼睛也正说明了,看来今天下午她和小五之间处得不错。
霜儿才不知道她担心的青姑娘还在想着她的事情呢,拿了灯,就往厨房里去。
是一家新开的酒楼的菜肴,也是江浙一带的菜肴,酸甜口,米饭也喧软。青萝胃口不错,吃了一小碗,霜儿主动地接过又给她打了一碗。
她吃着饭。
发现这丫头一直偷偷地看着她,吃了一片莲藕,抓住她的视线,“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啊。”
被抓了个正着的霜儿干巴巴地说:“青姑娘,你没事吧。”
青萝扑哧一笑,“没事,只是有些唏嘘。下午看的一本戏折子特别凄美。”
“是嘛,是嘛。”霜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眼巴巴的。
青萝把搁在棋座旁边的话本递给她,“来,瞧瞧。”
霜儿跟着青萝也认识了许多字,囫囵地看个话本子是没什么影响的,她很快就被吸引了,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要问的。不过,等收碗的时候,又想了起来,问道:“青姑娘,小溪哥哥他惹你生气了?”
青萝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么说、”
霜儿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姑娘你……不太开心。”
青萝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是不开心,只是你们长大了。”在这个世界,她似乎无法彻底生根,因为有他们在,有他们羁绊着,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才淡了些。
可是,有时,这种无法言说的孤寂会将她挤到。
可她听到霜儿有些稚嫩却认真的话语,又将她扯到了这个世间。“可是,青姑娘,就算我长大了,青姑娘也永远是我的青姑娘啊,小溪哥哥……一定也是一样!”说实话,小溪哥哥对青姑娘的那种情感,有时候她觉得有点吓人,有时候她又觉得这种情感很饱满,是她所向往的。也是她在家里爹娘,甚至是其他人身上没有看见的。
她也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
可是,一点也不讨厌。
女孩认真地看着她。
青萝心中暖洋洋的。“嗯嗯。”
然后她想了想,又说:“二十三日是小溪的生辰,他让我们一起去。”
霜儿惊喜:“小溪哥哥的生辰啊,好啊,那我们可得准备礼物了!”女孩又像是猛然地想起了什么,“青姑娘,你最近做的那件衣衫不会就是给小溪哥哥做生辰礼物的吧!”
青萝咳了一声,糊弄过去。
霜儿闹了她一会儿,反而烦恼起自己该送什么礼物了。“小溪哥哥如今是清王殿下了,什么都不缺啊,我有的,他肯定都有。”
“关键的是心意。”女孩颔首想着。
青萝看着她说着给她参量的一件件东西,失笑。
唔,她的想法,和霜儿也是一样的。小溪什么也不缺,碰巧最近她有空,早些时候就开始准备了,花了不少心思,做一件常服送给他。
好在,原主刺绣手艺很不错,脑海里还有记忆,她试过几次,做的还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青萝收尾烫平衣衫,衣架撑起来,然后站在一边从上往下看。
这是一件白色窄袖袍子,衣襟、腰间、袍角滚边刺绣,选择了流云纹和清雅的兰草,整件衣衫虽然是简单的,不过做这件衣衫可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
好在,做完了看着样子还不赖。
青萝嘴角一翘,把兽炉拿过来仔细熏了些檀香防虫后,折叠好放入盒子里。
然后吹灭了灯盏,衣裙迤逦在地上,她心情不错地走上了床,然后松下了帐子。
明天,就是二十三日了。
睡前,她想着,明天小溪的生辰一定很热闹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
清王回归皇家后第一个生辰诞,也是他十七岁的生辰,皇家司礼监早在一月前便做了准备,超品亲王的生辰本就是皇家的要事之一,更何况皇帝在意着。
所以没人敢敷衍。
衣光鬓影,客似云来,偌大的清王府里人影幢幢,谈笑声不断。
青萝是郡主诰命,入了女客之席,听着旁人都在谈论着。霜儿是一次来这种地方,又好奇又紧张,依偎在她的身边。
第51章 一朵白茶花
顾晓柔却率先发现了她, 先一步走了过来,笑嚷嚷地喊她:“青姐姐!”
一双笑眼天真情态,她和嫡姐在一块儿, 嫡姐听到她这么喊, 看向青萝,目露惊艳。“文姐姐,这便是我常常和你说的安庆郡主。”
顾晓文启唇先笑:“听闻郡主仙姿佚貌,眼下一见, 却比旁人说得更加清丽天资。”
顾晓柔伸出手, 指着自家嫡姐, 向青萝介绍:“青姐姐,这是我文姐姐, 顾晓文。”
“她啊, 说话一套套的,你别莫要被她糊弄了, 给卖了还数钱。”
青萝笑道:“怎会。”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这两姐妹又将她引入贵女圈中, 这一次有八面玲珑的顾晓文在,贵女们都卖她一个面子, 况且她们也用过碧玉妆的胭脂, 闺中女子大多都是文静闲雅的, 所以还和青萝有许多话聊的,那些目带不屑的自然也在远远旁观着。
不远处的女性长辈们看着这一幕,大多数也愿意和定国公夫人结一个善缘, 所以青萝所在女眷之主还是挺和谐的。
定国公夫人知道自己那侄儿是看重青萝的, 所以也让顾晓文给青萝铺路。
“你这义女还真是生的好啊。”有夫人忍不住感慨着, 又笑语道:“可许配了人家?”
谁不知道清王殿下极为看重她这位义姐, 虽说出生太卑微了些,还是妾室所生的,不过有这无双美貌,有义弟清王拉扯,自己经营着眼下京城知名的胭脂坊碧玉妆,日进斗金,简直都快成了一块香饽饽了。
这夫人一问起,其他的勋贵夫人也纷纷问了起来,虽不能作为嫡子的妻,可谁家里没有些庶子、嫡二、嫡三的,娶回去便是能够助力家室的。
眼热得不行。
定国公夫人虽为义母,可哪敢随意相许啊,况且出口的这些人家也不算顶好,她笑着说:“早着着,人家姑娘还念着弟弟,明年再讲也不迟。”
定国公夫人语气敷衍。
这些夫人却觉得还有戏,起码没有断然回绝啊。又纷纷围着定国公夫人说了起来。
只有素来和定国公夫人不和的燕国公夫人自成体系,冷眼旁观,她家里出了一个皇贵妃,且燕国公和定国公政见不同也早有龌龊。
燕国公夫人家的小女儿阎素儿姿容静美,是京中那种持重文静的大家闺秀,她听着大人们不屑地说着那位安庆郡主,好奇地看着被小姐们簇拥中的清丽女子,娥眉轻卷,心中疑惑更甚,明明这位郡主是天人之姿,温柔笑貌,怎会是她们嘴里不堪的形象呢。
被盯着的青萝很快发觉了,她递过去视线,发觉是位额间点了朱砂的清秀小姐,青萝温和地朝她笑笑。
她有些受惊地,呆头鹅似的望着她,秀颈微点,回应着她。
“唉,这只呆头鹅盯着郡主你看啊。”有仕女捂着唇笑。
青萝还不解为何要这么叫人家,就有人在旁边解释了:“郡主,这位啊,是燕国公家的小姐阎素儿,她太过乖顺了,成日被燕国公夫人拘着,张口闭口就是清规女戒,无聊得紧。你看她身边的那几个,都是奉承他们家,不然会和她玩。”
她们一说就纷纷地说了起来。
青萝听着这个名字耳熟,然后就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昭王那个急病而死的表妹。
她可惜地看向那个命运已然注定的珊珊少女,她腼腆秀气地正在推辞身边人给的蜜酒,实在看不出短命之相。
一面之缘,并未在意。很快开席了,有顾晓柔和顾晓文两姐妹陪在身边,青萝这顿饭吃得很舒心,也没有不长眼的过来阻扰。
礼物入门的时候就送给了王府的管家,可惜无缘得见了。
青萝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抬眸望向障蔽的不远处,还遥遥地传来了嘈杂之声。很快女客这边也骚/动了一下,有太监尖细着嗓子,道:“皇贵妃前来祝贺清王殿下寿辰,宣见诸女客。”
女客们纷纷摆倒:“见过皇贵妃,千岁玉安。”
一身金黄鸾袍,身躯丰腴,金尊玉贵的皇贵妃在宫女扶持下走了过来,凤目凛然地望向诸女客,又妩媚霸道地笑了。
“快起身,今日本宫起来是代清王宴请女客们。”
有宫女端来一杯春酒,皇贵妃含笑喝下,同定国公夫人等等贵妇说了几句话后,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静静垂站着的青萝身上。“安庆郡主也在啊,听闻清王重恩,最是在意你这位义姐。今日清王无法过来,本宫待他请郡主三杯薄酒。”
此话一出,她旁边的宫人已端着托盘,里面是春酒三杯。走向青萝。
女客们纷纷错愕,随即又想通了。只是没想到皇贵妃会当众发难。
青萝也皱眉。
就在这时,定国公夫人走了出来,阻止那宫人。皇贵妃神情不悦,“定国公夫人这是作甚?”
定国公夫人慈和温柔,当家主母拿捏着不偏不倚,一品贵妇微躬身:“妾身失礼了。只是安庆乃是妾身义女,小辈而已,如何当得起娘娘的请,实在是折煞。”
“呵呵,难道定国公夫人你这么说,安庆郡主是连三杯薄酒都不能喝了?”燕国公夫人站出来为小姑子助焰,眼中来意不善。
青萝正欲说话,被定国公夫人一眼止住。定国公夫人笑着说:“小女不胜酒意,怕是喝了这三杯酒冲撞了娘娘鸾驾。”
皇贵妃凤眼如有恶鬼缠绵,声音冷森:“说到底,就是不喝了?”
“娘娘凤仪威严,妾身不敢拂威。妾身愿代饮三杯。”
皇贵妃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不过旋即想起那酒里的料饵,到底畏惧定国公威严。头脑转过,娇艳面容扬起些冷笑:“算了,本宫哪敢折煞夫人呢。”没想到,这定国公夫人倒是这么维护那个小妮子。
她气焰未消,心里很是不爽,不过度量一二,倒是和旁边的燕国公夫人笑着拉起家常来了。
前冷酷后温柔,小姐女客们都为皇贵妃的阴晴不定而惊骇着,一个个干巴巴地站着,总算过了一会儿,皇贵妃阵仗颇大地离开了。
青萝皱眉,发现那三杯春酒也被皇贵妃的人一并带走了。
定国公夫人轻声对她道:“贵妃投鼠忌器,没安好心,像是上次你入宫惹恼了她,她向来睚眦必报。”
青萝也是震撼,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皇贵妃也敢动手。
定国公夫人看着乳鸽般温顺天真的青萝,携袖一笑,摇头,对她继续说:“她昔日在潜邸时就霸道惯了,手段歹毒狠辣。萝儿,你放心,有我和你义父在,她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青萝睫羽微颤,眼中微微湿热,“嗯,义母,萝儿知道。”虽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不过今日定国公夫人的维护,从前的关注,人心都是肉长的,又非草木,岂能不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