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兰无声一笑,她是过来人,怎么会没看到自家女儿脸上含羞带喜的红晕呢。
她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出来,抱着一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说:“这床被子给你和绍庭结婚用。妈和你大姐一起绣的,比不上你的手艺,别嫌弃就好。”
江舒云很感动,面上微热:“谢谢,你和大姐现在的手艺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接过被子后,她就发现十分轻巧绵软,几乎没有多少份量,跟普通的棉被完全不一样。
是了,这不是棉被,而是蚕丝被。
她上个月给江氏夫妻用,但陶春兰说要留到黄道吉日才用,到头来还是给了她。
江舒云眼眶发热,有这样亲厚善良的家人,是她的福气,也是她这辈子能够倚仗的强大后盾。
……
直到婚礼前一天,许绍庭还一直忙到天黑。
加工厂的厂房总算修整好了,需要的设备也基本上到位了,但工人还没有来得及招,只能暂时先放一放。
盼了足足半年,眼下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他结婚。
1988年2月4日,立春,暖阳和煦,晴空万里,日子既好,天气亦佳。
村里村外的柳树梢头爆出了点点新芽,江家院门口的桃树也绽出了蓓蕾,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
一大清早,青河村大部分村民还没起床,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醒了。
今天是谁家办喜事,之前没听说啊?
好事的村民们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门口去瞧,就见有人跨着一匹披挂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从龙门村的方向驰骋而来。
再近一些,就能看到那人一身复古装扮,头戴簪花双翼冠,身穿绣着鸿雁出云锦鲤戏水的大红喜服,丰神俊秀,英姿勃发,骑术娴熟地打马走在青河村的石板路上,清脆的得得马蹄声响了一路。
哇哦,那不是龙门村许家的二小子吗?今天原来是他和江家二闺女结婚的日子啊!
如今这年头,一般人家办喜事,男方都是西装革履开着小汽车来迎亲,不管是借还是从县里跟人租,总之必须有小汽车。
车子越多,排场越大,那就越有面子和派头,否则就会被人瞧不起。
许绍庭居然穿着一身古装骑着一匹马,独自一个人就来接新娘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稀罕事。
不过有一说一,这套行头,这个架势,实在太惹眼太神气了,那些穿西服开桑塔纳的后生们谁都没他这样英俊潇洒,把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看得眼睛都直了。
青河村人啧啧称奇,瞌睡一扫而空,大人小孩都跟在马屁股后面跑,蜂拥到江家去看热闹。
作者有话说:
婚了婚了,啪啪啪啪(鼓掌声)!
第52章
此时的赵家, 昨天才刚回家、正在睡懒觉的赵卫东被外面喧闹的人声吵醒了,不耐烦道:“外面在搞什么,吵死人了。”
他去广市下海扑腾了几个月, 不但一个大子儿都没赚到,反而赔光了带过去的两千块本钱。
因着快到年关了, 那边实在混不下去,他爸妈又天天催,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妈张巧燕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地说:“是江家二丫头今天结婚, 许家那败家子骑着匹马就来迎亲, 真是太寒酸了, 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什么?!江舒云结婚?不行, 我得去瞧瞧!”
赵卫东顿时急了,被子一掀,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卫东, 你慢点!”张巧燕也坐不住了,跟着出了门。
江家这一边,不大的小院子打扫得异常干净, 用红绸带和手工做的花环装饰一新。
此时院子外面已经被全村男女老少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绍庭骑着马来到院门外, 缰绳一勒停下来,随即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走进院里, 长身玉立, 朗声说道:“在下许绍庭, 今日前来求娶江氏之女舒云, 愿结为秦晋之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个小孩儿扒在墙头上,困惑地问他家大人:“爸,这个大哥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爸也听不大懂,低声斥道:“闭嘴,不要多嘴多舌。”
随后,穿戴一新的江家人从屋里出来,簇拥着凤冠霞帔、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款款而出。
虽说要依循大熙朝的古礼,但江舒云并没有像古人那样披着红盖头,而是袒露着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的脸,端的是百媚千娇,光彩照人。
她戴的凤冠用的也并非真的金银珠宝,而是各种彩线以及便宜的玻璃珠和人造珍珠仿制的,成本低廉,但看起来精致典雅,华美大气,几可以假乱真。
“哇,好漂亮!”
围观的青河村人全都被震住了,发出高高低低的一片惊叹声。
两鬓斑白、往日时常带着愁苦之色的江海涛今天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十岁,带着欣喜之色道:“好,从今往后,我们就把女儿舒云交托给你了。”
陶春兰眼睛微红,却也笑道:“祝愿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许绍庭朝着夫妻俩长揖而拜:“多谢岳父岳母,绍庭定当不负所托。”
江舒云也随之行了古礼:“多谢父亲母亲,生养之恩没齿不忘。”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江秋月和江晓雪一边说一边抛洒彩纸铰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一对新人身上。
囡囡今天穿着一件小红裙,头上扎了一对双丫髻,打扮成小花童的模样,手里提着个小花篮,里面盛着花生糖果,挨个给围观的村里人发,嘴里甜甜地说:“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请你们吃喜糖。”
这样伶俐可爱的小娃娃谁能拒绝,村里人接了喜糖免不了还要送上一句吉利话。
“恭喜恭喜!”
“新婚快乐!”
“早生贵子!”
有年轻姑娘艳羡不已,小声感叹:“这个婚礼好特别哦,简直像回到古代了一样。”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看起来挺简单,但又很隆重的样子,等我明年结婚我也想这样搞。”
“别的先不说,他们俩站在一起太配了,穿的衣服也好漂亮,不知道在哪里买的。”
“就是,这两套喜服太好看了,古色古香的,简直比古装剧里的还讲究!”
“他们俩穿的戴的都这么精细,应该不便宜吧?不是说江家和许家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吗,怎么还有钱置办这么高级的礼服?”
“可不是么,应该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结婚可是头等大事,就算借钱也得办得风光一点,不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
村里人正议论纷纷时,有个尖利的女声喊了一嗓子:“等一等!”
大伙儿心里俱是一跳,转头一看,果然是张巧燕和赵卫东两口子。
久未露面的赵卫东也来了,站在后面,脸上阴沉沉的,犹如抹了一层锅底灰。
张巧燕脸上则带着笑,但怎么看都有点皮笑肉不肉:“你们江家今天嫁姑娘啊,恭喜恭喜了。只是我们家最近手头有点紧张,我就来提醒一句,你们家还欠我家一千块钱呢,再过一周就到还款时间了,你们可千万别忘了哦。”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不知不觉都过了半年了,去年夏天赵家两口子在江家院子里指桑骂槐,逼得江舒云承诺半年还一千块的场景不少村里人还记忆犹新。
刚刚才置办了一场婚礼,这个钱江家想必是拿不出来的。
在别人大喜的日子里上门讨债,张巧燕确实有点不厚道,但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
你穿得这么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办婚礼,却还欠着人家一大笔钱,那确实说不过去啊。
许绍庭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江舒云和其他江家人从来没跟他说过欠着赵家一千块。
加上他不跟青河村人打交道,也从未听人提过这件事。
但江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便附在江舒云耳畔低声说:“我这就回家去,拿钱过来还给他们。”
江舒云却胸有成竹:“不用,这笔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以赵家的为人,今天不跳出来刁难他们家才是稀奇。
她和一家人勤勉劳作了半年,这一千块钱早在去年十月底去宁市参加成人高考前就已经存好了,筹办婚礼的钱都是后面三个月挣的。
她不怕赵家人今天上门讨债,就怕他们不来。
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把旧帐算清最好,省得如鲠在喉,带到新家去给自己添堵。
许绍庭由衷道:“公主殿下才干出众,聪慧过人,真是令许某佩服之至。”
江舒云颊畔微热,小声道:“喂,别乱说,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呢。”
周围人只看到新婚夫妻耳鬓斯磨地说了两句悄悄话,却听不清具体什么内容,好奇得抓耳挠腮。
一时间院子内外都安静下来,等着看这小两口会如何应付,是狡辩赖账,还是向张巧燕恳求宽限还钱时间。
李倩如也在人群里看热闹,对江舒云这一身装扮十分眼热,想着若是自己穿上了一定不会比她差,同时又有些羡慕她能嫁给许绍庭这样一个大帅哥。
许绍庭唯一的毛病大概就是太穷了吧,要是让她遇到这么一个人,还真有点为难。
不过她大概还是不会嫁给这种人,再帅也不能当饭吃啊。
众目睽睽之下,江舒云打开随身带着的一只绣花荷包,取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在张巧燕眼前一亮,大红广袖下皓腕如雪:“巧婶提醒的是,这一千块我现在就还你,正好请全村父老乡亲作个见证。我们江家欠你们赵家的债就一笔勾销了,从今以后互不相欠。”
全村人瞠目结舌:“……”
一千块啊,就这么掏出来了?真的假的?!
张巧燕愣住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片刻后反应过来,脸面算什么,钱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急忙上前从江舒云手里夺过那沓钞票,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一张张检查清点。
没错,都是真钱,不多不少刚好一千。
为了让江家人出丑,她出门前特意带着江舒云之前写的还款协议,这会儿拿到钱了便从裤兜里把协议掏出来扔过去,悻悻道:“行,以后那就两不相干了,以后你江家再有困难可别来求我们赵家。”
江舒云淡笑:“您大可放心。”
张巧燕转身把钱递给赵卫东,故意嚷嚷道:“儿子,钱收好了,赶明儿娶媳妇了给她买两个大金镯子。”
赵卫东嫉妒又不甘,恨恨地盯着许绍庭,虽然得了一千块,但却觉得自己被无形中打了脸。
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全村人的面也不好做什么,只能恼火地把钱揣进口袋。
村里人见状不由暗想,江家这婚礼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只是个花架子,这一千块又不知道是跟谁借的,还是赵家有钱有底气啊。
作者有话说:
520,爱你们哟~
第53章
李倩如看到赵卫东后不禁又惊又喜, 上前小声说:“卫东哥,你回来啦!”
赵卫东心里忽然舒坦了不少,江舒云不嫁他是她没眼光, 让她跟着姓许的喝西北风去吧,以后有她后悔的。
他条件这么好, 不知道多少女人向自己投怀送抱,眼下不就是一个。
赵卫东把李倩如一搂,吊儿郎当道:“这婚礼有什么好看的,白沾一身穷酸气。走, 卫东哥带你上县城玩去。”
周围几个村民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李倩如羞得脸发红, 但又难以抵挡他的提议。
这回她也不想再问谁的意见了, 反正她想干什么都有人反对,今儿个她就要顺着自己的意过一天,于是把心一横就答应了, 跟着赵卫东出了青河村。
而江舒云也要拜别家里人,和许绍庭前往龙门村,去自己的新家了。
江海涛朝村里人歉意地说:“今天就不请大伙儿吃喜酒了, 以后有机会再补上。”
众人一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喜酒都不摆了啊, 这婚也结得有点寒酸了吧。”
“是啊, 结婚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对付过去,多遗憾哪。”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简单又方便, 去年我侄儿结婚摆了三天酒席, 把人都累个半死。”
“有钱富办, 没钱穷办, 江家才还了赵家一千块,哪里还有钱摆酒,就只能凑合了呗。”
许绍庭充耳不闻,将江舒云一下子打横抱了起来。
“哦哟,许家二小子还有把子力气嘛!”
一片惊呼声,连江舒云猝不及防之下也吓了一跳,身在半空中上下不着地,急忙伸手抱住许绍庭的脖颈。
许绍庭没什么份量般掂了她两下,削薄的唇角微微上扬,笑容俊美绝伦,却也有点让人牙根发痒。
江舒云羞恼交加地瞪了他一眼,许绍庭这才把人轻轻地放在马鞍上,自己再长腿一抬,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随即手拉缰绳,调转马头。
挤挤挨挨看热闹的村人赶紧朝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道。
“驾!”
许绍庭喝了一声,骏马便撒开四蹄,载着他和江舒云轻快地跑起来,在所有人的夹道注视下离开了青河村。
两人衣袂飘扬,裙裾翩然,如同一朵翻飞的红云,久久地印在青河村人的视网膜上。
……
许家同样没请乡亲们吃酒,只在家里摆了两桌席面,除了许绍堂、妻子周红梅和儿子壮壮一家三口以外,就是一些近两年没什么走动的许家亲戚。
周红梅一张俏脸拉得老长,根本不想来吃这顿喜酒,谁家结婚只摆两桌啊,真是丢死人了!
她是去年国庆节期间才听说许绍庭订了亲,女方家是青河村的,家境比许家还不如。
这小叔子真是不行,自己没用也就算了,娶个媳妇也不说利用利用他那张脸找个好一点的人家。
这下好了,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以后搞不好还会拖累自己家。
以后可得把许绍堂的钱看得更紧一些,别背着她偷偷接济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