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迅速检查了下自己的指甲,发现它们都被修得圆润,并且都很干净,放下心,继续。
可是她才看了没一会儿,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
“校董今天来洛伍德探访,怀特夫人让除了双胞胎以外的学生都到礼堂去。”米兰达站在门口说。
“那双胞胎怎么办?她们需要照料。”玛丽问。
“怀特夫人说,会找校工照顾她们。”米兰达蹙着眉头,显然也不相信真的会有人来照顾双胞胎,“她还说,如果有人违反命令,就让所有的学生一起受罚。”
玛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跟着米兰达走了,她知道这是怀特校长惯用的伎俩,而且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和斯嘉娃,因为她们既不怕挨骂,也不怕挨打。
第32章 _32
礼堂中,所有的学生都被勒令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校服,她们的头发也被要求全部盘起来,用坚硬的黑卡子固定牢靠。站在第一排的几个女生手里捧着鲜花,教师们站在两侧,所有人都在等待校董的到来。
以前,偶尔也会有一些“大人物”来拜访赫特福德郡,比如法官或者洲长,每当这个时候村民们也会在村口列队整齐。村长还会安排几个长相最好看的女孩子手捧鲜花,献给来访的“大人物”。
不必说,自从简满15岁以来,捧花和献花这个任务就成了她的专属。后来伊丽莎白和玛丽长大了,村长便喜欢把她们俩也招呼上。但是玛丽一次也没有去过,因为她总会“恰好”在前一天“感冒”、“扭脚”,或者索性就是睡过了头。总之,她就是不去。村长没法办,也只能随着她溜号。
玛丽不想当什么“献花使者”,这太无聊了,而且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头发,谁不想多睡一会儿啊。虽然没有当过“献花使者”,但是玛丽多少知道,一般情况下,使者们都是那些相貌姣好的女孩子,比如简和伊丽莎白,比如算了,就不比如她自己了,这样未免太自恋、太骄傲了些。
总之,能够去献花的女孩子大多长得还不错。但是今天洛伍德献花的女生却有些不同,那几个站在前排,手捧鲜花的姑娘,个个都像没洗脸一样。
这并非说她们长得不漂亮,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没有哪个不够美丽。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独特的风格和魅力,不应该用男人们制定的那套标准来衡量女孩儿们。
她们如此年轻,她们理应美丽。
站在前排的几个女孩儿,似乎刻意没有打扮自己,或者说可以把自己打扮成这幅糟糕的样子。她们的裙子显然没有经过熨烫,头发随意盘起,有的领子上还粘着煤灰。
这种状态的的确确不太适合迎接客人。
怀特夫人一向重视自己和周围人的仪容仪表,曾经因为玛丽的手指上粘了墨水就大发雷霆,指责她邋遢、不洁净。但是今天,怀特夫人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训导那几个手捧鲜花的女生,反而很满意地看着她们。
“我希望你们一会儿能够足够礼貌,不要在校董面前丢人。”怀特夫人双手叉腰,站在礼堂中央,大声说。然后,她又狠狠剜了玛丽一眼。
玛丽:???
玛丽向上帝发誓,她刚刚绝对没有不规矩,难道怀特夫人昨天发现她们了?不应该,如果发现了,自己和斯嘉娃绝对不可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欢迎您的到来。”
一个贵族打扮的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现在礼堂门口,怀特夫人看见以后立刻迎了上去,蓬巴杜鞋在地板上敲击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响声。
男人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向怀特夫人颔首致意,然后跟在她身后,逐渐向礼堂内部靠近。他的举止非常绅士,始终和怀特夫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礼堂内非常昏暗,玛丽眯起眼睛努力识别着这个略有眼熟的身影,最后,她发现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男人,竟然是昨天晚上的约翰公爵。
斯嘉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她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
为首的几个女孩儿按照流程献上了鲜花,约翰公爵亲切地问候了她们的学习状况,结果鲜花,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看见这些,怀特夫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多么优秀的女孩儿啊。”约翰公爵顶替了怀特的位置,站在礼堂中央,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用不了几年,你们肯定都会成为伦敦最优秀的妻子和母亲。我相信你们。”
约翰公爵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讲,主题无非是洛伍德、妻子和孩子,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友好的微笑。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倒卖给一个年轻商人一堆赃物,害他进入监狱。他举止得体,行为绅士,同样很难让人相信他在有夫人的情况下,还有不只一个的情人。其中一个年轻得可以当他女儿,另一个是洛伍德的校长。
玛丽垂下眼睛,默默祈祷这个讨厌的人可以快点离开,她有一种错觉,约翰公爵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向她这边看。他的目光并不能算猥琐,而是带有一种很大的侵略性,就像淘金者看见金矿,也像野兽看一只白兔。总之,那是一种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目光。
好在约翰公爵没有在礼堂里待很久,简短的演讲过后他就提出要参观校园,怀特夫人自然不会不答应。于是,学生们也像往常一样开始上课。
其实洛伍德委实没有什么好参观的,不过就是一座双层的木头房子立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仅此而已。空地上有花坛,但是花坛里没有花,后院有喷泉,但是喷泉里不但没水,还有只死鸟。
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不但有新鲜松软的蛋糕,还有浇着蕃茄酱的炸鱼薯条,装在白瓷盘里的咖喱鸡,散发着香气的香肠土豆泥,甚至还有放满葡萄干的太妃布丁。
简直像过圣诞节一样。
见到这样丰盛的午宴,学生们自然十分兴奋。要知道,她们以前的午饭只有又硬又干的面包,和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的红菜汤,如果还能有一盘教师餐厅剩下来的番茄黄豆,那都算得上是加餐。
“是的,我们一直和学生在同一间餐厅用饭。我们吃的都是同样的食物。”怀特夫人领着约翰公爵走进来,为他介绍洛伍德的餐厅,她轻轻咳了一声,那几个正准备吃蛋糕的女孩儿就立刻放下了叉子。
“下午会有惠灵顿牛肉和奶油浓汤,孩子们总喜欢这些。”怀特夫人领着约翰公爵在餐桌的首位坐下来,她斜斜看了一个女孩子一眼,那个女孩儿立刻把蛋糕最好的那部分切下来,放到了约翰公爵的盘子里。
玛丽撇撇嘴,扭头看了斯嘉娃的一眼,却发现她还是一脸茫然,仿佛灵魂出窍一样。
“我听说你们的一位老师请假了。”约翰公爵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葡萄酒,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话。
于是所有的女孩儿又都不情愿地停下手里的刀叉,扭头看向他,并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学习这种事情可不能耽误,恰好我最近有时间,可以来代几天课。”
这句话一说出来,包括怀特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坐在末席的两个女生已经开始小声讨论。
这怨不得她们,因为一个公爵来女子学校讲课这种事简直太荒谬了。
“您是说,您要亲自为这些女孩儿们讲课吗?”怀特夫人再次确认道。
“不错,就是这样。学习这种事情不能耽搁。”约翰公爵自己倒是不觉得这个建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代课的这段日子里,也会住在洛伍德学校。不必太为我费心,只要帮我准备一张床和一条毯子就可以。”
玛丽突然觉得有点反胃,她难以想象和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尤其是对方那充满贪婪和侵犯性的目光,让她仿佛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听说约翰公爵要留宿在洛伍德,怀特夫人立刻变得十分高兴,她不再纠结代课的事,立刻起身开始安排学生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间,作为约翰公爵休息和办公的地方。而被安排去打扫屋子的学生,正是倒霉的玛丽。
当晚,年过五十的约翰公爵就住进了洛伍德女子学校。但是他第二天并没有如约来上课,而是在卧床休息,听说是昨晚的床垫太硬,硌到了老约翰的腰。
听到这个消息,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她们同样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教师不抱好感。
“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下课后斯嘉娃把玛丽拉到拐角里,质问道。
玛丽得意地挑挑眉毛,看上去十分自豪,“我不过是在他的弹簧床垫上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是他自己不中用,睡惯了鹅绒垫。既然公爵大人身体欠安,那不如就此打道回府,不必在洛伍德浪费时间。”
“够了,玛丽。”斯嘉娃有点生气,确切来说是又急又气,“约翰公爵不像格雷和怀特校长那样好应付,你不要惹出麻烦。”
“我很谨慎的,即使他们发现了,也只会认为买到了劣质床垫,和我没什么关系。”玛丽解释,“斯嘉娃,你不要怕他,他就是一个糟老头子。我敢说,要是真动起手来,只要咱们两个联手,他绝对不是对手。”
“你天天都在想什么?”斯嘉娃双手叉腰,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动手打伤一个贵族,监狱就是你后半辈子的归宿。”
“我只是开个玩笑。”玛丽吐吐舌头,抱着斯嘉娃的手臂来回摇晃着,“我只是看你自从那天晚上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就不开心,想逗逗你而已。说真的,你别太担心那天的事,怀特夫人要是发现了,咱们现在肯定被关起来抽鞭子呢。绝对不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谁说我是在害怕怀特夫人?”斯嘉娃横了玛丽一眼,开始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那是为什么?”玛丽又不明白了,她以为斯嘉娃是因为之前被老怀特虐待过,才害怕被发现那天的事。既然和怀特夫人无关,那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难道是因为约翰公爵?
玛丽联想到约翰公爵看自己的贪婪目光,以及他的新情人艾蜜儿,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不由让她脸色煞白,胸口也因为愤怒剧烈起伏着。
“天哪,你在想什么?”斯嘉娃瞪了玛丽一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想到那些肮脏的东西?我是说,老约翰虽然变态,但是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女儿?”
第33章 _33
“女儿?”玛丽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讨厌的小鬼,都怨你。”斯嘉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玛丽脑子里迅速闪过约翰公爵风流成性的关键词,反应了半晌,大明白了些什么,连忙说,“斯嘉娃,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但是假如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尽管问我开口。”
“你都已经猜出来了,我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斯嘉娃反问,她还是比太高兴,“算了,你跟我来,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而且还得帮我一个忙。”
“绝对不说。”玛丽举手发誓。
由于约翰公爵的到访,洛伍德的课程安排轻松了许多,女孩子们也就多了一些私人时间。恰好今天天气还不错,所以宿舍里的女孩儿们都聚在室外玩耍,连双胞胎也被带出去晒太阳。斯嘉娃进门以后就立刻反锁上门,然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她的宝贝笔记本。
之所以称之为“宝贝笔记本”,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洛伍德不允许学生携带私人物品,斯嘉娃能把这本笔记本保留下来实属难得。二来是因为,斯嘉娃从来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笔记本,一旦有人不小心碰一下,她就得发不小的脾气,能把双胞胎吓哭的那种。
斯嘉娃的笔记本足有1英寸半厚,封皮还是牛皮制的,所以当它被丢进玛丽怀里时,玛丽着实被砸地后退了半步。
说好的宝贝笔记本呢?
“我想你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猜到,我并不是完全是英国人。”
玛丽点点头,表示赞同。“斯嘉娃”并不是一个典型的英式名字,反而很俄国。而她母亲寄来的皮罗日基又是典型的俄国美食。至于斯嘉娃本身,倒是除了身量要比所有女生都高以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我父亲就是刚刚的约翰公爵,但是母亲是俄国人。”斯嘉娃翻开笔记本,那里面夹着一张非常小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穿俄国传统服装的漂亮女人,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和斯嘉娃有一点像。
“这是我母亲。”斯嘉娃说,“她五岁那年跟着我外祖父移民到了英国。”然后她又往后翻了好几页,指着一篇用俄语写的日记继续说,“我母亲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可惜她是一个女人,不能接手外祖父的生意。她在二十一岁那年遇见了约翰·霍华德,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约翰公爵。”
“这是二十年前的约翰·霍华德。”斯嘉娃又翻出一张小像,小像上的约翰要比现在老约翰顺眼的多,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看上去似乎是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我母亲很喜欢他,也并不知道他当时已经有了家室,因为他说自己尚未娶妻。你明白吗?约翰·霍华德欺骗了我的母亲!他当时已经快四十岁了,却欺骗一个二十岁女孩的感情!为的就是我外祖父的家产!”斯嘉娃变得很激动,捏着小像的手指泛出隐隐的白色。
“后来我就出生了,直到我五岁,我母亲才知道她被骗了。所以她改了我的名字,让我跟她姓。也就是说,我是约翰·霍华德的私生女,现在,你明白了吗?”斯嘉娃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我母亲被约翰霍华德骗走了外祖父的遗产,独自抚养我。可是她实在没有钱再帮我请家庭教师,所以只能送我来念寄宿学校——可是,谁能想到洛伍德会是这样一个鬼地方。”
玛丽呆呆地坐在床上,缓慢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即便有些东西她已经猜到了,但是从斯嘉娃口中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她张了张嘴,想问“约翰霍华德认不认识斯嘉娃”,但是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些事都是斯嘉娃的,她不应该随便询问,但是斯嘉娃就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思。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以前我不说,是因为其她人年龄太小,而米兰达又太怯懦,告诉她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