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是怎么将她带出红枫寺的?而且这个地方又是在哪里?
黎砚池走后,宋姝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皱着眉,一下又一下地绞着手指,思索着眼下的情形,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回来,这才走出屋门去看了看。
推开门,入目的是一个宽敞整洁的小院子,院中栽了几棵果树,此时,还未到瓜果成熟的时节,树上除了嫩油油的叶子,别无其他。
宋姝月四处打量着,随后走出了院门。
“哎哟,小娘子醒了。”屋外有一个中年妇女见院子里走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尤为热情地走上前去,随后执起宋姝月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接着又挥着手,招呼着别人过来。
不一会,宋姝月的身前就围满了一圈妇人,每个人都笑嘻嘻地打量着她。
“这就是黎郎君家的小娘子吧,长的可真俊啊,这脸蛋水灵灵的,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咱们这小村子好久没来过这么俊的姑娘了,小娘子与黎公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哪个杀千刀的竟想拆散你们!”
“小娘子瞧着年岁这般小,与黎郎君成婚也不久吧,你们小俩口急着要孩子不,我那还有很多小孩子的衣裳,莫不如……”
……
听到后边,宋姝月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耳根子也红了透,她眼神躲闪,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哎哟,黎郎君回来了。”
宋姝月寻着声音望去,只见黎砚池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过来,那男人膀大腰粗,身上穿着一件短打,袖子挽起,裤腿折到腿弯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手臂豪爽地搭在身旁人的肩膀上,看起来粗犷狂野。
随后她微微差异的目光落到了黎砚池的身上,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鱼篓,白衣下摆早已粘上了泥污,发丝也稍显凌乱,但他恍若未觉,一脸云淡风轻,热络地回应着那汉子的问话。
宋姝月面上浮起几分怪异的神色,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群妇人瞧见来人,忙让开一条道,等人走近,随后又围了过来,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黎砚池对上小公主茫然无措的视线,随后将宋姝月挡在身后,笑着回应那些妇人,他面上的表情生硬,瞧着也没有应对过这种场面。
人都走了后,黎砚池拉着宋姝月的手,将浑身僵硬的她拉进了院子,随后将院门“嘎吱”一声阖上了。
宋姝月立在原地,抱着双臂,斜着眼睛打量着他,目光炯炯,似乎想把他瞧出花来。
“他们没有恶意,只不过许久未瞧见外乡人,有些热络罢了。”黎砚池避开宋姝月的目光,随后弯腰从鱼篓里捞出一条鱼来,接着走向厨房。
宋姝月紧紧跟在他身后,只见他拿起案几上的一把菜刀,随后颇为有些生疏地去刮鱼鳞。
“你何时学会的这些?”宋姝月现下不唤面前人为太傅了,今日的一系列遭遇不知为何让她唤不出口这个称呼了,她甚至开始怀疑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太傅了。
“是方才那位兄长教我的。”黎砚池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随后继续忙活着,“这鱼甚是鲜美,燕燕你肯定会喜欢的。”
“兄长?”宋姝月不敢相信一向重视礼节的太傅竟然会称呼那人为兄长。
突然,她猛地想起了之前占据在她心头的疑问,方才那事来的突然,她一时竟给忘了。
“你为何要带着我来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我过段时日就要启程去西凉了吗?”宋姝月双手叉腰,静静地打量着他,目光审视又带着几分拷问。
黎砚池没有回话,刮完鱼鳞后,弯下腰去生火,他的动作显然生疏极了,但也能看出是用心学过的。
黎砚池用火折子点燃柴火,手臂不经意哆嗦了一下,许是被烫伤了,但他并未多言,很快就隐去了,因此宋姝月并未瞧见。
过了半晌,他说了一句:“燕燕,你要不先回屋里,天黑了外面冷。”
一拳像是打在了软棉花上,宋姝月一肚子的火气逐渐升腾起来,但又不知如何发作,最后只能气冲冲地跑回屋内。
宋姝月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着眼下的情形,她的脑子有些发胀,她从前怎么没发觉太傅那么不讲理,她问什么他都不回答,等下,她必须摆个冷脸给他,否则还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从屋外飘了进来,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叫了出来。
过了一会,黎砚池端着用搪瓷碗装着的鱼汤走了进来,随后轻轻地搁置在了木桌上,偏头对宋姝月道:“燕燕,过来吧。”
宋姝月闻着香味朝这处走来,但一时之间拉不下脸来,因此半晌没有下一步动静,许是凑近了些,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旁的味道,似乎有些难闻。
黎砚池耐心地将鱼汤分装在在两个小碗上,随后替宋姝月拉开凳子。
他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宋姝月也不好推辞了,随后走上前坐了下来,瞥了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鱼汤,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小口递到嘴边,随后眉头微微皱了皱,这鱼的腥味怎么那么重,但也许是真的有些饿了,她没有多想直接往嘴边递,但没等她尝到,就被黎砚池制止了。
“等会,我……忘记去鱼鳃了,这汤恐是不能喝了。”他突然想起李大哥嘱咐他的话,随后面上有些悔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怪不得方才我怎么煮都有一股腥味,现下想起……”
说罢,他就将面前这锅鱼汤端走了,回头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
宋姝月琢磨着他方才的话,其实她压根不知鱼鳃为何物,不过这样看来,想必就是自己闻到的那股香味之下的怪味来源了。
没过多久,院门“嘎吱”一声开了,黎砚池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隔壁的王婆子。
王大婶怀里抱着一口小陶瓷缸,见着宋姝月后,两眼放光,脱口而出:“黎小娘子,快来尝尝我家的土鸡汤,得亏晚上多煮了些……你们小俩口想必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不会做饭也正常,改天我多教教小娘子……”
“我……不姓黎,我姓宋。”宋姝月杵在原地,有些呆愣地回应了一句。
“这怎么成,你既嫁了你家郎君,可不就是黎家人?”王大婶瞥了眼宋姝月,心下暗哂,小娘子恐是年岁小,面皮薄得很呢。
“嫁?郎君?”宋姝月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花,随后看了一眼黎砚池,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交汇,不过一个是诧异,一个则是有些稍许慌乱。
王婆子走后,两人相对无言,屋内寂静得可怕。
宋姝月一边喝着土鸡汤,一边思忖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见面前人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她终于憋不住地问道:“黎砚池,你干了什么,我何时成了你的……,还有分明我昨日还在红枫寺,为何现在就到了此处?”
那称呼,她觉得有些害臊,实在说不出口了,分明前几天面前这人还是她的太傅,眼下怎么成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而且今天发生的事情莫名有些多了,她的脑子早已经像浆糊一般了。
她以为自己是今日刚转醒,实则两人到这小村子已经有两三天了,只不过前几日她一直在昏睡。
“你可愿意当我的娘子,燕燕?”黎砚池搁下手中的瓷碗,冷不丁问出了这一句话,面色板正,瞧着是认真的。
宋姝月浑身一颤,突然俯下身,猛地咳嗽了起来。
黎砚池见状,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陶瓷碗,随后替她拍抚着后背。
宋姝月缓过气后,猛地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和亲公主,早已经许了西凉的太子,更何况我为何要当你的娘子?”
“为何?”黎砚池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宋姝月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门上,退无可退。
“燕燕,我知道你不想嫁去西凉,我曾向圣上提过亲,只可惜被圣上拒绝了,这两年来,你难道丝毫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我心悦你,燕燕……”
提亲?宋姝月像是猛地回忆起了什么,随后耳边又涌入了那两个字眼,浑身一颤,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黎砚池,你是我的太傅,我对你没有儿女私情,我……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听到这话,黎砚池冷笑一声,道:“喜欢的人?那魏松淮吗?你可知道,他压根不是蜀地人,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一直都在骗你!”
“你说什么?”宋姝月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随后她猛地晃了晃头,“不可能,你在骗我!”
第25章 第十三章
“燕燕,你信我,我没有骗你,也永远不可能会骗你。”黎砚池低头注视着她躲闪的眸子,语气柔和但坚定。
“不可能……松淮哥哥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骗我……”宋姝月一把推开了他,随后跑到了隔间,“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之间的气氛略微有些怪异。
起初宋姝月一直追问黎砚池何时将她送回去或者质问他将她带到这里居心何在,后来见黎砚池没有正面回应的意思,就赌气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内,不肯再理会他。
其实黎砚池早已经亲口说出他的“居心”,只是宋姝月不肯相信,一直在下意识否定与回避罢了。
而黎砚池每日将吃食搁置在屋门口后,见她半晌没有回应,也就未曾主动出言。
*
“黎郎君,这几日都没瞧见你家小娘子了,是不是病了?”
王大婶怀里抱着一个木篮子,里面有一块白布覆在上方,仔细瞧瞧,能发现底下冒着丝丝热气。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头发分成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模样瞧着像两只小羊角,他紧紧跟在王大婶身后,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角,一只手抱着一本书,看起来乖巧可爱。
自从那一日王大婶发现这小两口不会做饭,便每日热心地拿自家吃食过来,而黎砚池推辞不过,见王大婶家中有一个稚儿,便提出教他读书识字。
其实,浅水村并不是黎砚池最初的安排去向,而是不得已才到此处,因此前几日他们才会如此狼狈。
那日,他将宋姝月从红枫寺中带出,路上碰上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刺客,那些刺客下手狠厉,而且武功招数似乎不是出自燕国。
彼夜,双方陷入混战,由于势均力敌,场面僵持不下,最后他的手下们趁着空隙趁机掩护马车离开,但不曾想,路上碰上了另一股难缠的势力,顾及着昏睡的宋姝月,黎砚池权衡再三,只能弃马车隐藏起来。
路上,他碰上了一个热心的赶着牛车的汉子,那汉子以为他和宋姝月是哪个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苦命鸳鸯,又从黎砚池的口中得知他们现下无处可去,就提议让他们跟着自己去小村子里落脚。
原来的路线已经暴露,与下属又失去了联系,黎砚池不得已改换计划,跟着那热心的汉子辗转来了浅水村,而此时他们居住的屋子则是那位汉子腾给他们的,而面前这位王大婶则恰巧是那汉子的屋里人。
浅水村地处深山,远离人烟,进山的路隐蔽难寻,只有熟悉地形地势的村民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出入的山中小道,而村内景色宜人,民风淳朴,宛若桃花源一般。
黎砚池伸手接过篮子,朝王大婶点头道谢,回头往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王大婶一瞧这模样,心下了然,这小两口一准是闹别扭了,随后瞥了一眼小屋的方向,眼珠子转了转。
“栓子,跟着黎先生好好学,咱村里来个识字的先生可不容易啊。”王大婶叮嘱了儿子几句,随后便离开了。
*
屋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随后便是一声清脆的碗碟与地面接触的声响。
宋姝月抬了抬眼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随后透过窗子往庭院中看去。
院中的木椅上端坐着一个垂髫小儿,手里握着一本发黄的《论语》,而黎砚池则是负着手立在他的身前,领着他读。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意思是学习之后要不断温习……”
宋姝月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记得第一次同太傅见面,是在她九岁那年。
那天,父皇笑眯眯地把她叫到跟前,说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她最爱吃的荷叶酥。
那时,她坐在父皇的膝上,嫩白的手指抓着荷叶酥,像小松鼠啃坚果一般正吃得津津有味,父皇突然告知给她单独请了一个太傅,叮嘱她以后要听太傅的话,否则就再也不让她吃荷叶酥了。
她一听,自然是荷叶酥最要紧,完全没有在意父皇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连忙点头答应。
父皇说给她请的太傅博学多识,见多识广,一开始,她以为铁定是个五六十岁的老顽固,谁能想到,是她在花树底下瞧见的仙女哥哥。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那天,宋姝月刚从御花园薅了一大把鲜花,准备给承平宫老槐树上,那被风刮跑小窝的小鸟们做个漂亮的小窝。
她兴致勃勃地跑回承平宫,走到那老槐树下时,突然一阵微风袭来,轻柔无骨的白絮被风吹起,宛若漫天的雪花飘舞,她不知不觉中停住了脚步。
槐树下有一人,白色衣袂随着微风翩跹飘动,发丝微微扬起,仙风道骨,遗世而独立,等他转过身来时,那张出尘的面孔宛如月下仙人映入了她的眼帘,宋姝月瞧痴了,连手里的花什么时候落在地上她都不知晓,后来更是一语惊人地喊了句:“你是话本里的仙女吗……不对,你是男仙人,莫不是要唤一句仙女哥哥……”
黎砚池没有多作理会,他接下这太傅一职本就是不情不愿的,五公主自幼受宠,被娇惯得无法无天,顽劣之名在皇宫里也是出了名的。
而他年少成名,师从当代大儒,自幼熟读经书,君子六艺,品性德行皆为世家子弟楷模。
若说出去,他只比小公主大七岁,在年龄上,按理来说是不够格当皇子公主的太傅,但燕帝如此安排,当时的他也是猜出了几分。
无非不是忌惮黎家的兵权,想将他这个不喜舞刀弄枪,醉心诗书的世子握在掌心,而这最好的办法无不就是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