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满心不快,吹胡子瞪眼的反驳,“太史令是何人?年前中书令有意将母亲的棺椁迁回祖坟,低三下四的请他择选吉时吉日,皆被回绝。四娘无父无母,又无根基,她能说动太史令背书?妇人短视,愚不可及!”
“我意已决,明日便开宗祠将四娘剔除族谱!日后再不能以陶家人自居!”
他疾言厉色说完,再不给明氏张口的机会便拂袖离去,到门帘处又停下警告她道:“假若你一意孤行与安国公府往来,莫怪我绝情写下休书予你!”
明氏闻言愣怔一瞬,倏而伏床恸哭,她分明早看透了他薄情寡义的本性,可仍是没料到他能做到十余年的情分说断就断,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说弃就齐!
三娘没了,她留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在风声鹤唳之际,局中人能侥幸活命已是不易,而明氏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景阳侯尚且置之不理,旁人更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因而,她只能独自面对可能的丧女之痛。
*
秋日黄昏,不同于春的生机,夏的炙热,而是自有一番朝气蓬勃的景象。
书画课的老师领着陶满满他们去凤栖原写生。
返程时,一众少年少女迎着夕阳,徜徉在余晖里,哀枯的草木浸润着金黄的色彩,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层层叠叠;城外阡陌纵横的农田里,麦垛四处堆积,有老农拉着牛车从田间缓缓走过,无忧无虑的小孩缀在车后,一老一小,留下两道拉长的光影。
待回到景阳侯府,推开栖雨斋的门,已是月出星现的光景,夜风徐徐的吹,墙头落了叶的蔷薇花藤蔓便“唰唰”的响,混着院内一丛湘妃竹的“沙沙”声,恍若在二重奏。
屋檐下的灯笼吱呀,整座小院出奇的安静,堂屋的门掩着,有明亮火光从缝隙透出,却未听人声,不见人影。
陶满满满腹疑团,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正当她屏着呼吸,打算冒着腰躲在墙角一探内里究竟时,荔枝闻声适时将屋门打开,“小娘子,您回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对陶满满挤眉弄眼,还张着嘴无声道:“夫人在里面。”
陶满满眨眨眼,表示明白。
终于啊...
她压下心里的狂喜,仍是挂上一无所知的面具,一步一挪的跨进门槛。
陶满满等闲不待客,是以厅堂内仅有一套雕饰简洁的红木桌椅,而明氏就坐在正中靠右的那一个。
她灰布僧衣,除却手中的一只檀木佛珠,周身再无别的配饰,衣裳上沾染的檀香浓厚,即使陶满满站得远,那香气都直直地往鼻子里窜。
安国公的案子悬而未决,而她想来是走投无路,求人无能,便求佛问个心安吧。
陶满满福身行礼,“母亲。”
“不必再唤我母亲。”明氏近两日夜里梦魇,醒后再难入眠,旧疾又时时发作,累得她憔悴不堪,面色晦沉,连带着嗓音也变得喑哑。她长话短说,不再耗费不必要的心神,“你已被逐出族谱,自此以后,与景阳侯府、与陶氏毫不相干,各走各路。”
“今日晚了,明日你再搬出府去。”
第72章
“夫人!”
饶是陶满满时常念叨终有一日会离开侯府独立生活,然而当梁嬷嬷亲耳从明氏口中得知竟是以蛮横无理的方式将小娘子赶走时,她到底心有不忿,试图据理力争,“小娘子向来循规蹈矩,也未不逊触犯家规,您与侯爷不问缘由便一意孤行的将她踢出族谱,着实不占理。”
明氏站起身冷眼看向陶满满,却见对方深深地埋着头,两手放在身前无措的绞在一起。将要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单薄得好似一张纸,脆弱娇柔,摇摇欲碎。她极力去回想曾经与陶知予共处的温情时光,却遗憾的发现那些记忆在不知何时何地已然成为空白。
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与过去释怀,只知着眼当下,她看见的是亲生女儿皇权的压制下饱受煎熬、生死难定,而养女如青葱一般的生嫩,她还有着女子最好的年华和容貌,仅是离开侯府而已,天下之大,寻找一处容身之所难道不比求得陛下赦免三娘更轻而易举?
“侯爷执意如此,你有甚不满与他喊冤便是,莫要在我跟前胡搅蛮缠!”明氏的神情愈发冰冷,因为她多看陶满满一眼,便为陶闻溪的境况心痛一分。她对陶满满的恨意难消,甚至在此时达到顶峰!
她凭什么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还露出一副极尽委屈的姿态?她才是应该代替三娘去死的那个人!
明氏陶满满步步逼近,语气森寒,“三娘今日之难,皆由你一手造成,倘若她不得善终,你也休要好过!”
“夫人要如何对付我?”
临到了了,她都做不到体面的分道扬镳吗?
陶满满冷嗤一声,抬头与明氏充满怨毒的眼睛对视,“您既有心向佛,自问是否做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不甘我能与萧玉信订婚的是不是你?撺掇侯爷去换婚的是不是你?连累陶闻溪名声的人是不是你?没道理好事都给你们占了,而我什么都得不到吧?”
“我之所以想换婚难道不是受了你的蛊惑?!”明氏盛怒之下开始大喊大叫,“一切皆由你而起,你休要抵赖!”
陶满满不怒反笑,摊摊手阴阳怪气道:“是呀,我随口胡诌的话怎么就正好戳中你的心思了呢?我怎么就没有将萧玉信那等鱼目当珍珠死守着不放,让他与陶闻溪相知相爱了呢?我坚持要退婚怎么就没有让你们深信不疑呢?我怎么就没有在陶闻溪要杀我的时候自戕谢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