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转身真就要走,杨望把身上的刀往身下土里一插,撩起袍子,双腿“噗通”一声刚要挨着地,却被一只手硬生生捞住,
“慢着!”
王参事脚下一顿,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
“对,就说你呢。”
众人都是一愣,只见一个戴锥帽的女子站在身旁,杨望看了她一眼,
“顾夫人,不能耽误了,我们得见到李总兵。”
王参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了看这女人,应该是顾言的妻子,一个女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可他刚一转身,才迈开步子,却发现脚下动不了,回头一看,是那个女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我说叫你不要走,你是没听见吗?”
“杨将军。”
刀刃便架在那领事脖子上,洇出些红血丝,那参事变了脸色,看向两人,
“你们想做什么?”
芸娘神色不变,冷冷道:
“不想做什么,参事是总兵大人的心腹吧,见一面大人总行吧。”
说完,她扫过周围的人,
“你们谁去报一下,顾言之妻陆芸求见李总兵。”
李总兵在书房听到人来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真看见那人把刀架在自己参事的脖子上,走到门外的时候还是大吃了一惊,先不论一个女子能拖着个百十来斤的汉子跟拖麻袋一样往前走,再说一个官宦人家的夫人竟然敢带兵进驻守边镇总兵的府邸,这真说不上来是胆子大,还是不要命了。
“这位顾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总兵,我夫君顾言现在失踪在漠北,还请调兵前去寻人。”
“顾夫人这话说的,不是我李某不调兵,实在是这调兵远比你想得复杂,得圣人下旨,兵部文书,再到其它总兵都同意,这才能行,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芸娘心里冷笑,这话若是没经历付廷那遭事,她也就信了,连付廷手里都有随时可以调的兵,这些人手里能没有,这陕北天高皇帝远,他们能在这里守这么多年,不就靠着拥兵自重。
“李总兵,你可知付廷那夜被抓时,可供出来不少东西。”
李总兵一怔,之前听他内人回来说,顾言惧内,他还不信,没想到顾言连这些都跟她说了,芸娘嘴角勾起个笑,但却泛着些冷意,
“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相公从来都不瞒着我做事,相反,重要的东西都在我这儿。”
“顾夫人,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李总兵。”芸娘笑了笑,
“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李总兵抬起眼,犀利地看向她,手上微微一动,一群人出来把芸娘和杨望团团围住。
“付廷和王左桂的信,军粮,再多我也就不能说了。”
“顾言为什么之前不来找我。”
“来找你,李总兵你会调兵吗?还是杀人灭口呢?”
“我家相公临走前专门交待我留了一封信,原本是想着让我可以回京城的,不过现在我更想救人。”
芸娘四下扫了眼,李总兵听到这,手摁在桌面,四周的状况一触即发。
“诶,不过李总兵,你别着急,我出来前托人把信已经送到了驿站,若是我没回去,这信便回连夜送到京城国公府,不知道要多久就能到圣人的案头上。”
芸娘缓缓道:
“啊,还有,李总兵,现任御史台大人崔曙崔大人是我相公的恩师,御史台你知道吧,若是十分罪也得落个满门抄斩,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及他们的折子快。”
李总兵听到这儿,抬眼看向芸娘,
“顾夫人倒是有几分胆色。”
芸娘笑了笑,她直视眼前人,一点都不见退缩,
“李总兵不知道,我是穷苦出身,这辈子就指着我相公呢,我相公不能死。”
李总兵脸色沉入水,“那我怎么相信你。”
“李总兵说笑了,我家相公还生死未卜,我若是这时候弄得鱼死网破,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总兵看了她一眼,左右踱步两下,终于抬起头,死死盯着她,
“顾夫人,我拨给你们三百精兵,都是熟悉那漠北地形的,你们自己去找,寻到寻不到各听天命。”
芸娘把手里的人往前一推,那彪形大汉倒在地上,神色不变,
“好。”
夜色初起,一行人进总兵府的时候被人注视着,出来时也被人注视着,不过这回的目光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总兵府里的后院里那总兵夫人听到人来说今日发生的事,也是啧啧咂舌,为救相公独闯总兵府,这顾夫人也太彪悍了些,想到那日宴会上她力气大的惊人,又想到她联合那几个夫人前几日还戏弄她,故意不去那端午宴,心里不由地“咚咚”直跳,她好像得罪了个不该得罪的人。
芸娘同杨望站在马前,杨望拱了拱手,
“夫人,我这就去带人找大人,你且先回府里等着。”
可正要上马,芸娘却把缰绳拉住,
“杨将军你得把延绥守住,若是连你也走了,延绥就真的放人眼皮底下任人拿捏了。”
“可……”
杨望皱起眉,现下手头上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我去。”
他怔了下,猛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的女子利索地翻身上马,
“夫人,这怎么能行?”
“能行,我把近卫和精兵带上,趁夜色就出发。”
可她到底是个没受过训练的女子,沙场无眼,轻易就会命丧黄泉,杨望张口还想劝,但马上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
“杨将军,也许我不是最好的士兵,但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找到顾言。”
杨望一怔,所有的话咽到了嗓子眼里,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见那马上的女子望着这城墙外的长夜,坚毅道:
“是生是死,我都一定带着顾言一起回来。”
第61章 、沙尘暴
沙漠深处, 夕阳将地平线染成血色,一场搏命的厮杀正接近尾声。
层层叠叠的尸首中,顾言把方朔从敌军腹中□□, 温热鲜血溅到脸上,顺着削瘦的下巴, 滴落到盔甲上, 盔甲被血染得暗红, 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
浓烈血腥味散开, 敌军尸体很快覆上一层黄沙,还活着的人朝着歪歪斜斜的旗杆逐渐聚拢。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了起来, 四下一看,“噗通”一声, 跪在了顾言面前,泣不成声,
“大人, 末将是罪人,要不是我莽撞中了埋伏,也不至于死了这么多兄弟, 还连累大人以身犯险……我,我也没脸活着了。”
说完,他就要用匕首抹向自己的脖颈,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刀柄,声音冷冷顺着风传来,
“战事失误, 回去自有军法处置。”
面对着这两日来的死里逃生, 和眼前这望不到方向的大漠, 男人也有些绷不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用一种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道:
“大人,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顾言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听四周惨淡的声音渐起,
“我想回家,我妻子才刚生了孩子。”
“是啊,我自参兵以来已经七八年没回过乡了,连封家书都没留,真想回去再看眼爹娘。”
这些话让整个队伍都笼罩在一片灰暗和绝望之中,顾言想到了家中的那个娇小身影,也微微垂下眼。
这时,一个士兵似从尸体中翻到什么东西,举起来对顾言道:
“大人,从这些追兵身上搜到封羊皮纸,上面有些鞑子的字,不知是何意。”
“拿过来。”
士兵小跑到顾言面前将东西递给他,他展开羊皮纸,低头扫过整面的鞑语,风吹过他脸侧,血迹干涸在脸色,让人有几分胆寒。
“大人……”
跪在地上的将领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朝东走。”
顾言将手里的羊皮纸一合,淡淡道。
东?那将领心里一紧,急忙劝道:
“大人,不敢再走了,这地形再往东就靠近鞑子的地盘了,而且东边深入大漠腹地,极易迷失方向,不如先找法子和主力会合。”
顾言面上没有波动,翻身上马,望着远处的长河,
“有人泄露军情,他们的部队从东面分兵打算包围主力。”
将领变了脸色:
“大,大人的意思是鞑子在军中安插了内奸?”
说到此,他才觉得此次伏击格外巧合,本就是分兵而战,敌军怎么知道哪块薄弱,又恰好知道主将所在方位呢,这不就是冲着眼前这位顾大人来的,想到这儿,他后背一阵寒意窜上来,抬眼道:
“我明白了,大人的打算是将计就计,去半路伏击截断他们的后路,可……”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精疲力竭,而且他们现在也只有不到千人,要是遇到了敌军的主力,那就是全军覆没了。
犹豫中,清凛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要想有命回去,就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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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白天里燥热的沙漠里气温骤降,放眼望去,一片死寂。
“夫人,我们接到探子回报大人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这都找了四五天了,毫无眉目,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扎营篝火旁,侍卫对独坐在那儿领头的人汇报道。
那领头的人竟然是个女子,她把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火光映在她脸上,圆脸消瘦了几分,能看出个尖尖的下巴尖。
但她良久没说话,大大的眼睛望着那火苗,只嘶哑着嗓子重复坚定道:
“找。”
夜已深,芸娘躺在帐篷里,捏着手里的玉佩,一言不发。
这几日顺着顾言走过的路径,反复地找,就是没见到人,他们会去哪里呢?
前世也没听过顾言在西北出事,莫不是她的出现改变了顾言的经历?
也许,也许她本就不该嫁给他,这是头一次芸娘突然有了这种念头,可一有这念头,她就觉得自己心里抽着疼,芸娘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帐外响起,紧接着听到人声,
“有敌情,快,别出声,快把火灭了。”
芸娘霍然站了起来,钻出营帐,有人慌慌张张来报 :
“夫人,巡逻的说在不远处遇到一小队敌军,咱们得赶紧走避免交战。”
芸娘听到这话,向远处望了一眼,
“我们军队主力就驻扎在那边吗?”
“是,再往那边走就是最近的边境镇子。”
芸娘皱起眉头,此次战役,为护关内百姓,顾言命都豁出去了,不能让这些敌军夜袭得手,
“那小队有多少人?”
“不确定,但不超过五百人。”
“派出名探子,将消息传递出去,我们弄出点动静,牵制住这支小队。”
那士兵听到心里一惊,这是做什么?这夫人当初去调兵只说是寻人,可没说要打仗啊。
可芸娘已经转过身,走到那堆放武器的地方,弯下腰挑出一把大刀,不知为何,她身材娇小拿着这把刀初看有些违和,可她拿刀的姿势却又异常熟练。
那士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
“夫,夫人,您习过武,杀过人?”
芸娘摇摇头,手持大刀对他道:
“我没杀过人。”
那人刚松了口气,只见她轻轻松松单手提着那刀,在空中划了下,
“我以前是杀猪的,专宰畜生。”
夜幕之下,这队敌军得到信报,对方统帅已经失踪。原本想趁着夜色突袭一番,可就在他们正要靠近的时候,突然有那喊杀动静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冲锋嘶吼声震天。
那带队的人心里一慌,急忙调转马头方向,可刚转了个头,就见前面跑着的马似被什么齐刷刷绊了腿,人从倾斜的马上栽了下来,滚进沙丘里。
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上百人,还没待看清楚来人,后面的人就又冲上来,一时间队伍被冲散,又是黑夜里,根本分不清对面有多少人。
“有埋伏!”
有人用鞑语喊了一声,队伍四散而逃,短暂激战过后,火把亮起来,“唰唰”几把雪亮刀就架在剩下敌军脖子上。
而站在队伍领头的竟是个年轻女子,那带队的鞑靼还想跑,却被芸娘用刀柄直接抽到地上,他伏在沙堆里,额头上冒着冷汗,心里起了几分恐惧,这女子是什么怪力,心里一急,连忙用蹩脚的官话大喊,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不过是个小兵,我知道最重要的人在哪里。”
芸娘皱起眉头,问道:
“什么重要的人?”
“就那个指挥的人,那个投靠我们,说是曾经在你们皇帝身边做过官的道士。”
“道士?”
芸娘心里一惊,不过是伏击了一队鞑靼小队,怎么还和宫里什么道士勾连起来了。
她皱起眉头,向着那人问道:
“那道士在哪,身边有多少人?”
“不多,也就几百人。”
那现下对上也是有胜算的,芸娘盘算了下,这事似乎比她想得复杂,不能就这么往回走,怕是要出大事,她对四下士兵道:
“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身后的人,看看能不能挡住他们,等到援军到来。”
“可这不是要找大人,再说我们人数不多,万一……”
“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