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玛丽说,她不是有意破他的计划的,却忍不住继续发问,“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货物里有白磷的?如果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真凶?”
但是希斯克利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低下头,眉头微拧,盯着玛丽,“事实上,班纳特小姐,一个女人并不应该懂白磷的事,它一般只作为战争中燃烧弹的材料而被使用,女人应该远离战争。”
玛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战争的事情,但是却对“女人应该远离战争”这个说法很不服气。
如果当年叶卡捷琳娜大帝在俄国逆来顺受,她还能成为大帝吗?显然不能。圣女贞德也没有在战争来临时躲在男人身后呀。
“您这样说也未免太看不起女人了。”玛丽站起来,想让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希斯克利夫也立刻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站在这逼仄的小屋子里显得有点滑稽。
“谁说女人就不能参加战争,女人不仅能当夫人,她们也可以当将军。”
希斯克利夫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有些恼火,很想把眼前这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丢出去,但还是忍住了。
“班纳特小姐,如果你经历过战争,就不会这样想了。那时候,你只会怀念现在这种,当一只金丝雀的日子。”
“你才是金丝雀。”
玛丽很不高兴,她发现自己看错了人,希斯克利夫如此不尊重女性,伊丽莎白怎么能嫁给他呢。
希斯克利夫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双拳紧握,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应该回去了,班纳特小姐。”
玛丽本来并不想买他的帐,还想继续以“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优秀”辩论几句。
但是她随即想起来,她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宣扬女人有多能干,而是为了查寻线索。
现在线索已经有了,而且希斯克利夫也想出了抓出幕后真凶的法子。虽然不愿意承认,玛丽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就是她现在即便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用。
如果那个幕后凶手来了,她在打架上十有八九是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只能跑腿报信。可等她跑回班纳特庄园,希斯克利夫早就能把凶手扔到治安官那里了。
“……”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虽然对希斯克利夫小瞧女人的思想感到很不高兴,但是玛丽还是决定在他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毕竟这是关系他们一家的大事。
希斯克利夫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盯着门口。玛丽垂头丧气地走了。可是她才刚刚迈出一步,就被希斯克利夫拉住胳膊。
他暴力地拉着她,把她推进屋子里唯一的木柜子里,然后自己也躲了进来。玛丽瞪大眼睛,想质问他要干什么,但是却又被他捂着了嘴。
他的手很大,上面有好几个坚硬的茧子,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玛丽差点被他捂得闭过气去。
“别出声,有人过来了。”希斯克利夫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气有点大,他微微松了一点力道,眼睛透过柜子的缝隙,紧盯着门外。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走进来,他带着一顶毡帽,眼睛不大,鼻梁两边的肤色很白,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鼠像。
他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注意到角落里遗漏的白磷。
他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白磷收起来,嘟嘟囔囔骂了几句什么,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直到确认他不会再回来,希斯克利夫才松开手,玛丽立刻跑出了柜子。那柜子里有一股霉味,再加上希斯克利夫手上的烟味,难闻极了,她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吐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不抓住他?”玛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以后,确信自己不会一开口就吐出来,才开始说话。
“抓住他有什么用?”希斯克利夫几乎是鄙视地看了玛丽一眼,“他只会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干。而我需要的是把他幕后的主人找出来。”
“那你见过他吗?知道他的主人是谁吗?”
希斯克利夫的嘴角再次浮上一丝冷笑。
“当然,是约翰公爵。”
玛丽傻了,她自诩还不错的脑子开始显得不够用。她表情呆滞地努力思考了半天,直到再被二次赶出去之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约翰公爵故意让人弄坏了这批货物,就为了贼喊捉贼,陷害这桩生意?”
可能是看在她脑子还算好使的面子上,希斯克利夫这次难得的没有将她赶出去,反而认真解释起来。
“没有人在货物里放白磷,我也从来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发现过白磷。”
“约翰公爵故意放出消息,说货物出现破损,但是实际上我们的货物什么问题也没有。”
“所以你也故意放出消息,告诉他们你在货物上发现了白磷,吸引他们过来?”玛丽揣测着,但是她还有点不明白。
“可是,他们又没有做过这件事,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听到风声就会来呢?”
“因为他们心虚。”希斯克利夫简短地回答。
玛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却也没有提出质疑。她又继续询问了一些关于法院和赔款的事,确保父亲不会因为拿不出钱而被送进监狱以后,就安心地离开了。
庄园里,班纳特先生仍在为了赔款的事情焦虑。诚然他已经做好了去大牢的打算,但是却仍旧放心不下家人。
玛丽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犹豫了很久,才忍住没有把刚刚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希斯克利夫说,如果想要抓住幕后黑手,也就是约翰公爵,就必须暂时保密,否则一旦走露了一点风声,他们都可能前功尽弃。
玛丽不能说出真相,无法安慰父亲,所以只能尽量把食物做得好吃一点,再在餐桌上想法子活跃气氛,让家人们尽量开心一点。
她试图阻止母亲不要再变卖东西,但是班纳特太太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她无法想象丈夫去蹲监狱的日子,所以竭尽所能想要凑齐赔款。她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去找邻们借钱,但是借来借去,钱还是不够。
玛丽离开小木屋的时候,曾说,如果希斯克利夫需要帮助,她会竭尽所能。这句话自然是真心的,但是实际上她也认为他根本不会找她帮忙。
然而生活中总是有很多意外,10月的一个上午,玛丽居然在家中的客厅里再次见到了希斯克利夫。但是他并不是来找她帮忙的,而是来找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手里拿着一杯红茶,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看来父亲已经多少知道约翰公爵贼喊捉贼了。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希斯克利夫的忙并不难帮,只需要班纳特先生模仿约翰公爵的笔记,签一张购买白磷的单子即可。
班纳特先生不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但是却擅长模仿各种笔记,因此这并非难事。这样做自然存在不少风险,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正的单子早就被销毁了,他们搞不到。要想证明约翰公爵贼喊捉贼,就只能作假。
幸好,希斯克利夫已经在法院里找到了门路,只要能提交一张公爵的签单,不管真假,就可以宣布他们无罪。
玛丽在一旁听着,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
第20章 20
用造假处理造假,乍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一旦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惜班纳特先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迅速起身前去书房,把自己在里面关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拿出一张和约翰公爵笔记一模一样的签单。
距离伪造的签单被制造出来已经过去五个礼拜,眼看法.院限制的还钱日期就要到了,希斯克利夫却还没有回来。自从他拿着那张单子离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班纳特先生从看见希望开始变得失望,最后几乎要绝望。玛丽也忍不住担心,万一希斯克利夫没能把约翰公爵送上法庭,证明他们的清白。
那么父亲就真的要去监狱了。这可怎么办?又或者,那张假的签单被发现别人发现,那他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过分信任希斯克利夫,甚至在最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说到底,这个人只是父亲的合作伙伴,虽然帮过她几次忙,但是他们并不熟。
她为什么要这样信任他呢。
玛丽忧心忡忡,生怕希斯克利夫像众人所说的那样,独自跑路了。
班纳特家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由于投进生意里的钱已经全部打了水漂,剩下的存款虽然理论上足够他们生活,但那是建立在不用支付赔款的前提下。
但,纵使班纳特先生愿意为了家人去蹲监狱,他们也至少要再拿出4000英镑的赔款才能保证房子不被没收。
何况还需要打点狱卒。要知道,犯人能不能撑过服刑期,几乎全都是看狱卒干不干人事。如果不把这些吸血鬼喂饱了,班纳特先生在牢里怕是连半年都撑不过去。
玛丽和两个姐姐为了保证家里的正常开销,典当了她们的兔毛外套和珍珠耳坠。
就连她们平时不怎么懂事的两个小妹妹,也贡献出了自己的项链和手镯。但是被拒绝了,一来是因为姐姐们觉得她们年纪太小,不应该过早承受生活的苦难。二来是因为那些小首饰也不是非常值钱,与其当掉,还不如继续留着让妹妹们开心。
下午茶被取消,晚餐上的黑椒小牛排也被换成了最普通的炸猪排,蘸黄芥末酱的炸鱼薯条被烤土豆替换,咖啡里加的糖块也开始按量计算。可是即使这样,班纳特夫妇还是不允许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儿们出门找活干。
“妈妈,我可以继续当护士,简和伊丽莎白可以作家庭教师。这样我们一人至少可以带回来五十磅的收入。”玛丽每天都追在母亲身后恳求,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最后,班纳特先生不得不卖掉马厩中的马——包括玛丽心爱的小白马,以确保他们冬天的时候有足够的柴火烧。
“那是你最喜欢的一匹马。”伊丽莎白摸了摸玛丽的发顶,语气里满是疼惜,“父亲说你本来可以留着它。”
“它能换不少柴火呢。”玛丽的情绪有点低落,虽然小白马有些笨,也不是很讲义气,但是它是她一手喂大的。
“你牺牲太多了,玛丽。”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想起艾蜜儿刚来的时候,由于家里唯一空着的房间还在修缮,所以不得不让她和玛丽同住。
艾蜜儿是个什么样的奇葩,班纳特全家都已经有目共睹。伊丽莎白几次想要把玛丽接到自己房间里,又或者让那个艾蜜儿来和自己住,好让妹妹脱离苦海,可惜玛丽一直不肯。
等到那间多出来的卧室好不容易修缮完成,家庭教师又来了,所以玛丽还是要和艾蜜儿一起住。
幸好,艾蜜儿因为无法忍受这样节俭的生活,半个月以前就拎着箱子离“家”出走了。起初,他们还四处找她,毕竟她是被她哥哥托付寄居在这里。
如果平白无故消失,有些交代不过去。直到几天前,他们收到了她哥哥柯林斯的来信,说艾蜜儿已经安全抵达伦敦,他们才停止寻找。
当然,柯林斯写信来其实并不是为了给艾蜜儿报平安,而是暗示班纳特先生不要乱动家族财产,顺便委婉谴责他们没有为艾蜜儿找一辆马车。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我相信舅舅您一定可以保管好我的财产,不让它们被法.院没收。
“我的财产”几个字还专门用黑色钢笔描了又描,把信纸都洇透了。
天气逐渐转凉,班纳特一家的心也越来越凉。
幸运的是,就在距离大法官给出最后通牒的前三天,希斯克利夫回来了。
“大法官取消了对我们的诉讼。”
听到这句话,班纳特先生重重舒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剩下的人也都放松下来,长时间以来弥漫在家中的乌云终于散去,大家脸上都挂上了喜悦的笑容。
“这么说,爸爸做的假单子没有被察觉,是吗?”玛丽问。
希斯克利夫点点头,脸上并看不出什么喜悦之色。
约翰公爵贼喊捉贼的事迹败露了,但是碍于他的贵身份,大法官也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班纳特家不必支付赔款,还能拿回全部的本金。至于利润,他们却只能拿回来预计中的一半。因为约翰公爵无论如何也不肯支付全部的尾款,最后索性称病不出,就连大法官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无论如何班纳特家的财务危机算是过去了,班纳特先生没有再继续计较利润的事,能够在这场意外中全身而退,他已经十分高兴。他在晚餐时宣布,几个月以前计划的旅行将被重新提上日程。虽然天已经很冷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看海鸟。再说了,除了那些漂亮的海鸟,岛上还有许多造型古怪的礁石值得一看。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乘坐邮轮去法恩群岛玩几天,并在游轮上度过圣诞节。
平安夜的早晨,玛丽和姐妹们提前收到了她们的圣诞礼物。班纳特先生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给她们每人买了一条当下最流行的裙子。
他们乘坐的是“爱丽丝号”邮轮,据说这是船长心爱姑娘的名字。“爱丽丝号”分为三层,总共有200多个房间。
每间舱室里都有一张路易十六风格的四柱大床,四周挂着同样颜色的帷幔,帷幔上用金色和银色的线绣着雅典娜诞生的故事。舱内的甲板上铺着羊毛地毯,一方面为了保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隔音。
虽然在“约翰公爵事件”中他们吃了不少苦,最后也没有拿到应得的利润,但是这件事也让灭火器名声大噪。数不清的订单像雪花一样飘来,他们赚得要比预计中还多。
所以班纳特先生豪气地预定了一等舱,一等舱的舱室各自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看见辽阔的海景。
此外邮轮上还有四间餐厅。
传统的英式餐厅里会在下午四点准时提供红茶和牛奶,还有摆在三层银器架子上的各式点心。晚宴时间,会有穿着燕尾服的提琴手为餐客们演奏《野玫瑰》。
而那间门口挂着红色灯笼的餐厅里,则提供各式东方风格的食物。其中有一道螃蟹做内馅的小点心,受到了全舱乘客的喜爱。它的外皮呈奶白色,像一条小船,上面还有许多可爱的小褶。就连挑嘴的莉迪亚也不能挑出它的毛病。
登船之前,玛丽还担心自己会晕船,但事实证明,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这艘邮轮的吨位足足有5万吨,所以行驶起来十分平稳,任何人都不会有晕船的烦恼。他们只需要尽情地享受船上的一切,度过一个难忘的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