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姐姐去东值房找你,小栋子说你去了东宫?”
怀林点了点头,如实回到:“干爹见我孝顺,想让我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个脸,便把这个差事给了我……东宫里的一个姐姐见我做事勤快,说人手不够便将我留了下来帮忙,晚些时候才将我放了回去……”
“他们……可曾为难你?”冬荪听着这番同预想不同的话,紧紧攥着手指,脸色有些发白。
“姐姐从前不是在东宫当差吗,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待宫人都和颜悦色的,东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难下人呢?”怀林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姐姐,问道,“姐姐,你的脸色怎么有些发白,莫不是冻着了。”
冬荪摇了摇头,想起那人昨日威胁自己的那番话,手指攥得发白,强压住心头的躁意,呼吸不自觉有些发快,一想到那张在人前矜贵自持的脸,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深深的无力感将她整个人拖入了万丈深渊。
“对了,姐姐,黎世子给您捎了一封信。”怀林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放低音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冬荪一愣,面色随即变得凝重起来,接过信后,五指微微有些颤抖。
*
第二天一大早,宋姝月就带着两个小宫女坐上了前往红枫寺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她微阖着眼睛,静静地倚靠在车壁上,呼吸均匀绵长,眼底微微有些发青,想必昨日定是没有休息好的。
冬荪走上前去,将小毯子盖在了公主的身上,随后坐回到原位,掀起帘子看向了车窗外,此处离红枫寺还有一刻钟的车程,念着昨日那封信,她有些心神不宁……
很快,“吁”的一声,马车就悠悠地停了下来。
车夫放下马凳,立在一旁。
不同于上次,宋姝月此次出行先行知会过燕帝,用的是皇家的名头,寺院里的住持早在昨日就收到了消息,因此院中今日一早便清了场。
悠远的钟声回荡在僻静的寺内,院内古朴素雅,香炉里自下而上升腾的烟雾如缕,漂浮在空气中,丝丝绕绕,弯弯缠缠,檀香味如藤蔓细丝般沿着鼻道钻入体内,让人的神魂仿佛得到了洗涤一般,宁静恬淡。
穿着海清的小沙弥远远地见到被簇拥的人,便放下手中洒扫的笤帚,双手合十朝来人致意。
宋姝月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心里那红边金字的姻缘符,朝四周望了望,问了一句:“了空大师今日可在院内?”
住持拨了拨手中的佛珠,随后回道:“阿弥托福,了空大师今日去了山下讲经,恐傍晚时分才会归寺,公主若是有事寻他,须得在寺中等候一段时间,不如贫僧让小沙弥替公主去收拾一间厢房,公主进香后先休息片刻。”
宋姝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
桌上摆放的空碗很快便有侍女来收拾,宋姝月拿绢帕擦了擦嘴,随后在冬荪端来的瓷盆里洗净了手。
“冬荪,春韭去哪了?”宋姝月四下里看了看,到厢房没多久,这个小丫头就没影了。
“春韭方才在寺内碰到了一个热心的小师傅,小师傅给她讲经,她便让奴婢来公主跟前候着。”冬荪立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回道。
此时已是午后,房间内多少有些闷热,宋姝月小憩了片刻,在小榻上翻来覆去,醒来后,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冬荪见公主醒了,眼珠子转了转,走上前,道:“公主,方才有个小沙弥同奴婢讲,后山有一个小亭子靠近山泉,是纳凉的好地方,眼下闷热得很,公主要不去那休息。”
宋姝月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从小榻上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太傅下一章就出场了
第23章 第十一章
很快,便有小沙弥领着宋姝月和冬荪往后山走去。
红枫寺的后山有一处山泉,泉水清澈见底,从岩缝中涌出的山间小溪流汇聚在此,咕噜咕噜的水声回荡在空谷,静谧悠远。
此处,暑气全无,偶有微风裹挟着山间的凉意袭来,宋姝月斜着身子倚靠在小亭子的栏杆上,半阖着眼小憩着,而冬荪手中轻摇着扇子,心不在焉地往四周看去。
突然,她的视线凝在一处,嘴唇动了动。
来人摆了摆手,径直往这小亭子处走来,他一袭月白锦袍,姿容矜贵。
走进小亭子后,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宋姝月的侧脸上,眸子柔和如春风拂过柳梢。
冬荪见状,朝他微微行了礼,识眼色地离开了。
宋姝月半梦半醒间察觉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不由得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看见面前有个身影,瞧着不像冬荪,倒像是……
突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脱口而出:“太傅,你怎么在这?我……八成是在做梦吧,太傅眼下不是在南地吗?真是怪了,我怎么做梦也能梦到他……”
说到后边,她的语气逐渐淡了下来,眼睛似乎也有些疲乏地重新阖了回去,但接下来一句带有几分不满的话彻彻底底将她的瞌睡念头驱逐得一干二净。
“你就这么不想梦到我吗?”黎砚池双手负在身后,板着脸,声音冷寂。
宋姝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重新睁开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愣了半晌,随后四处环顾了一番,确认了自己眼下还尚在红枫寺,最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太傅,你怎么在这?”
黎砚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去西凉和亲,你当真愿意?”
宋姝月有些不明所以,她现在还迷糊太傅为何会在此处,现下他又抛出了这个她这段时日一直回避的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但没等她回话,黎砚池就小步走到了她身侧,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眸子无波无澜但眸光又像是揉着夏日的骄阳光辉,“燕燕,你若是不愿,我可以带你走?”
“太傅,你方才说什么?”宋姝月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一脸困惑。
“西凉苦寒,那皇宫就如同刀山火海一般,你定是受不住的,燕燕,跟我走好吗?”黎砚池将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出后,觉得胸口处舒畅了许多。
他早已打探过西凉的局势,西凉太子魏武是正宫所出的大皇子,他这个人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华,甚至有些平庸,但因着从正宫的肚子里爬出来,收到了一大批唯正统马首是瞻的西凉老臣的拥护。
西凉的三皇子的生母是当朝兵马大元帅的女儿,母族势力庞大,在朝中也不乏支持者。
西凉的局势看似风平浪静,但近年来随着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底下早已是暗流涌动。
而且据黎砚池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西凉那生母地位低下的二皇子虽然表面上效力于太子麾下,但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太子的一些权利被他一点一滴架空,明面上,他对太子忠心耿耿,但实则是一匹野狼。
无论是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亦或是野心勃勃的二皇子,都不是一盏省油的人,不出几年,西凉的局势就会大变,若是燕燕此时嫁给了那太子,以后无论是三皇子即位还是那二皇子即位,恐都会受牵连,西凉与燕国相去甚远,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远在燕国的人自然是鞭长莫及。
而这些事情陛下都是清楚的……其实即便没有这个和亲,燕国与西凉结盟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西凉忌惮陈国多时,因此才会苦心积虑地想与燕国结盟,而和亲只不过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幌子。
半晌过后,宋姝月终于意识到了他的意图,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皇兄和母后,随后理了理思绪道:“太傅,我已经答应父皇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燕燕,你只不过是一个刚及笄小姑娘,那帮老臣凭什么要你去承担这一切,你跟着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
“不凭什么,就凭我是万民供养的公主!这些太傅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宋姝月觉得面前的太傅有些陌生,她打断了他的话,并未将他的后半句听进去。
随后起身,逃离一般地走向亭子外,她是不想嫁去西凉,但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认命,眼下却有一个人来动摇她的想法,一些不安的思绪逐渐在她的心里生下根,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第一反应是先逃离这个逼仄的环境。
她试图找寻冬荪,可是四下里望望都没寻到人。
黎砚池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感觉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他的确是最应该清楚这些家国大义的人,如果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他甚至还应该像那些老臣一样夸赞她深明大义。
可眼下的他已经不像从前了,不知何时,他对那个小姑娘的师生情意已经变了质,到底是在那次她偷偷喝醉酒误亲了他,还是在教训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纨绔,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小姑娘走进了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了他的原则。
他早已经不满足只当她的太傅了,甚至忍受不了她同别的男子亲近。
现在的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不舍得她去送死,不愿意失去她,于是这段时日,他才会谋划出这些事情,虽然背后也有考量在,但眼下不是跟她详谈的好时机。
今天,他必须带走她,若是回到了皇宫,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燕燕,你当真不愿跟我走吗?”黎砚池跟在她的身后出了亭子。
宋姝月看不到冬荪的身影,面上有几分焦急,闻言,回过身来,但下一秒一记手刀打在了她的后脖颈。
黎砚池将她抱在怀里,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她年纪尚小,不知其中深浅,倘若她此番嫁给那太子,以后若是西凉局势有变,他怎么可能护得住她。
“世子。”冬荪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我会带着公主离开,太子和皇后娘娘那边,就麻烦你了。”黎砚池朝她点了点头。
“世子曾经救过我一命,若是没有世子,冬荪早已经冻死在了那个寒冬,世子的救命之恩,冬荪这辈子都感激不尽。”冬荪正欲跪下来,却被黎砚池抬手制止了。
“姜姑娘,不必多礼,当年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你的祖父曾是我的授业恩师,故人遗孤,我不能坐视不理。”黎砚池将昏睡的宋姝月腾空抱起,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冬荪说道,“姜姑娘,太子对你的心意不假,深宫漫漫,你也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说完后,黎砚池就带着宋姝月离开了。
冬荪一愣,听到那两个字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她的眸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逐渐没有了生机,世子竟是知晓的吗……
那人对我的心意?他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玩物,一个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谈何的心意可言?
虽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燕储君,但她压根不稀罕,若不是他拿弟弟逼迫,她宁可死,也不肯向他低头,更何况是与他……
那道白色的挺拔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视线内,冬荪猛地想起来很多年以前。
一直以来,她都忘不了那年宫宴雪夜,将罚跪多时,早已浑身冻僵的她从雪地里抱起的那个白衣公子。
后来,她知道他是郑国公府的世子爷,再后来,他变成了五公主的太傅,时常能入宫来。
每每看到他,都会成为她那一整天最开心雀跃的事情,这么多年,她一直将这分悸动深藏在心底,她是罪臣之后,此生恐怕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不敢奢求,知晓他对公主有意便竭尽全力地帮忙,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其实她也曾肖想过,若是公主嫁给了他,她势必也要随公主出宫,这样的话,她是不是也能时常看到他了。
因此,那天晚宴,她换了公主的茶水,甚至将“吐真丸”加重了份量,只要他们……
可是,她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打破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了,就连肖想的资格也没有了。
*
宋姝月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涨涨的,她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如有千斤重,手脚仿佛也没有力气,可是她似乎不肯放弃,努力地想挣脱这个束缚。
但没等她成功,嘴里似乎被灌进了一碗甜腻腻的汤水,随后脑袋愈发昏沉起来,又重新睡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小木屋里,屋子虽小但干净整洁,屋外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哪里?”她用手掌根敲了敲额角,脑袋似乎还有些隐隐胀痛,她分明记得自己还在红枫寺……
她起身下了床,但是脚步有些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扑在了地上,但好在有一个强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宋姝月抬头定睛一看,双瞳微微放大,脱口而出:“太傅”。
黎砚池一袭白衣,不过面料很是普通寻常,不似过往衣袖处还绣了金边纹饰,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他通身的出尘气质。
“太傅,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啊?”
此时的宋姝月脑子还有些昏昏涨涨,脑海里的一些记忆像未涨潮的海面一般,似乎沉寂在了某个角落,一时之间还没有得到唤醒。
黎砚池搀扶她回到床边,随后应道:“这里是浅水村。”
“嗯?我不是在红枫寺吗?”宋姝月一愣,随后猛地回忆起来什么,偏头看向了窗外,山峦重叠起伏,树木蓊蓊郁郁,但入目的皆是全然陌生的景象,回过神后,她满脸惊恐地抬头看向了面前人,“这里不是红枫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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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十二章
宋姝月一脸讶异地看着面前人,那日的回忆逐渐涌入了脑海里。
黎砚池没有回话,只默默地立在一旁,半晌过后说了句:“我方才挑水的时候看见河里有许多鱼,我去捉几条来。”
随后他在宋姝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离去了。
宋姝月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她一时之间还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