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她知道,王爷与皇上后妃勾结,她会作何想?”
檀云秋静坐片刻,忽然道:“谁说我与后妃勾结?”
他唇角挂起抹嘲讽又不屑的笑:“只是一女子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
小时,姨母待他极好,母亲死后,姨母便成他唯一的家人。
他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较量。
孟华玉虽然很美,也确实很得他的心,甚至那时在慈恩殿里的吻隐隐有让他沉迷的态势,但女子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随时可能被人发现,且在他头上冠上无、耻、昏聩、沉迷美色的女子。
细想想,确实不好。
他抬眼,只见王月兰因他的话面露喜色。
他沉声道:“今日之事,我已明了。望皇后此后,慎言慎行!”
话落,他吩咐将他推出去。
沿路绿意盎然。
宫殿张灯结彩。
装扮鲜艳的小戏子沿着甬路走来,路过他身边时恭敬地等待着。
这些是为了后日的灯节所备的戏子。
所过之处、所经之人,皆露喜色。
然檀云秋却在这片气氛中,越发觉得胸口似闷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整个人坐在椅上,忽然生出一股被囚的燥怒之意,他紧紧抓着扶手。
是因为孟华玉?
怎会?!
檀云秋面目冷凝,似笼着股薄薄坚冰。吓得来往宫人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正在此时,甬路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那声音如黄莺婉转,悦耳动听。
慈恩殿前的东西甬路上,在尽头,华玉和一女官穿过朱红大门,进入白石甬路。
华玉今日穿一身素色衣裳,天气转暖,她只着抹胸褙子,露出光洁脖颈与下方半掌的肌肤,那地方莹润得在西垂的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辉。
她身侧的女官仍是交领窄袖。
这一对比,华玉的穿着越发显目。
她从远处走来,映在朱红宫墙下,像个剥了壳的蛋,让人垂涎欲滴。
檀云秋的视线无法自拔地落在她身上,良久,又带着嘲讽般地哼笑一声,整个人身上浮现一股令人退避三尺的阴沉气。
女官用胳膊轻碰华玉,嘘了一声:“小声些。前面是摄政王,他脾气古怪,千万别惹到他,”说完又咕哝一句:“早知就不走这条路了。”
华玉看过去。
果然看见了檀云秋。
只是他的视线阴沉可怖,心情不好?
华玉没细想就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向他行了一礼,随后与身侧女官往前走,忽然她呀了声。
“我有东西掉了,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
她眼见着女官离开后,折返回去。
檀云秋仍坐在慈恩殿门口。似在等她来。
华玉扬起抹小心翼翼的笑容,杏眼偎着泠泠水光,道:“现下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王爷似乎也不需要椅搭。也怪我手慢,本应该几日就做好的,硬生生拖了这许久,王爷别见怪。现下我得送东西,今晚我给王爷送去!”
说完,她定定看着他。
可他始终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了?
明明那日在慈恩殿,两人还好好的,怎么只是过了几日,他就变成如今这副,比初见还要阴沉的面庞。
华玉很有自知之明,她不多问,只是静静站着。虽然身体在他的打量下隐隐发颤,但她面上始终挂着抹乖顺无害的笑容。
“过来。靠我近些。”
华玉弯下腰。面庞几乎贴近檀云秋。
她睁着眼,睫毛颤动几下。
檀云秋的手落在她的面上,他的掌心依旧灼热,只是他的指根有厚茧,贴着她的面颊仿佛密密麻麻的针在挠她。
她挣扎着偏偏头。
蓦地,下巴被捏住。
华玉动不了了,问一句:“王爷要做什么?这里不太好......”
檀云秋扯着嘴角怪笑几声。
他的指腹忽然揉几下她嫩得似豆腐的唇。
良久。
不止华玉面颊有微红,唇亦如此。
这时,却听他薄情寡性的声调响起:“到此为止吧。往后不要再往我面前来。”
他说完,将手松开,以背影对着华玉。
华玉不解,下意识追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可慈恩殿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又合上。
“砰”一声巨响。
华玉一头雾水。
门内。
檀云秋脸色沉得好似滴水。
胸腔并未因为方才那句话而有所舒展,反而闷堵得难受极了。
青松沉默片刻,问道:“既如此,孟姑娘给的靠枕是否也扔掉?”
他话刚落,檀云秋的视线扫来,那双眼睛沉得似乌云压天,赤色覆盖在他的眼上,显得有几分阴气森森。
青松猛然跪地:“小人多嘴。小人该死。”
檀云秋挺起腰背,张张嘴,本想叫青松将靠枕拿去扔掉,可只是不靠在柔软舒适的枕上,他隐窜在体内的那股浊气便越发膨胀,击得他额头胀痛。
他将此事略过去:“广平王在盛京城,你派人盯紧些。恐怕最近会有异动。”
青松茂竹领命。
皆松了口气。
......
另一边,华玉小跑赶上女官。
她面色如常笑笑,说一句东西没找到。
然后二人将尚寝局分发的东西送到荟萃园。
正巧此时小蝉亦在此,她叫住华玉。
华玉随着她来到假石旁。
华玉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事情?”
小蝉神情慌张,左右观察无人,放下心,一股脑地道:“今日我在凤鸣宫洒扫,瞧见摄政王去了。他在屋中与皇后娘娘待了许久,我本来想要靠近听听的,可是有人守着我没敢,只是摄政王出来时,我隐约听见他旁边的书童提起过孟姐姐的名字。”
她捏了捏掌心的小银叶子。
华玉问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小蝉面带委屈:“那日孟姐姐安慰我,还给我小叶子。我心里很感激你,可谁知你刚走,我就做了背叛你的事情,这种人我一向不喜欢的,实在可耻!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看见摄政王进凤鸣宫,怕是因为那日的事情,他有为难你吗?”
皇后问了她冷宫发生的事情,她如实告知,今日摄政王又去凤鸣宫,肯定是为了冷宫的事!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这种事情稍微想想也能明白。
宫里最忌讳私相授受了。
摄政王没人敢说,别人却不同。
“他没难为我。”
华玉斟酌一会儿,又道:“你别多想了,那日我被赵美人挟持,若不是摄政王救我就活不下来了。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事情,他去不去凤鸣宫与我也没关系。”
小蝉啊了声。是她误会了吗?
华玉朝她真诚一笑,从袋里又掏出一枚小银叶子递给她。
“这些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宫里人多口杂,说多容易被人抓着把柄,知道吗?”
小蝉点点头,连连摆手不要华玉的银叶子:“我已经有一个了!”她说完快速跑走了。
华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她定在原地。
还没从今日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所以......
是皇后发现了摄政王与她的奸、情,她不仅送衣物敲打华玉,亦劝告了檀云秋一番。
不然也不至于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忽然要与她划开界限。
人与人真是不同啊。
华玉忽然叹息。
她为依附摄政王,胆战心惊数月,眼见着他对自己有半点亲近之意,却因皇后几句话,前功尽弃。
她有些委屈,亦有些想哭。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摄政王说出那样的话,他说到此为止吧。
瞬间把华玉为了讨好他筑起的高墙粉碎,令她羞愧、难过的情绪将她淹没,难以忍受。
恰在此时,荟萃园的小戏子在扬声练嗓子。
唱的是《妾薄命》: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唱的这些话,似讽刺似嘲弄。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华玉忽然感觉一阵冷气袭来。
她回了卧房。
此时心中的委屈早已经散去。唇上仿佛还残留他指腹的热度。
既然决定放手,又为何如此戏弄她?
她的委屈瞬间被愤愤替代。
瞥见屋内无人,这才小声骂一句。
果真是个不近人情、冷面冷心的......混、蛋!
作者有话说:
①《妾薄命》李白
本章有小红包~
第35章
华玉也是有脾气的人。
她暗骂几句,觉得不解气,找出缝好的椅搭,拿着烛火蹲在地上。
银白色的软绸,绣着平安如意纹,内里填充薄薄一层软和舒适的棉絮。
为了绣这个,费了好大功夫。
白日忙,她晚上借着烛光绣。
本想绣祥云纹样,可自从那次被人搜出腰带后才知,宫中极少有人会穿戴饰有云纹的衣裳,怕重蹈覆辙,她就绣了普通平常的纹样,若真是被人发现,也不会往摄政王身上想。
既费功夫,又费心思。
华玉红了眼。
她将椅搭的一角放在烛火上,还未接近,她又往外抽回。还是有点不舍的,但这犹豫不过一会儿,她就亳不反悔地将椅搭放上。
屋内升起一缕淡淡的黑烟。
燕娘方进屋就看到这一幕,她急步走近。
“姑娘辛苦做了许久,如今怎么要烧了?”
燕娘将烛火拿开,又将椅搭从华玉手中抢过来,旋即便看见华玉通红的眼。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细想也知道是与摄政王有关。
“姑娘心中不快,可跟奴婢说说!奴婢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比姑娘一人憋在心中好啊!”
燕娘试探问道:“可是摄政王做了什么事情?”
华玉蓦地抬起眼:“......就是他!”
燕娘等她往下说。
华玉握紧小拳,语气愤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燕娘大为赞同:“正是呢。”
继续道:“这椅搭的绸料是姑娘花了好大钱才弄来的,上面用的金线也如此,姑娘现在不是从前了,女官每月能有几个钱?为了给王爷绣椅搭,已经花了很多积蓄,若一把火烧了,岂不浪费?姑娘不愿送给那些臭男人,留下自己铺着不也很好?”
华玉气也消了大半。
虽依旧闷堵堵的,但燕娘说得有道理。
“那燕娘将它收起来吧。”
燕娘如逢大赦,小心抱着精贵的椅搭,瞥见烧黑的一角,心里不住地心疼,连将它往箱笼底下掖了掖,生怕哪日姑娘心气不顺,找出来又一把火烧了!
二人正在屋里说话,忽听外面有声传来。
双环还未进屋便笑道:“孟娘子这里,让奴婢好找。”
华玉下意识侧头,眉头皱起。
双环怎么来了?
若在之前还算与凤鸣宫的人和睦共处,现下却不成了。双环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对于皇后的事情是一清二楚的。她来这里,难不成又要说些什么敲打?
华玉面露微笑,迎到门口道:“双环姐姐莫要打趣我,我如今已不是皇上妃子,按年龄资质该称你一声姐姐才是。”
双环大惊,连连摆手。
“娘子与奴婢怎能相提并论?夫妻一日还有白日恩呢,娘子与皇上的恩是斩也斩不断的。奴婢当时听满宫里的人都在传您与摄政王的事,叫我们娘娘听着,实在不敢相信,娘子是什么人,摄政王又是什么人?且不说别的,摄政王天潢贵胄,面容是盛京数一数二的好,早前王家老夫人就为王爷相看了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是王侯贵戚家的闺阁小娘子,他怎会......”
双环将话头收住,笑道:“娘子别见怪,奴婢不是说您不好,而是人人都知道,王爷眼光高,旁的女子都看不上,其实这也不是真的,若不是当年我们娘娘没进宫,如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
她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捂着嘴笑。
华玉认真听着。
话说到这里,双环的来意已经明了一半。
先说摄政王处处好,虽未贬低华玉半句,却字字句句都在说,华玉配不上摄政王。而后又半吐露出皇后与摄政王当年的往事,借此向华玉说明摄政王心中另有他人,而那人不是别人,是皇后。
这半是贬低半是威胁的几句话,听在耳里,不仅令人羞愧难耐,还隐隐有怒不敢发。
但华玉却没受什么影响。
她方才在屋里骂了几句摄政王,气早已经消了大半,也在双环来时大概猜明白她的来意,有了准备,就不会被她几句话干扰地难过愤闷。
华玉笑笑,眸光流转,语笑嫣然。
“你来这里是皇后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双环见她面色从容,不知将自己的话听进几分去,笑容一窒,接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是上元节,娘娘想着你现在为女官,每月月例银子不很多,想置办些首饰恐无力,便叫奴婢送来给娘子,与那日的衣裳一起,定要娘子明日在皇上跟前大放异彩!”
盒子打开,里面盛着一只镶嵌宝珠的步摇。
“娘娘也为您可惜呢,明明是后妃,却因一场乌龙被贬为女官,我们娘娘虽有心帮娘子,可是这件事情毕竟是太后做得主,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给娘子些小物件了。”
双环笑盈盈:“娘子得皇上宠爱,我们娘娘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