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檀云秋来了。
狱卒噤声,打开门急步离开。
华玉忙唤他:“王爷您来了!”
檀云秋嗯了声。
“此事本就是因花容而起,她心中过意不去。故才向太后求情的。”
华玉很感激花容公主。她二人并无交情,然花容帮她几次,她都记在心中。只是听檀云秋的语气很是不喜,提起花容与太后,满面不耐。
华玉咽下原先的话头。
“王爷此时过来,是有办法将我放出去了吗?”
檀云秋没说话。
华玉犹豫几声道:“若实在无办法,我可以忍的。”
关入大狱,势必要受刑。若不受刑,便坐实了摄政王袒护她的事实。就算华玉全须全尾地出去,又怎能活下去呢?她不仅仅是破了女诫,而是罔顾天威,与摄政王苟且,光是前朝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喷死。
“只要......别打死就行。”
华玉打了个颤,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檀云秋第一次见识到女人的口是心非。
就在昨晚,她为了不受刑罚,苦苦求他。而今日,就能说出能够忍受刑罚苦痛。她当真知道其中的痛吗?怕是一下都受不住,哭着求他住手吧!
这样想着,檀云秋从狱卒手中接过长鞭。
华玉看着他将鞭子缠绕在掌心,而后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盯在她的身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浑身一冷。
檀云秋露出古怪的笑意。
“这是用羊皮编成的长鞭。这种材质的长鞭,韧性软,抽打数百遍都不会折断。但你要清楚,只是一下,就能将人的脊背抽断,若打在腹部,则皮开肉绽。”
从他的话音中夹杂而出的,还有阵阵凉气。
华玉缩着身子,惊慌看他。
檀云秋继续道:“在大狱内审问的人,早就练就了一身鞭功。他们会拿一块豆腐训练,直到能将豆腐内里抽烂,但是豆腐表皮却完好无损。试想一下,若是鞭子抽在身上,什么话不吐出来呢。”
华玉捂住双耳,乞求道:“王爷别说了。”
檀云秋大笑几声,眼神蓦地变得古怪。他俯身盯着华玉的双目,清晰可见她眼中的恐慌,他放轻了语气道:“你放心,我怎么舍得呢。”
他突然如春风拂面,很可怕的。
华玉压下惧意,朝他微微一笑。
檀云秋直起身,让身后的人上前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女子。女子穿着宫服,提着木箱子。她走到华玉身边,蹲下身子。
“小人是画师,还请姑娘将衣裳掀起来。”
华玉了然。她悄悄看一眼檀云秋,见他并没有避开的动作,索性一鼓作气将衣角掀到胸下。还要再往上掀。
“够了。”
华玉不敢再动。
檀云秋眼眸深暗:“把画箱留下。你出去。”
画师领命离开。
檀云秋又对华玉道:“推我进去。”
华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越发觉得他阴晴不定。
她快速地将衣衫整理一下,走到檀云秋背后,将他推进牢房内。等他说了句好了,华玉这才从椅后绕到他面前。站定,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王爷还要我做什么?”
“把衣服脱了。”
“......啊?”
檀云秋伸出一只手攥住华玉的腰肢,将她拢到自己面前,随后捏着她的衣角往上掀开。他将指腹捏着的衣角塞到华玉手中,吩咐她:“拿好了。”
入目。华玉的小、腹平坦光滑,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其上大约一掌的位置,是他曾扫过一眼血、脉、贲、张的所在。
他拿起画笔。
静静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落笔。
华玉颤了一下。
檀云秋眼目染红,掌心一寸一寸烧灼起来。
他道:“孟华玉。”
华玉下意识道:“嗯?”
他声音沉沉带着威胁:“这个地方,你休想再给别人看。听到了吗?”
华玉面颊红透了。
“听,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有红包~
第32章
狱内潮湿且阴凉。
华玉的上衣被掀开,接触到空气的肌肤冷得令她发颤。与此同时,落在腰侧的大手如同炭火,灼灼烫人。她夹在这两种感觉中,又羞又悔又不知所措,干脆闭上眼睛,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
良久。
沁凉的笔尖停下。
檀云秋道:“翻一下身。”
华玉始终闭着眼睛,用后背对着他。
又是好久。久到华玉快要睡着了,檀云秋向来冷冽的声音传来:“好了。”
华玉的腰腹和脊背上,被他用画笔画了几道逼真又可怖的鞭伤,寸寸入肉,血肉模糊。她下意识吸了一大口气。
檀云秋定定看着华玉身上的“伤口”。
华玉见他目不转睛,问道:“王爷还要做什么吗?”
檀云秋嗯了一声,唤了声“青松,拿剑来”,话音方落,一把长剑从牢外扔进来,准确无误地被他握在掌中。
华玉满眼不解。
檀云秋抽出长剑,伴随着铿锵声响,利刃迅速划破他的掌心,鲜血嘀嗒着从他的伤口处争相流落,他将手掌逼近华玉的腰腹,温热的血珠落在“伤口”上。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位于华玉腰腹的“鞭伤”瞬间像是被喂饱了鲜血,变得狰狞可怖。
檀云秋收回手,看着华玉白皙小、腹上那道逼真的伤,唇角忽然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现在好了。”
华玉微张着嘴,满面震惊,看看他流血的掌心,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王爷您的手......”
檀云秋毫不在意的模样。
华玉回过神,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生疏地将她的下衣割下一块,拿过檀云秋的手,小心替他包扎了起来。
“虽然对王爷来说是小伤口,但还是要处理一下好。我这里没有可用的东西,王爷出去后一定要太医重新包扎。”
华玉在他的掌心打了一个结。
“王爷这伤是为我受的,若王爷不好好处理伤口,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檀云秋微弯下腰,逼近华玉的面。
“又想怎么报答我?”
华玉抿着唇一幅羞涩又大胆的样子,方要开口,却见他已经直起身子,偏着头目光落在别处。
他将手从华玉的手中抽出。
“青松,拿衣服进来。”
青松拿来一件染血的衣裳,放在华玉面前。
檀云秋道:“穿上它。带你出去。”
华玉没有片刻犹豫,将衣服展开穿在身上。这件衣服应该是不知道从那个犯人身上扒下来的,味道并不好闻,甚至遍布血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穿好后,华玉看向檀云秋:“王爷我穿好了。”
檀云秋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方才受伤的手有片刻的僵硬,他将这只手缩进袖中。女人隐忍又可怜的面容在他面前挥之不去。他无意识地攥紧手,掌心的伤口裂开,渗出的血再度将缠布染红,他回过神。
“稍后会有人来接你。”
说完,檀云秋走了。
华玉静静站着,等他走后,慢慢蹲下身子,捏住鼻子。
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多待一刻她都忍受不了。
快点来人吧。
......
摄政王与后妃有染,此消息如同惊雷砸在众人脑顶。
晴天霹雳,骇人听闻。
前朝议论纷纷。
都不相信这是摄政王会做出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摄政王有多么清正廉明,而是因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与古怪狠辣的手段。
摄政王执政五载有余,从不近女色,府中连一女子都无,先前还有人去他府中说亲,可后来他威名渐播,再也无人敢踏入他的府上。
如今平地起惊雷。
谁也不相信,更遑论女子还是皇上的妃子。
然而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确凿无误。
太后震怒,将那名小妃子贬为罪奴,关入大狱。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证据确凿,太后作何会如此生气?事关皇家颜面,又怎会轻易地让此事传播出来?
就在百官震惶,纷纷上书斥责摄政王不顾清规戒律无视天威皇权时,又有一则消息砸出——
那女子在大狱内受尽刑罚仍抵死不认。
据闻,那女子从大狱出来时,浑身染血气息奄奄,虽只存一口气,却还张口诉说清白。
见者无不感动落泪。
若真有私情,摄政王怎会眼睁睁见她受尽大狱刑罚?若真有私情,那女子怎会忍受鞭笞之痛还口称清白?
众人这才恍悟,似乎冤枉了摄政王。
此前凡是递折子斥责摄政王禽、兽不如的官员,皆畏畏缩缩生怕被他知晓后报复。
所幸等了许久,此事慢慢平息,再无人提起。
......
大周皇宫东北角。出朝华门,是一条东西向的巷子,名桐花,宫里凡是有身份的女官都在此居住。
华玉暂时住在这里。
屋内。
华玉跪在地上。
周湘扶着太后坐在椅上。
太后的面容还算和善:“你大伤未愈,不必跪地,先起来吧。周湘,赐坐。”
华玉谢恩,坐在小椅上。
华玉穿素袍,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似乎又瘦了,小脸苍白得可怜。
太后见她,难免生出些怜悯。
其实本来以为孟华玉必死无疑,虽然太后心中微有愧疚,但这丝愧疚如柳絮轻,风一吹就没了。
“.....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但是当时的情形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束带确实从你房中搜出,百口莫辩,为了皇上声誉皇族威望,我只能将你关进大狱,所幸你果真是个好孩子,没叫我失望。”
华玉微微欠身:“奴婢谢太后。”
太后笑笑:“宫中规矩不可破,你这声奴婢叫的也还算甘愿,我知你是个不与人争的好孩子,我走得路比你多,你要知道,这宫中的身份都是虚的,唯有皇上的宠爱才是真,若你真能博得皇上宠爱,一朝为妃也是有的,不必拘泥于现在的身份。你与宫中女官终究是不同的,莫要自怨自艾。”
太后叫华玉近前来,握住华玉的手,从腕上摘下碧绿玉镯带到华玉腕上。
“束带这事你受冤枉了。我知你在狱中受罚,实在心疼,只是......摄政王他明知你二人清白,却还让狱卒下狠手打你,我实在没想到,本以为他多少会念在皇上的面上轻待你,到底是我想差了......”
掉几滴眼泪,转而继续道:“好在你福大命大,活过来了。往后你莫怕,有我在。你好好养伤,好日子在后头呢。”
华玉领悟太后话中的意思。
能得太后靠山,放在谁人身上都是感激涕零。
且本朝重孝,皇上待太后亦是尊敬有加,在后宫能得太后青眼相待,成为宠妃指日可待。
然这一切,是华玉前世所有,今世不愿要的。
“奴婢福薄,能于狱中脱险,已是万幸,往后的事情,再不敢有妄想,不过是本分地做自己的事罢了。”
太后道她:“你这孩子,先好好养伤。莫要说这丧气话。”
太后招手让周湘叫人进来:“你虽为婢,却与他人不同。等你伤好后,我给你找一份在皇上身边的好差事,近水楼台,倘若能得龙嗣,不必皇上,我便做主升你为妃。这段时间,仍叫你从前的宫人服侍。”
太后走了。
燕娘一身旧衣走进来。
“姑娘你受苦了!”
华玉看见燕娘,笑了起来,眼泪随之流下。
“燕娘莫要担心我,我没受什么苦。倒是你,因为我挨罚了,你还疼不疼?”
燕娘摇头道:“姑娘被抓进大狱,奴婢没有一日不心惊胆战。可奴婢在宫中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上姑娘的忙,只能眼睁睁瞧着姑娘受罚受骂。挨些打而已,只要姑娘好好的,就是要奴婢的命也甘愿!只是如今姑娘出来了,失了妃子身份成了女官,太后她明明说姑娘清白后再为嫔的,怎么......”
燕娘将“说话不作数”咽进肚中。
华玉笑她:“燕娘果真糊涂。太后亲自将我贬为奴,如今我清白得证,再立我为嫔,岂不证明她是错的?太后那样骄傲尊贵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燕娘叹口气道:“那姑娘与皇上......”
华玉方要回答,却听门口传来棉帘掀开的声响。
她回头去看。
檀云秋坐在椅上,茂竹在旁为他打着棉帘。他披紫色氅衣,滚着软和领毛,双手交叉置在腿上,凤眼半眯,似笑非笑看她。
“你与皇上怎样,继续说下去呀。”
他面上笑意和善如同春风佛面:“我想听。”
华玉一双美目似惊似慌地看着他,呼口气,挥挥手让燕娘出去。她走到檀云秋身后,从茂竹手中接过轮椅,推他到了屋内。
“我现在是宫中女官,与皇上再没有半分关系。”
“哦?方才太后来,说得可不是这意思吧。”
华玉从他背后走至面前,半蹲在地上,仰面看他。
“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莫说我从前的身份,现下我只是宫中卑微女官,她问什么我必得老实回答,倘若有一句半句不合心意,性命堪忧。我心中想法怎能明确说出,被她知道,岂不是死罪一条。”
华玉双目灿若明珠。
檀云秋面染寒霜,凤眼漆黑藏着锋刃。
对华玉而言,面对他比面对太后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