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视网膜清晰捕捉到刀光下落的痕迹,叶瑾咬牙,用毕生最快的速度翻身滚到了地上,伸手抓住床边的小几上的烛台,奋力将上面残余的蜡烛拔.出,然后将尖锐的那根刺向下,用力扎到眼前刺客的脚背上。
陌生男子的痛叫划破暗夜,和着外面士兵的呼喝声、兵器相博的金属声,交织出一曲残忍扭曲的乐曲。
叶瑾忍着头晕恶心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门外奔去。
身后刺客发出怒吼,一瘸一拐地向她扑来。
电光石火间,叶瑾只能将门口的花瓶推倒,然而只是阻了对方一下,那刺客显然恨毒了在她身上栽的跟头,拖着穿透脚掌的烛台快速接近!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匕首的森冷气息已近在眼前,几乎脱力的叶瑾只能徒劳地后仰躲避。
死吧,死了也挺好,说不准她就回去现代了呢。
希望她不是真的过劳死,有人及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将她送到医院抢救,等她睁开眼,便能看到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了。
死亡来临前,心情反而意外松快起来,叶瑾闭上眼,安静等待疼痛生起。
然而,刀锋刺入人体的闷声响起,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迟疑着睁眼,只见榻上昏迷的碧鸳不知何时醒来了,此时正抱着刺客的双腿,任凭对方在身上扎了一刀又一刀,却不愿松开。
“夫人……”
血沫从碧鸳口中涌出,将她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这个向来不爱说话的少女不停吞咽着口中的血沫,极力口齿清晰道:“奴婢、奴婢有个阿妹……爹爹把我们一起卖了……她长得好,人牙说她能当瘦、瘦马,把她领走了……”
大量血沫涌出,少女再也吞咽不下去,她只是看着叶瑾,固执又期盼道:“她叫招弟,手腕上……有片……桃花似的胎记……”
碧鸳说着说着,终是无力低下了头,紧攥的十指却不愿松开。
泪水蓄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叶瑾用力擦掉,哑声道:“好,我替你去找她。”
她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漫天大雪,飞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顺着风吹到脸上,温柔的冰凉。
叶瑾贴着墙,小心躲开几对厮杀的士兵和刺客,顺利来到驿站门口,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正看见一身白衣的顾筠站在楼上,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隔着护卫和刺客,两人久久对视。
叶瑾率先收回目光,裹紧身上衣裳,转身冲入了风雪中。
她没有看到,身后,顾筠朝着她的背影轻轻眯眼,然后从身侧护卫的腰间拔.出剑,头也不回地精准刺入某个短暂穿过防线的刺客的心脏。
“好。”
有雪花落在了鸦羽般的眼睫上,被轻盈眨落,他垂眼掩住眸中神色,口中低声呢喃般重复道:“好极了。”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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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落了叶瑾满头,她没急着就此离开,而是绕到驿站后面,那里有她坐的马车。
看守的奴仆无声倒在一旁,已快被雪埋起来,叶瑾没有再看,咬牙爬上马车,从车厢格子里拿出一个蓝粗布的小包袱。
这是她唯一从陆家带走的东西,里面装着她的路引、买路引剩下的银两、以及她的户贴——可能顾筠自觉她不会逃走,或者想逃也逃不走,一直没有管她带了什么,她便将这个包袱随身带在身边。
心脏因为紧张跳得飞快,手却稳得很,叶瑾在包袱里装上食物和水以及火折子等能想到的东西,挑了件几乎与雪色相同的斗篷给自己披上,然后跳下马车,选了昨天来时的方向离开。
她记得来的路上有片山林,她不能进城,可以想办法在里面藏上几天,顾筠身负皇命不会停留太久,等他离开,她就自由了。
叶瑾抱紧怀里的包袱,埋头步入那片白茫茫中。
雪越下越大,雪花飘落,掩盖了所有行走的痕迹,远远看去,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眨眼间已看不清了。
***
都指挥使段允是从爱妾的被窝里被人喊醒的。
屋外仆人抖着嗓子,几乎说不清话,翻来覆去便是一句有士兵将府里围起来了。
“卫兵呢?都是死人吗!?”
段允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自坐上都指挥使的位子,何时有人敢在他头上撒野,如今竟能被人悄无声息围了府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仆人哆嗦道:“大人,他们有、有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
听清下人口中的话,段允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想起不久前收到云中太守暗中递来的消息,是清平侯顾筠!
不待多想,“砰”得一声,远处府门被撞开了,段允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便往外冲。
外面天还未亮起,大雪不知何时停了,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鱼贯而入,将所有的院落团团围住,有黑衣人挨个破门,在里面一通翻找。
“段大人,”站于人群中央的男子身穿银色滚边的深蓝鹤氅,一张格外出色的脸在周遭火把的映照下犹如食人的恶鬼,他面色平淡道,“本官奉旨办事,多有唐突,还望勿怪。”
在对方的注视下,段允挤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行礼道:“不知侯爷深夜造访,下官有失远迎。”
顾筠摆手:“段大人客气了。”
段允起身,正要再说点什么,不料有黑衣人捧着一块玉珏小跑出来,跪地奉上:“侯爷,发现可疑之物。”
顾筠接过玉珏,借着火光细细端详,然后,目光漠然朝着段允看来。
“拿下。”他道。
“这、这是何意!”段允一惊,下意识挣扎,却被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他再顾不得其他,倒豆子般和盘托出道,“侯爷!那玉珏是下面人孝敬的!下官看着模样别致收藏来赏玩,实在不知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此为白莲教起事信物,段大人竟不知吗?”
顾筠将手中玉珏递给身旁侍从,眸中神色难辨,只能看见一双斜飞入鬓的眉仿若森冷的刀剑,危险而致命:“段大人莫怕,清者自清,只需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本官断不会冤枉好人——此物是谁赠给大人的?”
“是下官一妾室的兄长,名叫钱荣,”想到方才还在房中同自己恩爱的宠妾,段允几乎咬碎一口牙,“此人惯会钻营,经常给下官孝敬各种奇珍异宝,这玉珏据说是出自蜀中一位大师之手,开过光,有招财进宝之效。”
“是么,”顾筠挥手示意侍从抱来一个用布包裹的滚圆之物,“可是此人?”
包裹打开,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头猝不及防与段允对上,惊得他一个哆嗦。
冷汗爬了满背,段允点头,颤声道:“是、是、正是此人。”
顾筠居高临下凝视着段允,没有开口,而他身旁一位始终随侍的黑衣青年大声喝道:“此人乃行刺侯爷的刺客头目,你还想狡辩!”
刺客?他怕是要完了!
段允瘫软在地,涕泪交加,高呼冤枉着被人拖了下去,而顾筠挥手示意继续搜,一双眼抬起,在火光中幽幽如深渊。
“什么时辰了?”他问旁边的黑衣青年。
“回侯爷,卯时了。”听风答道。
“可有收到消息?”顾筠问。
“有,”听风低着头,“去了北边昨日路过的林子里。”
“倒不蠢,知道村子和城里都不能去,”顾筠轻抚扳指,若有所思道,“不急,且让她躲上几天,吃点苦头也好。”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女子头也不回没入风雪的背影,顾筠端详着扳指出神,半晌,唇边缓缓绽放一抹清浅的冰冷笑意,他道:“去,备上一壶鸩酒。”
听风小心看了主子一眼,低头应下。
扳指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刺眼的裂痕,顾筠干脆将它摘下,随手扔到地上。
他一直知道,一旦有机会,女子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所以,与其让她对逃走这件事念念不忘,不如干脆给她机会,再抓回来好好教训,让她彻底死心——他连她那明显到可笑的包袱都没有管,就是在等着她逃跑。
但顾筠未料到,当女子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时,自己胸腔中竟会燃起如此猛烈的怒火,烧得他好生难受。
他若不好受了,便该让其他人不好受上百倍才行。
美玉碎裂的清响中,顾筠沉声道:“好好看着她,不准暗中帮忙。”
一个弱女子竟妄想独自在荒郊野岭里生存,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
她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叶瑾将捡到的枯枝小心摆放在干燥的地面,裹紧身上的斗篷,对着眼前的杂草堆发起呆来。
今天是她逃离的第五天,她运气很好地找到一个背风的小山坳,树木遮掩后有个很小的仅容一人藏身的石台。
这股倒春寒的威力始终不减,所以连日来,取暖成了最大的问题:她很难找到合适的东西生火。
每个白天,叶瑾就找些比较干燥的枯枝,捡回来晾晒,饿了吃点带的面饼肉干,渴了就喝水袋里融化的雪水,临近夜晚,她会将所有找到的枯枝收集起来点燃,靠着那点微末的温暖,艰难度过一个回响着狼嚎的暗夜。
她几乎不敢合眼,生怕在睡梦中被野兽咬断了脖子。
今日,她偷偷登上山顶,竟远远看见官兵模样的人在搜查山下的村落,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下山探问情况。
所以说,顾筠究竟要待到何时才走呢?她在他眼里只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总不至于花费大力气来抓她回去吧?
想必是刺客事件的余韵。
叶瑾叹了口气。
她带的食物不多了,好在前日在山里找到了几树发了芽的香椿,等雪融了,应该还能在下面找到些野菜,感谢穿越后那段饥荒种田生活,教给她很多生存的技巧,隔前世,她怕是真会饿死。
叶瑾将地上的枯枝小心翻了个面,保证阳光和风能尽快将它们剩余的水分带走。
再坚持一周。
叶瑾伸手将有些松散的长发拆开,在脑后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就不信了,顾筠还能一直待在这里?
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就自由了!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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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高照,天朗气清。
迟来的春风终于赶跑了北边吹来的寒冷,将温暖送入大地。
段允从牢狱中出来时,只觉得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老爷,”妻子李氏抹着眼泪迎上来,和仆人一起搀着他送上马车,“祖宗保佑,老爷可算是平安无事。”
段允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靠在侧壁身体肉眼可见地瘫软下来,他深深吸气,问道:“那个贱.人呢?”
“在柴房关着,”李氏跟着上来,给他身后垫了个软靠,借着用手帕擦泪的动作掩住眼中的恨意和快意,“她家里人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还险些连累到老爷,妾身不敢擅专,只等老爷回来做主。”
段允垂眸,脑海中划过女子红袖添香温柔解语的模样,能独得他多年宠爱,她当然不只靠着一张脸,甚至可以说,他很是喜爱她。
然而,再喜欢又如何,不过一妾尔。
“给她条白绫,”段允漠然开口道,“对外只说得了急病,备副薄棺葬了吧。”
他没心情去探明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究竟无不无辜,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将功补过,保住他的官位!
马车载着这对心事重重的夫妻一路向前,来到都指挥使府前。
进了府门,段允被早有准备的下人用软轿抬进房中,沐浴更衣,切脉问药,一通忙活后,他躺在床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李氏示意下人都出去,然后在自家老爷瞥来的目光中拧紧手帕,压低声音道:“老爷,妾身这里有一事,或可帮上老爷的忙。”
“何事?”段允问。
“不知老爷可有听说,那日白莲教行刺,顾侯爷丢了一个宠妾。”
说到这里,李氏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门窗,方才接着说下去:“妾身嫁到云中府的妹妹近日递了消息来,道是云中太守的夫人亲自安排伺候了那女子大半个月,方才和顾侯爷一道送走,只是如今妾再去打听,顾侯爷身边并无女子。”
段允皱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妾,可能路上嫌麻烦送了人,亦或者体弱病死了,如何会和白莲教的事牵扯上。”
“原本妾身也这般觉得,”李氏急道,加重语气,“谁想就在今早,顾侯爷忽然发了好大的火,派了不少人带着一副女子画像出去!”
“是吗?”段允眯眼,心中猛一亮。
另一边。
叶瑾小心地将身体藏进狭缝中,屏息等待外面的人走过。
这是她逃走的第七天,就在昨日,她再次爬到山顶观察,却在山下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摔倒在一片杂草堆上,用手意外摸到掩盖在杂草下的一个不太新鲜的可疑脚印。
一个男子的脚印,而且看朝向和位置,应该能看见她这些天藏身的石台!
有人在暗暗跟踪她!
发现这个事实时,叶瑾几乎想当场转身逃跑!她用尽所有理智压下惊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捡了些干草来生火,借着动作擦掉脚印,然后站起身佯装行动不便地一瘸一拐回了石台。
就在当夜,她像往常一样点燃火堆,和衣而睡,直到月上中天,她用带来的斗篷摆出一个人形,然后借着斑驳树影安静离开了。
叶瑾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争取到下山的时间,谁想她刚刚走到半山腰,一枚耀眼的烟花在身后升上天空,紧接着,一小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衣人将山下团团围住,然后在叶瑾的心惊中上了山,开始一寸寸寻找。
是顾筠!
他竟根本不打算放过她,而是一直派了人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