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白婶铁了心要尽快给侄女找个对象。
“人也长得周正体面,家里把婚房,三转一响全准备齐了,真说起来,是你沾光,反正我都答应了,你不去也得去。”
见侄女抿着唇,显然不乐意,白婶又道:“不去,你就回老家,也别指望我了,我没那个本事,说不到你想要的好亲事。”
白瑜本着去蹭饭,成不成随缘的心态,只能答应。
白婶一看有戏,心情也不一样了,把自己手上缝好了扣子的蓝色棉布衬衣往侄女身上一搭,笑眯眯道:“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等到星期天你去吃饭,就穿这了。”
这时候的棉布都是实打实,不掺假,但料子也偏硬,更有时下流行的化纤产物的确良,比棉布还贵,色彩亮丽,样式也多,很受年轻人推崇,但穿上身舒适感并不高。
白瑜穿几天古董款图个新鲜就腻了,在街上逛了圈,想买几件柔滑的丝织成衣,但开放初期,货源充足的商场就那几家,以白瑜四十年后超前的审美来看摆出来的一件件衣裙,款式洋气点的,花色又不行,花色好的,款式又差了,总也挑不出自己特别喜欢的。
最后,白瑜逛累了,干脆买了匹丝织布,自己画样子,拜托白婶帮做一件长裙。
白婶盯着白瑜画的样子看了半天,不太想做,指着露出锁骨的领口说:“太低了,像什么话。”
白瑜拿过来一张画报,是沈菲从学校带回来的,没几天又说不要了,叫她们随便处理了。
白瑜指着封面女郎清晰可见的锁骨:“我这就露一半,她全露呢。”
白婶立马瞪眼睛:“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跟人能比?”
人家是在国际上得过大奖的著名电影演员,经常在电视上露面,就算穿得露了些,那也是为了艺术献身。
白瑜这么穿就不一样,纯粹是抛头露面,瞎臭美。
什么是双标,白瑜在白婶这里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最可气的是,白婶说了她一通,又态度一转,别别扭扭地问:“我可喜欢她演的电影了,你们年轻人路子多,看能不能帮姑姑我要一份她的签名照。”
谁说这时代没有死忠粉,他们只是表达含蓄,更矜持更克制。
帮是可以,但白瑜也有条件,要白婶手头的所有票据。
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不断深化的经济改革,国家取消了长达三十多年的统购派购制度,各种票据逐渐停用,白瑜把自己手头所剩不多的票都拿出来换物品,还叫白婶也别扣扣索索地攥着,再过几个月这些全都要作废。
白婶哪里肯信,以为侄女又要作妖,想歪心思。
“你去找忠叔问问,咱房里那台洗衣机,是拿工业券换的吗?”
这时候的洗衣机都是单缸波轮,要手动换水,价格还贵,买一台洗衣机,得花去一个人半年甚至更多的工资,不仅费钱,还得提供份额紧俏的工业券。
不过本城作为改革试点区域,工业券已经陆续作废,买大件不再限制数额,诸如缝纫机,电视机,自行车这些用来炫耀家庭实力的硬件,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普通家庭购买能力有限,仍是紧着用,而像沈家这样的大户,就不存在这样的烦恼了,连她们这种佣人房间,也是一套配齐。
莫怪小保姆歪心思多,由俭入奢易,安逸使人贪婪,从而堕落,不择手段地想要更多。
忠叔是负责对外采买的管事,管着沈家的账务,白婶半信半疑,找他一问,还真不是。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住这,什么都不缺,该有的少不了,比城里许多人家都好过不少,主家也不指望别的,你们踏踏实实做事,别想些有的没的就成。”
忠叔也看出白婶的侄女心术不正,但没有实质证据,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女孩子还算安分,没怎么往主楼跑了,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总会有个警醒。
不过说到洗衣机,也是怪。
主家每层楼配的洗衣机先后三天时间内都坏了,约人来修又得等个两天,唯有白家姑侄房里那台最便宜的能用。
正应了那句话,贵,不一定就是对的。
沈菲回校住了,沈小姑单位有宿舍,这几天都是在宿舍洗漱,唯有沈家两个大孙子,不太方便。
沈时韫一大早就拿了几件要洗的外衣裤递给白婶,礼貌地笑:“麻烦婶子了。”
“应当的,应当的。”白婶抱着衣服,心里直叹,这样的男人搁在旧社会就是万里挑一的贵公子,谁家姑娘配得上哦。
沈时钧从楼道路过,一只手提着一件夹克衫往肩上随意一搭,快步走下楼,到后院。
紫藤花下,少女捧着本英汉字典,一身碎花黄底的长袖连衣裙,裙摆垂到了脚踝,露出那么一点细瘦白嫩,尤为可人。
男人眸底一暗。
少女抬头望过去,微微惊讶。
大少爷怎地来这了,真是稀奇。
沈时钧走过去,将肩上搭着的夹克衫扯下来,胳膊轻轻那么一甩,就罩到了女孩头上,眼前顿时一片黑。
“洗干净了,送上来。”
第1章 不配
八十年代的皮夹克,是实打实的洋货,且价高货少,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得有路子。
来这半个月,白瑜已经看过沈大少换过不下三件皮夹克,且每一件的做工和质地都堪称上乘,穿上身后更显出男人高高帅帅,冷冷酷酷的气质,搁在五十年后也不过时。
往街上那么一走,保管就是人群中最靓的崽,收获迷弟迷妹无数,星探塞小纸片塞到手软。
可惜这时代,很多人还欣赏不来这种剑走锋芒,特立独行的酷帅,唯有男主那样一身正气,一看就很正能量的向上青年,才是大多数家庭心目中的首选。
不过话说回来,白瑜虽然很吃反派的颜,但一比较二人的秉性为人,颜即正义什么的鬼话,就是放屁。
她除非想不开了要提前领便当,才会考虑向反派靠拢。
不然,即便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的心依然是向上的,永不可能向黑恶势力妥协。
在将男人衣服扔到桶里那一刻,白瑜的思想也在经历着极其复杂的斗争,直到白婶一声惊呼。
“你怎么回事啊,这是皮的,不能放到桶里搅的,更不能泡水。”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不过---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手洗。”她连自己的衣服都很少手洗,黑心肝的反派何德何能。
白婶看侄女就像看阶段敌人似的,赶紧将皮衣取出来,用衣架整整齐齐地挂好,又拿来块干净棉布,沾水后拧干,从翻领开始,一点点地擦。
“看仔细了,照我这样做,可不能再错了。”
忠叔的话也给白婶上了警钟,对侄女愈发严厉。
白婶没什么学历,能找到这样一份管吃管住,工资又高的工作已经是万分幸运,加上还有个侄女要养,给她说亲,置备嫁妆,一样样地都得花钱,所以,这份工作决不能丢,丢了,就只能回老家喝西北风。
“擦干净了,就赶紧送回去,算了,还是我送。”白婶实在怕了,侄女这会儿看着老实,那是她盯得紧,谁晓得背后趁她不注意,又要使出什么乱子来。
想到这,白婶又有点怨这位听说是在国外长大的沈家大孙,就算只是借字典,孤男寡女的也要避避嫌,更何况,还关着门。
白婶甚至怀疑,是这个洋墨水喝多了的大孙子把自家侄女带偏了。
是以,白婶趁着沈时钧在家的点,把皮夹克送上去,顺道拖了个地,一边干活,一边想要忍住又克制不住地提了一嘴自家侄女相亲的事。
沈时钧正坐在桌前,拿着一本纯英文的名著在看,听到这话,眼皮子往上掀了下,漫不经心地从喉头里逸出一声轻笑。
“是不错,一个月八十块。”
要存够几个月,才够买他衣柜里的一件皮夹克。
“是的呢,这回要是能成,我对小瑜父母也有个交代了。”白婶感慨地轻叹一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倒是没听出男人略带嘲讽的画外音。
在白婶拖完了地正要出屋时,听到屋里男人又是一声道:“现在的人好像都在呼吁什么恋爱自由,特别长得好的,在外面碰到什么杂七杂八的人,被骗就晚了,婶子也要好好给自己侄女把把关。”
“对对,我就担心这个,回头跟她好好说说。”
因着沈时钧这几句话善意的提醒,白婶对他又有所改观,兴许真的只是自己过度担心,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回到后屋,看到侄女还在没心没肺地吃梨子,哪有半点为情所困的样子,白婶再次产生动摇,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检讨。
自家侄女长得是好看,可以沈家的条件,想找个长得好看,家境又好的女孩子又不难。前些天不就有个叫什么仪来着,是沈老爷子老部下的孙女,不也俊得很,还端庄得体,落落大方。
再看自家侄女,坐没坐相,就跟得了软骨病似的,半边身子都搭在椅背上,白婶看了就眼睛疼。
“你坐直了,不要歪。”
白瑜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姑姑了,只当人到中年,更年期症候群发作,脾气不古怪,反而不正常。
但这种古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白瑜就有点吃不消了。
尤其是沈时钧又丢了件皮夹克过来,这回,白婶什么也没说,叫白瑜收拾干净了就给送楼上。
不乐意的反而成了白瑜。
却不知正是她这不乐意的样子,白婶看了才更放心,催着她赶紧的,哪有给人做事的佣人,比雇主还要懒的道理。
沈家个个都是大忙人,三天两头见不着几个,守宅子的佣人比主家的人都多,白瑜一路从大厅走到楼梯口,只有忠叔看了她一眼,没别人了。
到了沈时钧房门口,白瑜看着门没合上,轻掩着,仍是抬手敲了敲。
没几下,就听到里头沉沉的一声:“进来。”
撇开男人恶劣性格不谈,这脸,这低音炮,都是白瑜特别吃的那款。
白瑜推开门,把皮夹克挂在门口挂衣架上,说一声就打算撤离。
才要转身,听到男人又是一句:“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嗯,年轻人,莫狂,这世上你想不明白的事多了。
白瑜沉默听着男人似山谷里微凉的清风徐徐缓缓,一字一顿道:“一个不久前偷溜进我房间,爬上我的床,让我摸她---”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因男人的唇被捂住。
映入眼帘的是女孩气急败坏,宛如熟透了蜜桃红艳艳的面颊。
“都说了我有病,梦游症,亏你是在西方长大的进步青年,不会连这种常见的病都没听说过吧。”
男人不吭声了,泛着迷人琥珀色的幽深瞳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眼底的亮度,灼得白瑜不能直视。
忙收回手,往后退,隔着白瑜自以为的安全距离,竭力想让男人抹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最近有在吃药,症状已经好了不少,以后也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如果以前有什么让你误解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原主就是激怒了男人才被打包到海上,白瑜刚才情绪有点激动,这时候就得服个软,尽量平稳地同未来大佬划清界限。
可此时的沈时钧在意的却是女孩那一句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所以,他只配成为她的过去?
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呵,凭什么。
第1章 手软
锦江饭店是本市最大的国营饭店,也是菜品最齐全最贵的一家,跟着政策与时俱进的速度也快,开放的大门才打开,就把国外时兴的自助餐引进来了。
回到四十年前吃自助餐,这是个什么样的体验,白瑜形容不上来。
之前她逛街时经过饭店门口,看到了宣传自助餐的巨幅画报贴在门口墙上,罗列了不少菜品,白瑜出于好奇,驻足看了好半天。
这些菜品跟几十年后肯定没法比,缺这少那,她最爱的饭后甜点没几样,也不够精致,但必然比几十年后的食材卫生干净,绝对零污染零添加纯天然。
后世,运气好的时候,白瑜在某团还能抢到五六十块的超划算团购券,到了这里,不用抢,就算打到二折,一般人也吃不了。
一人七十块,抵普通家庭一两个月的收入,这年代的人大多省吃俭用,哪里舍得。
须知,这时候的物价是以分算,以毛算,5分钱的馒头、3分钱的油条,还有五分钱的盐水冰棍,辛辛苦苦攥几十个一元钱,就为吃顿饭,是有多奢侈。搁早前的六七十年代,就是被腐化的堕落者,被斗的命。
小陈骑着自行车来接白瑜,说要带她去吃自助餐,为着价钱,白瑜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她得跟他见多少面,才能还回来。
一开始白婶不懂,小陈极有耐心地解释一通,白婶听明白了,笑眯眯道:“那是得好好吃,一定要先吃贵的,便宜的菜不要拿。”
白婶把白瑜拉到一边,强调好几遍,叫她秀气些,不要光顾着吃,多跟人聊聊。
“不顾着吃,一个月的工资,怎么吃得回来。”关顾着吃,那么点时间,也不可能吃回。
但吃回一块钱,那也是一块钱的事。
见白瑜的注意力已经全都在吃上面了,白婶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一旁好脾气等着的周正小伙子,又把侄女压着警告:“这个小陈已经是我能为你说到的最好的对象了,你看他那自行车,凤凰牌的,28大直杠,要小两百呢,你再不珍惜,就等着回村嫁给老王家的二牛哥。”
一听这名,白瑜便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颤栗。
脑瓜子一转,白瑜又道:“你也说人条件好,自行车那贵,要是他看不上我呢。”
“只要你别瞎折腾,就有戏。”白婶可没漏过小伙子看自家侄女的眼神,虽然含蓄,但仔细瞧那眼里,是有团火的。
个子高挑,又苗条,还长得俊的姑娘家,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大伙子。
白婶又把侄女胳膊一掐:“记住了没?跟人好好谈。”
白瑜皮肤嫩,吃不得疼,嘶了声,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要记到心里去,走点心。”看侄女这不争气的样儿,白婶恨不能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