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叶瑾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她不想就此认输,只能逃,拼命逃,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藏起来。
一开始还能勉强躲避,可天亮后,外面又来了好多搜寻的人,情况瞬间雪上加霜。
叶瑾小心呼吸,让身体紧紧贴在身后的石壁上。这个石缝是她最后找到的藏身之处,如果这里都不行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藏在哪里了!
她真的可以藏住吗?
明明,已经坚持了足足七天啊。
叶瑾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茫然和绝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一片绣着暗纹的黑色衣角停留在了石缝外面。
多日未听到的清冷男声响起:“出来吧。”
叶瑾咬唇屏息,没有动。
“你可以选择自己出来,或者等我叫人拖你出来。”对方接着道。
下唇不堪重负渗出血,叶瑾终是艰难地从石缝中挪了出来。
手臂被石头划伤,引起细密的刺痛,她抬头直视男子,目光泠然,一字一句道,“顾筠,耍我很有意思吗?”
“哦?”顾筠神色不动,淡淡道,“原是你逃走在先,怎还反咬起我来了。”
“我反咬你?”叶瑾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你这么说,倒好像我背叛了一般。”
顾筠不语,显是深以为然。
叶瑾都被气笑了,她仰着头,郑重而又不屑道:“侯爷怕是搞错了,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你在一起,还请不要自、作、多、情。”
女子微哑的嗓音在最后四个字上咬得格外重,话音落下,四周空气霎时凝实,浓稠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负责搜寻的护卫下人早已退到后面,全部低着头,仿佛一个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而叶瑾倔强地迎着眼前人锋锐的目光,不愿示弱。
半晌沉默,两人久久对视,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阳光从头顶照下,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过分的刺眼,有松鼠从树洞中探出身,将手中剥空的松塔扔到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好,”顾筠深色的眼眸中结了层浮冰,他点头,眉眼分明冰凉,嗓音却放得很轻,“很好。”
他朝着身旁抬手,一位有些眼熟的黑衣青年上前,奉上一个做工精巧的酒壶。
清澈的酒液流出,很快满了酒盏,顾筠示意青年将酒盏递到叶瑾的面前,然后好整以暇看着她,轻描淡写道:“今日你若喝下这杯鸩酒,我会替你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椁。”
毒酒?!
叶瑾身体忍不住晃了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面色苍白看了看眼前的酒盏,又抬头看向顾筠,然后在对方的眼神中明白了,他是认真的。
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愿给人做玩物,便要选择去死?
可笑至极,荒谬至极。
难道她只能乖乖服从吗?可便是这样苟活下去,那还有什么尊严可说,还……还算是个人吗?
眼泪盈满了眼眶,沾湿了轻颤的睫毛,叶瑾垂眸接过酒盏,抖着手仰头便要饮尽。
下一刻,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来,将她手中的酒盏一把拍掉。
酒液撒了满地,叶瑾咬牙,扑上去想要抢酒壶,却被人掐住脖颈用力按到了身后的石壁上。
后背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痛得叶瑾皱眉,她想将脖子上的手掰开,然而只引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捏紧。
强烈的窒息中,她抬眼不甘示弱地瞪向他,谁想竟对上一双神色奇异内里仿佛燃着一团火焰的眼睛。
“我从不对女子生气。”
顾筠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此时的情绪,他近乎是新奇地品味着胸腔中的滚烫之意,目光寸寸扫过眼前女子,看着她在自己掌中挣扎,好似一只被射中翅膀的孤雁,于空中奋力地拍打着翅膀,却无法控制地向下坠落。
孤独、无助、不甘、绝望。
它总要落到泥里的,落入这尘世间,任凭俗人践踏在它的翅羽之上。那一瞬,定是极致残忍,又极致的美。
现在,这只孤雁落到了他手里,不若便由他来领略吧。
“我从不对女子生气。”
顾筠不自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抚着女子的侧脸,上面因为窒息染上了一层漂亮的薄红,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里蓄了泪,美得惊心动魄。
说到这里,顾筠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得极轻,仿佛情人悱恻的呢喃,他在她耳边道:“你是第一个。”
身后,众人不知何时悄然退到了丈外,隐没在树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灿烈的日光之下,顾筠抵着叶瑾,俯身撕开了她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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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狗东西,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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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然迎面照下,世间一切罪恶都纤毫毕现,无处可藏。
叶瑾拼命挣扎,然而所有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某一刻,她剧烈一颤,突然不再动了。
蝶翼般的眼睫垂死般抖了一下,蕴满眼眶的泪水终是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仰着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某片虚空,做梦般低喃道:“顾筠,我究竟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遇上你。”
“后悔么?”顾筠松开桎梏,低头轻柔吻去她颊边的泪水,轻声道,“那个雪夜,你不该救我的。”
叶瑾收回目光,看向顾筠那张神仙般美好的面孔,半晌,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尽叶瑾的力气,顾筠白皙如玉的脸颊很快泛起了一片红,他却没有露出恼羞的神情,而是淡定抓住了她打人的那只手,一口咬在那纤瘦脆弱的腕上。
有风吹过,正是万物复苏时,刚刚长出微小嫩芽的树枝轻盈晃动,女子的饮泣顺着风传入树洞中的松鼠耳中,它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将剥下的松子壳推出窝扔下去。
时间缓慢流逝,太阳渐渐向西时,这片山林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筠打横抱着用鹤氅包裹严实的女子,上了山下的马车。
鹤氅撩起,露出女子尚且残留一抹艳色的脸,顾筠抬手想帮她将额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抚开,被她皱着眉不耐烦地撇头躲开。
落空的手在原地停了一瞬又收回,顾筠悠然抱着叶瑾换了个姿势,只见他眉宇舒展,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回京后,我纳你做侧室。”
叶瑾一个字都不想说,只闭着眼装睡。
“不愿意?”顾筠端详着她面上的无动于衷,微微挑眉,“我虽未有正室,但还是不能给你的。”
“……能不能安静点,”叶瑾睁开眼,哑着嗓音不客气道,“顾侯爷,您自说自话的模样很可笑。”
胸腔中的轻快消失了,顾筠冷了脸,沉声道:“你大胆。”
“没错,我就是大胆,不仅大胆,我刚还给了你一巴掌呢,”叶瑾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左脸,仔细看上面依然有红痕,“如何,侯爷要治我的罪吗?”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叶瑾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她鸩酒都敢喝,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车厢内落针可闻,叶瑾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任凭来自上方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
阖着眼的女子犹如一尊精致的冰人,冷漠而无情,顾筠胸腔中的不快即将达到某个顶点时,马车突然激烈颠簸了一下,怀中女子两道清婉的弯眉顿时忍不住痛苦地皱起,整个人也跟着颤栗起来。
鹤氅滑落了一角,露出一只纤瘦无力的手,以及腕上深刻的齿痕。
这一刻,顾筠胸中的郁气忽的散了。
罢了。
来日方长。
他将鹤氅重新仔细为叶瑾盖好,然后靠在车壁也跟着闭目养神起来。
车轮压过地面的轱辘声中,山林被远远甩在身后,那些垂死的愉悦的痛苦的痕迹便再看不清了,只有两道车辙一路向后延伸出去,于山脚处留下两个不浅不深的凹痕,突兀的刺眼。
与此同时,在并不遥远的太原府,一对夫妻收到了清平侯找到宠妾带回的消息,正在小声商量对策。
“被贼人掠去这么些天,怕是早失了身,一个妾,竟还要好好带回来,可见有多喜爱,”段允感慨一声,“只是这般容易就找了回来,我还未来得及出力呢。”
“老爷莫急,”同为女子,妻子李氏却有别的看法,“妾身倒以为她不像被人掠走的,白莲教当日派出的皆为死士,便是见色起意,也不该掠走一女子逃跑。”
段云不信:“难道还是她自己跑的?”
“为何不可能,”李氏看着自家老爷,镇定道,“妾身打听到,云中太守夫人的一个奶娘在外和人喝酒,曾自嘲最近被派去伺候一个出身低贱背弃夫君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那位顾侯爷的妾,至于她如何成了婚却落到顾侯爷手中,便不得而知了。”
段云瞠目结舌:“这……若是真的,难免荒唐。”
他的身边不是没有偏好妇人的男子,但堂堂清平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和一个成了婚的粗妇牵扯不清?未免可笑。
“老爷,若真是如此,我们便有可施展之地了呀,”李氏微笑,耐心解释道,“她会逃,想来应是不愿,而顾侯爷毕竟是个男子,不懂女子固然柔弱如水却也以柔克刚,要知道这开导女子之事,还是得女子来做才好。”
段云沉思片刻,拍拍妻子的手道:“就依你说的办。”
顾筠此人深不可测,周身难以找到弱点,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能有用的突破之处,不管真假,他只能咬牙一试了。
富贵险中求,只要把顾筠伺候好了,届时在圣上面前美言一句,他的失职说不准就轻易揭过了呢。
此时的二人做梦都未想到,那个女子会有多么棘手。
因为就在他们千方百计千恩万谢终于将那位女子接入别院后,当夜,她就用花瓶砸破了清平侯的头。
云层遮住了头顶的弯月,段允夫妇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顾侯爷面沉如水,抬手擦掉额角一抹血迹。
“不是说女子才了解女子吗?”顾筠回头,一双眼犹如可怖的深渊,就这么瞥向李氏,“你去,教她知尊卑,懂妇德,若七日后她还是这幅模样,本侯只能以为你们巧言令色,妄图蒙骗本侯了。”
“妾身断不敢蒙骗侯爷!”李氏将头深深抵在冷硬的地面,悔得肠子都青了,却只能咬牙道,“还请侯爷放心,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七日后,妾身定会还侯爷一个温良谦恭的夫人。”
男子拂袖而去。
李氏被婢女从地上扶起来,跟着自家老爷颤巍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炕上,喝着婢女端来的热茶,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事情棘手了。
“唉,竟是这般烈性,”段允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那般出身,想来应是无人教导之故,”李氏凝眉沉思,好一阵子后,道,“妾身识得一位宫里出身的嬷嬷,或可请来仔细教导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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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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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默雀静,遍地狼藉。
叶瑾靠坐在床榻边,看着丫鬟缩手缩脚地推门进来,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清扫干净。
“夫人可要安置?”另一个没收拾东西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小声问道。
叶瑾点头,整了整身上的中衣,确定带子已全部系好后,撩起被子躺下。
床帐被放下,丫鬟轻手熄了蜡烛,四周落入一片黑暗。
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传来,是丫鬟在不远处的小榻上歇下了,而叶瑾睁着眼,借着翻身的机会,从腰带里摸出一块藏起的花瓶碎片。
锦被之下,碎片锋利的那一角被她悄无声息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然而好半天,始终没有扎下。
死亡是需要勇气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的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已没了直面疼痛和死亡的勇气,只有求生的本能在胸腔中疯狂翻滚。
记忆不自觉涌出,眼前闪过方才屋中的情形。今夜,尝到甜头的男子来找叶瑾,而她假意不甘又无奈地顺从,引着他往桌边走,然后趁着他放松警惕摸到花瓶砸到他脑袋上。
虽然他躲得快,但架不住叶瑾寻的时机好,所以花瓶还是砸在他的额头一角。
怎么就没砸死他呢,她分明用了全力,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叶瑾内心不无遗憾地想。
他该是觉得经历过林中之事,她会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般自此委身于他,很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一场未遂的强迫,不仅未达成目的,还被伤到,男子离开前的神情很明显在说,他一定会用更加可怕的手段逼她乖乖就范。
叶瑾指尖描绘着掌中瓷片的形状,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等待未知的感觉,说不难熬是假的。有那么一刻,软弱的情绪在幽暗中滋生,脑中有个声音小声说着与其硬碰硬,不如先服软,再图来日。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自己的罪犯服软?!
思绪到此,腕上已变成青紫色的齿痕开始隐隐作痛,叶瑾深深吸气,果断赶跑了脑中的软弱念头。
她不该寻死的,凭什么她去死,留那个无耻的家伙好好活着!
她也不会向他屈服,指望她乖乖躺床上伺候,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碎瓷片被塞到枕下,叶瑾翻身闭眼,决定养精蓄锐。
这场拉锯战不过刚刚开始,她要打起精神,看他能想出什么招数。
月落日升,眨眼间,已是第二天。
叶瑾坐在窗前,看着李氏领了一位面容板肃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进来。
“这是洪嬷嬷,乃宫中出身,曾教导过先帝嫔妃,德言容功堪为我辈女子表率,”李氏笑着给她介绍,“遵侯爷吩咐,让嬷嬷来指点指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