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把狐仙当菜鸡——夏夕云
时间:2022-07-05 07:12:10

  “怎么认识你这么久了,你的样子还是没变呀?我都长大些了。”她笑嘻嘻地对他说。
  妖族不像凡人的寿命那般短暂,所以成长期也特别漫长。区区两年时间,他的样子当然不会有多大变化。但小满已开始有了些大姑娘的雏形。
  “不过,仔细看了一下,你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她带笑的眼睛看着他,“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美男子呢。”
  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低着头不接话,心跳的失控却不知为何久久未能平息。这令他一时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她的笑眼。
  这有些奇怪。
  也莫名地让他想要挣脱那两人禁锢的心更迫切。
  他要恢复自由!他不想再这个鬼样子了!
  ————
  那两人觉得在此地已经待得够久了。他们决定最后再捞一把就走。
  两人联合当地大户,在庙观前举行一场盛大的祈福法会。借着这场法会,他们从老百姓手中筹集了一大笔资款。
  法会当日,十里八乡的人都赶了过来看热闹,庙观前人头挤挤,热闹非凡。
  这场法会是为当地祈求平安丰收。两个术士打扮得一派道貌岸然的得道高人模样,在祭坛前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各种法器,跳傩戏念咒语忙得不亦乐乎。但这些只是走过场,重头戏是云越的障眼法妖术。
  他一脸麻木地走到场上,被两人绑在了一座高高的垛把上。其中一个术士高声对围在周遭的人们说道:
  “此子将为你们而被真火焚烧。若你们纯良无过,上苍就将降下天雨浇灭真火,也将降福于此地!”
  另一个术士趁机接上:“施法之前,你们还有机会赎清你们的罪过,让上苍不至于降罪于你们。若要赎清罪过,可过来我处请走赎罪符券,可保阖家安康!”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过了没多久,果然陆陆续续有人前去掏钱买赎罪符券。
  这一切云越都置若罔闻。他只当自己如神魂出窍的死物一般被捆于垛把上,麻木地按照那二人的吩咐行事。待那两人收足了银钱,将垛把点燃,他便等着他们的手势施出障眼妖术降下天雨浇灭垛把上的火。
  周遭的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见那垛把竟真的被点燃,绑在上面的少年转眼间就陷入熊熊烈火中,纷纷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在一片惊呼中,一道异常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穿过纷杂的声响传入云越的耳中。
  “他会被烧死的!”
  他蓦然抬起眼眸,惊讶的眼眸穿过火焰看向声音来处。只看见眼眶通红的小满挣扎着要冲过来,却被身边的妇人紧紧拦住。
  她怎么也来了!
  在那一刻,云越麻木的心神突然如碎冰崩塌。他这个装神弄鬼的狼狈模样竟然被她看见了,竟被她亲眼看见了!
  他就像被狠狠撕碎了所有的遮羞物,赫然呈现在她眼前,羞耻与无措瞬间将他淹没。
  此时,那俩术士已朝他打了好几次手势,但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其中一人暗下一掐手诀,云越的身体猛然一颤,终于回过神来,痛苦地移开视线,却不得不强咬着牙施展妖术。下一刻头顶上便出现一团乌云,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来,不多时果然将脚下的火焰都浇灭了。
  雨霁云消,一道和熙金光从乌云散开之处洒下,普照了整个会场。
  其中一个术士适时振臂高呼:“天佑吾土!”
  在场的人全都看得惊呆了,被他这一带动全都跟着山呼起来:
  “天佑吾土!天佑吾土!”
  在这片狂热的震天呼叫中,云越静静地凝望着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小满,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如此拙劣的障眼法,竟也能哄骗你们至此!”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洪亮话语越过所有人的呼叫,突兀地出现在场上。
  会场中的两个术士脸色一变,不悦地叫喊道:“是谁在捣乱?”
 
 
第64章 番外云玉第二世下
  会场上一处人群突然往两边退出一条道来,让一个身穿陈旧布袍满面风霜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从容地走到场中,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场上眼神复杂探究地看着他的云越,以及一脸戒备敌视的两个术士,略带轻蔑地一笑。
  “原来是一只黄鼠狼小妖,难怪妖术如此拙劣。可笑竟也让你们得逞了。”
  那两人见他竟把自个的老底都揭穿了,当即叫嚷着“哪里来的妖人胡诌造谣!”冲了上去围着他打了起来。
  周遭人群被这横出的变故弄懵了,又见那三人打了起来,一时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围着看起了热闹。
  不想那两人自诩得道高人,却连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人都联手打不过,不过几招便被人家打趴在地上。
  那老人也不管他们,环视了一圈,对一时安静如鸡的人群说道:“这两个不过是招摇撞骗之人,仗着会点子术法欺名谋利,诸位莫要再被他们骗了。”
  场边与那二人联手办这场法会的大户不甘地嚷道:“你、你来路不明,又如何能证实你说的就是真的?”
  老人睥睨了他一眼,随手一挥衣袖,仍被绑在垛把上的云越只觉浑身妖气一乱,竟身不由己地被人强行逼出了原形来,重重地沿着垛把摔到了地上。
  在场所有围观人群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少年竟是黄鼠狼变成的!
  云越恼怒地想起身袭向那老人,却被他又随手一压,竟就被无形威压镇在地上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也承受不住喷出血来。
  老人不紧不慢地对周遭说道:“如今,你们可信了?这二人所借用的不过就是这只小妖的妖术来哄骗你们。若你们再执迷不悟,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人群顿时又一阵哗然,终于醒悟了过来。这时有方才买了赎罪符券和先前捐了大笔法会资款的人朝趴在场中那两人涌了过去,愤怒地抓住他们要求还钱,还要将他们捉去官府。
  老人懒得再管那两人的下场,只抬步朝着云越走去,伸手要将他抓起来。
  冷不防却从闹哄哄的人群中冲出了一个小姑娘,扑倒在那只黄鼠狼的身上,竟是要护着他。
  她紧紧抱住云越,抬起头颤抖着嘴唇恳求老人道:“求你,不要再伤他,他不是坏的妖,他也常常被打……”
  她急得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云越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盯着她。
  她竟然、竟然还会护着他!她竟一点也不在意他是只妖怪?
  他可是,人人都厌恶恨不得驱逐远离的黄鼠狼妖啊!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暴雨,他被阿玉抱在怀里护着跑回去,他也是这样从下往上望着她……
  可这次护着他的,是小满。
  他的心酸涩胀痛得难受,竟叫他差点涌出泪来。
  然而老人却不为小满的几句话所动,只是淡漠地瞧着她,又瞧了瞧她怀里的黄鼠狼,
  “你是被这黄鼠狼给迷惑了。我给你一道符咒,回去贴在床头几日便好了。”
  这时已有个妇人冲了上来,胆战心惊地拉扯着小满的胳膊要她松手回去,听见老人这样说了便感恩戴德地连连行礼道谢。
  向来温顺的小满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忤逆着不放手,只放声说道:“我不是!他没有迷惑我,我们是朋友!”
  那妇人闻言大怒,甩手就朝她脸上扇去,嘴上骂骂咧咧地要她赶快松手。
  清脆的一声重重拍打在脸颊上,却叫云越的心里也震得一颤。他看着小满脸上殷红的掌印,怒红了眼睛,呲着牙就要朝那妇人扑上去,却正被那老人抓个正着。
  “孽畜,还想害人?”
  小满眼见他被捏住了颈脖挣扎不得,心疼地就要冲上去救他,却又被妇人捉住胳膊阻拦下来,只能颤声喊道:“求你不要杀他!”
  老人却只是手下更加了几分劲。
  眼见云越已呼吸不得,胸膛微弱得看不见起伏,她把心一横,朝老人跪下磕起头来求他宽赦了云越。
  那妇人见状狠命拍打着她骂她丢光了脸面,要将她强拉回去。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哭着拼命磕头。
  他受尽了那么多苦楚,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被杀死!
  云越濒临窒息之际,在将要阖上的眼帘间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心里痛得无以复加,撑住最后一丝意识直直看向捏住自己喉咙的那人,眼里流露出的微弱的意味,是“杀了我”。
  见到他竟为此而流露出死志,那老人反倒若有所思地放松了手劲,让他喘过一道气来,留下了他一条小命。
  老人对小满说道:“我不杀他,你回去吧。”
  说罢,便提着云越离去了。
  老人将他带回了附近山里一座茅草屋中,随手将他丢下在地,并没有为他疗伤,不过也没要他性命。
  老人随意坐下在窗前的草席上,垂眸淡漠地看向他,让他将与那二人做过的勾当,以及与方才那小姑娘之间的事都交代出来。
  尽管小命随时会被他夺走,云越却冷笑着,一句也没有回答他。
  见他仍是这般不驯,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便又再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人形。
  少年瘦骨嶙峋又布满伤痕的躯体趴在地上,紧紧攥住轻颤的拳头和眼内的晦暗昭示出心底的屈辱。
  老人目光似淡漠又似怜悯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似是已明白了什么,只叹喟了一句:“以后莫要再害人,去吧。”便闭上眼睛打坐,再不理会他。
  云越愣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这人竟就这样放过了他。
  在他看来,这种会术法的凡人都是虚伪又狡诈凶残的货色,怎会如此轻易就放他走?明明不到一个时辰前他还要杀他!
  他到底想要用自己做什么?
  云越不敢妄动,他已吃过太多次教训,身上的伤痕都在提醒着他。
  但他在地上趴了许久,那人都阖着眼睛不再理会他。重得自由的诱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哪怕这次又是一个陷阱,他也不能不跳!
  他一边紧紧观察着那人的动静,一边悄无声息地慢慢爬起来,一点一点地往门口挪去。挪了许久终于到达门口,他再也不敢迟疑,身形一闪就冲了出去。
  拖着一身伤痛硬撑着跑了很远,回头都不见那人追来。他是真的放了自己?
  他真的重得自由了?
  他长出一口气,但随即又沉下了眼眸,抬手摸了摸额间灵台处。
  不,他还没有彻底自由。
  他在山上找了个安全的洞穴躲了进去养伤。
  十几天后,他下了山,径直往邻近县城的官府牢狱寻去。
  县城里的牢狱比不得大城镇的守卫森严,但为了能困住会点小法术的两个骗子,狱卒特地给他们上了几重牢固的铁链枷锁。这铁链枷锁将那术法粗浅的两人困住了,却给施了障眼法潜进来的云越带来了便利。
  如今他们没有了符咒,也被枷锁限制了行动,再也不能对云越做些什么。面对着眼前满脸冷戾杀意的少年,二人终于惊惧起来,跪地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
  往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百般肆虐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跪下哀求自己,云越却没有一丝快意,只为自己竟被这般烂泥一样的杂碎欺压了这么多年而感到屈辱恶心。他也不用妖术,直接亮出十只锋利的指爪,一爪接着一爪地将心中多年沉郁下来的憎恶痛恨在那二人无尽的痛呼惨叫声中尽数清干净。
  最后,他将与他结契那人的心窍挖了出来,一手捏碎。与此同时,在他额间渗出一滴鲜血,正是当初那人滴入他灵台的那滴血。
  终于将那般肮脏的东西清出体内,契约解除,他终于彻底回复了自由。
  离开牢狱后,他偷了套衣服到城外河边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随即又赶回他与小满相识的小镇。
  他想去见她。他要告诉她,他没事了,而且他再也不会被打了。
  当他回到小镇上时,夜色已深。大多数人家都已睡下,人声寂静,只有谁家狗偶尔犬吠几声。
  他从未曾自己独自出过那座庙观,自然不知小满家住何处,只能挨家挨户地寻找着她的气息。将近寻到镇尾时,他终于找到了她的气息。
  她应当早就睡下了吧。
  云越却并不想离去。
  他还记着那日的情景。她紧紧将他护在怀里的样子,她被掌搁打骂的样子,她哭着跪下磕头的样子,她哀求那人不要杀他的样子,这些日子每每想起来,都让他心头闷痛得不能呼吸。
  哪怕今夜不能见到她,他也想呆在靠近她的地方。那样也许能让他窒闷的心缓解一些。
  悄无声息地跃进她家的小院子,一扇打开的窗内有着她最鲜明的气息。云越本想蹲坐在那扇窗下呆着,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蹲下,就与漆黑屋内走到窗前来的一人打了个照面。
  正是小满。
  她被吓得差点喊出声来,幸好被云越一把捂住了嘴。
  少年粗糙的手能感觉到手心里少女微微颤动的,柔软的嘴唇,令他在被惊吓的失神中仍然怦然心动了一瞬。
  两个面对面的人睁着同样惊吓到的眼瞳静静对视了半晌。待两人都惊魂稍定,云越才松开了捂住她的手。
  两人同时舒出一口气来。
  云越并不怕被人发现。但他知道若被人发现了,会对小满不好。他不想她再被打骂。
  他低沉着声音对她悄声说道:“我没事了。”顿了一下,又对她说:“那两个人也死了。他们再也打不了我了。”
  小满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就像刹那间闪烁出光耀的星子。他能感受到她由衷地为他欢喜。
  “太好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受苦了!”她竭力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但那轻扬的尾音仍然昭示了她心内的喜悦。
  云越没有说话,但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她一时竟看愣了。
  明明两人已相识了那么久,但她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原来是那么好看,就像雪霁后的第一缕阳光。
  若是她能再多看几次他的笑容该多好啊。
  她捂住自己不觉已乱了几拍的心跳,说不出是满足还是怅惘。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无声地相对了半晌,最终还是小满再开了口。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被囚数年,一夕回归自由,他竟有些茫然。解决了所有问题后,他最先想到的便是要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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