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十七】
俞充仪已经晋升为昭仪，也从原本的福宁殿，搬去了后面的坤宁殿，就与苗贵妃住在一个院子里，她虽然只是个昭仪，吃穿用度上，却隐隐比苗贵妃还要更好。很多年了，她原本只在刚刚生下赵昉时候，才有过这样的畅想，可自她的儿子失踪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奢望过。但老天终究待她不薄，苦熬了一辈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妹妹。”苗贵妃走进俞昭仪的屋子，她身后的宫娥手上捧着一匹缎子，花色大方典雅，“我这得了一匹缎子，我瞧着花色与你相称，便给你送过来了，你瞧瞧喜欢吗？”
俞昭仪看见苗贵妃也笑起来，“谢谢姐姐念着我，”然后拿起那缎子仔细看了看，“这是公主带来孝敬姐姐的吧？”昨天公主回京了，自从六年前皇上登基大典以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回来，难怪今天苗贵妃喜上眉梢，俞昭仪也替她高兴。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姐妹两个正在说话，忽然有宫娥进来通报。俞昭仪脸上笑得更灿了，“快叫他进来。”
太子进屋给两位娘娘请了安，站起来一眼就看见那匹缎子，于是笑着说，“这缎子真好看，若两位娘娘做了衣裳，一定是天仙一样。”
两个已年过四旬的女人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得笑颜逐开，“你这嘴呀，是越来越滑了，真不知是跟谁学的。”俞昭仪佯怒道，可还是命贴身的宫娥赏了他今天御膳房新做的蜜酥果子，太子一边笑嘻嘻的吃着，一边回答说，“跟爹爹呗，爹爹就是这么哄娘的，我亲耳听见过。”
苗贵妃素来与俞昭仪亲厚，虽然余火莲的内情她不甚清楚，但他们之间这些复杂的关系却也略知一二，所以太子说话时也不避讳她。
“我知道汴京城西有个裁缝师傅，手艺了得，比宫里的还好，要不我这就把缎子拿去，让他做两身衣裳给二位娘娘？”太子调皮的眨着眼，苗贵妃见了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什么城西的裁缝师傅，我看啊，你是想拿这缎子给展家那小丫头送去吧？”展昭和李柏生了个女儿，比太子小了三岁，虽然才九岁的娃娃，却出落得异常水灵，将来必定是个美人，太子打小就喜欢那丫头，有了什么好东西都往那送，“你也不看看这缎子的花色，给个九岁的丫头穿合适不合适。”
太子揉着额头嬉皮笑脸道，“贵妃娘娘冤枉啊，我是真心的，绝不拿话哄你。”这回苗贵妃还真是冤枉了太子，太子说的那裁缝师傅确实手艺超群，却也是无间道门人，在京师统领一个堂口，否则凭他的手艺必定会被招进宫来的。
“行了行了，你大姑姑还另外带了东西给你的小心上人，你去找她要，少在这里滑头。”俞昭仪笑着插话。
“我刚刚远远看见姑姑往东去了，这会肯定去崇政殿跟爹爹叙旧了，我就在这等吧。”太子吃完了蜜酥果子拍了拍手，坐到俞昭仪身边，给她捏肩。
“娘娘，赵大人来了。”宫娥忽然进来通报，太子一愣，“这么快就回来了？”
宫娥还没退出去，余火莲就已经走了进来，分别给俞昭仪和苗贵妃请了安，虽然如今皇权在手，可余火莲仍旧以侍卫自居，对各宫娘娘也还是行的侍卫之礼。
太子向余火莲身后张望了一下，“爹，姑姑呢？”
“她？”余火莲被问的一愣，“她没在坤宁殿吗？”
太子摇摇头，“我刚刚见她往东去了，叫她好像也没听见，还以为她去见爹了呢。”
“往东？”余火莲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人！”他转向门外喊道。
“少主！”立即有人在门外应声。
“去找公主。”余火莲皱眉吩咐道。
“是。”门外的人立即转身离去。
“爹，怎么了？”看着余火莲的脸色，太子也收起了嬉笑，他平日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常常让余火莲怀疑是给傅宏带坏了，但大事面前却颇有主见和心思，只有这一点尽得了余火莲的真传，尤其是收起笑脸时的摸样，竟与余火莲六分相似。
“少主。”余火莲还来不及回答太子的话门外就有了回音，这回音来的太快，余火莲心中那预感越发强烈。
“说。”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公主在景福殿，”余火莲的双眼一眯，现在他若在宫中便住在崇政殿和后面的延和殿，延和再向后就是景福殿，那里面住的正是当今傀儡皇帝，赵曙，所以后面的话余火莲几乎已经全部猜中，“她刚刚杀了皇帝。”门外的人说这句话时，语气里仅仅是有着一些小心谨慎，似乎死的不是宋室天子，而只是一个珍贵的宠物，或者打破了一只贵重的花瓶。
但这句话却把俞昭仪和苗贵妃惊得猛然站起，“什么？！”连太子也是一脸的愕然。
“胡闹！”余火莲怒喝一声，抬腿就出了坤宁殿。
余火莲赶到景福殿时，皇帝的尸体已经僵了，一把血槽宽深的精钢匕首就落在尸体旁边，赵懿欢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她的衣服上还染着鲜红的血，从那血滴飞溅的摸样，余火莲就几乎可以推测刺杀当时的情景。傅宏就站在赵懿欢身后，手按在她肩头，似乎在低声安慰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笑，“少主，好久不见。”
余火莲看见傅宏的笑容，真想一巴掌拍死他，虽然余火莲没有特地派人保护皇帝，可在这大内想杀人而不被余火莲知道，也不是赵懿欢能做得到的，必定是傅宏从旁协助，来个先斩后奏。见余火莲面色不善的盯着傅宏，赵懿欢连忙站了起来，“哥，你别怪他，是我求他的，六年前我就求他，他为了你，直到现在才答应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余火莲被噎住，半晌只能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怪赵懿欢，只能挥手叫人将皇帝尸体收拾干净。
“懿欢，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快乐。”六年前父皇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希望他放下仇恨，快乐的活着，现在面对赵懿欢，余火莲真真切切的能体会父皇的心情，“如今他也死了，”余火莲走上去抚着赵懿欢的脸颊，“答应哥哥，从今而后要过的快乐。”
赵懿欢抬头看着余火莲，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扑进余火莲怀里无声的哭着。
第81章 【七十八】尾声
皇帝死的突然，余火莲毫无准备，但皇帝宾天这是大事，必须对天下人有所交代，而且还要尽快安排太子登基，麻烦的事接踵而来。
“少主，太子现在还小，一切还是要由少主操持大局，少主为何不自己登基呢？”傅宏边起草诏书边问余火莲，其实当初皇上是有意将皇位传给余火莲的，在皇上中毒之前，凭无间道的手段，想让余火莲通过宗人府的承认，其实并非绝无可能，只是余火莲拒绝了，只默默以侍卫身份跟在皇上身边。
余火莲的手顿了顿，“爹曾经说过，这皇位不是给我的，若我敢觊觎，必定亲手杀之。”余火莲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怀念的味道，“我知道爹的心结，所以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做到。”
傅宏叹了口气，宗主终究是少主心里的一道伤，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愈合了，他想劝，可也知道没用，若他真能放下，也就不是余火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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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死在宫中，好在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余火莲也只能昭告天下，皇帝是病死，然后跳过了一些关键环节，只在殿西阶大殡便迅速葬了，好在他的陵寝原本规模也不算大，送进去的时候好歹也有个样子，工匠们也急匆匆的收了尾，封了陵寝大门。事情都安顿好，余火莲总算长出口气，至于接下来定庙号、追功绩、修朝史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都不担心了，自有梁适去处理。
然而梁适弓着腰带着奏折慢慢走进门的时候，余火莲却忽然有了另一种担忧，“你也老了。”他轻声感叹。
梁适笑了笑，“属下十二年前见少主的时候，就已经不年轻了，少主怎么今日才看出属下的老来？”
余火莲想想也对，便笑着回说，“你是比十二年前更老了，”说罢挥了挥手，“赐座。”立即有人搬了椅子来，梁适谢过便坐了下来，他不否认，确实是老了，三年前他的好友范希文就已经告老还乡，那时候范希文问他走不走，他摇头说，只要余火莲还需要他，他就不会走。那时候范希文已经明白，梁适与余火莲之间有着另一层他不得而知的关系，从前的种种不解也隐约有了解释，但他是聪明人，不该知道的就不去探究。范希文走的时候，梁适不是不感慨，可他立过誓，这一辈子都追随少主，当年立誓时的心情至今未变。
“臣幸运，此生能追随少主。”梁适说。
太子就站在余火莲身边翻看着梁适的奏折，就仿佛曾经余火莲站在先皇身边那样，让梁适依稀想起当年的少主，听见梁适的话，太子抬起头来一笑，“我记得爹说过，英主方能出名臣，本朝一切尽是爹爹操持，那皇帝的庙号，不如定为‘英’吧。”
梁适听见想了想，点点头，“殿下所言有理。”少主的确当得起个‘英’字，转而又想，小少主这是在夸自己是名臣吗，想着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站起身躬身道，“殿下赞谬了，少主的确英明神武，老臣却当不起这‘名臣’啊。”
“梁卿忒谦了。”太子有模有样的回答。
余火莲静静看着太子一言一行，这孩子虽年少却聪慧过人，敢作敢为，且许是受了自己影响，有时候做事很不循常理，现在就已经显出峥嵘风采，假以时日必定有一番作为，所以余火莲想离开了，将这天下慢慢放手交给天心。只是如今天心到底年幼，经验阅历都不够，行事也不够沉稳老练，余火莲需找些才德兼备之人辅佐天心。
“既然知道英主出名臣的道理，那你打算朝中倚重何人？”余火莲笑着问儿子。
天心想了想嬉笑着说，“当然是倚重爹啊，还有谁比爹更英明吗？”
余火莲的脸色微沉，“现在不是玩笑时候。”
“哦。”天心立马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回答，“这几年爹一直在改革弊政，孩儿深以为然，日后必循爹的政策继续整顿，而朝中支持此项改革者孩儿必选能而用，”沉吟半晌点出几个人来，“欧阳修、韩琦、司马光等可用，”而后有抬头看了看梁适，“梁相自然也跑不了。”
余火莲点点头，这几个确实是他一直在培养的人才，也是准备将来留给天心的辅臣，天心的眼光与心思都极敏锐，他真的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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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登基大典在英宗大殡之后的第三个月，余火莲就站在史官桌案边，含着笑静看天心坐上龙椅，如今他已别无牵挂，他想去过他喜欢的日子了。唯一可惜的是，无间道始终不能为朝廷所用，哪怕天心是他儿子，门人弟子皆称一声小少主，可并不效忠于他，他这一走，只怕无间道从此便要完全脱离朝廷，所以他便是走，也走不干净。长叹一声，还不待大典完全结束，余火莲已出了皇宫大内。
“小离，我带你踏遍山河可好？”余火莲拥着方离问。
方离从铜镜之中看着余火莲，他们相识已有十三年之久，可铜镜中一对璧人，却似乎还是当年摸样，都未显出老态，仿佛是得了上天怜惜。今时今日，他们仍可如一切都不曾发生，还是当年的武状元和官家小姐，携手江湖，重头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终于正式完结了，至于番外我想应该是会有，每到年节日我都会给未打上“完结”的文写番外，但具体写给哪篇不一定，《长歌》写到这里，其实还有一些东西想写的，比如火莲和展颢，本文的时间轴是从展颢死时开始的，所以主要就是火莲和皇上，但对火莲而言展颢实在是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想写一篇他们父子的番外，只是现在还没什么头绪，要写的话，应该也会过很长一阵子。最后要谢谢一直支持本文的亲们，虽然你们总是默默看文不怎么留言，但我知道这文还是有人在看的，所以在这最后一章，我想请所有看本文的亲们留给言，让我知道，喜欢火莲的人其实很多。
第82章 【生日番外】孰道多情是无情
余火莲和方离离京的当天，喜鹊和钱富来送他们，钱富问火莲，“少主，你走之后本门行动是否全部取消？”其实这也是喜鹊想问的，毕竟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了朝廷而效力，如今余火莲都走了，他们也没有心思再留下来。
“谁说取消的？你们忘了我们的初衷吗？”余火莲道，“何况谁说我要走了？你们一切如常，有事信鹰报我。”说着余火莲横伸手臂，一只巨大的白色海东青就落在了余火莲手肘上，十几年的养尊处优，这鹰肥了一大圈，余火莲看着它不由失笑，“你也该运动运动，肥成这样。”
那鹰仿佛听懂了，不满的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方离在旁边偷笑。
余火莲给钱富留下一支鹰哨，以便召唤那只肥鸟。
其实余火莲出了京，真的没打算再回去，雏鹰总要放飞，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有问题的，和钱富那样说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他终究还是希望，爹爹亲手建立的这个无间道，在脱去了仇恨的束缚之后，能够为天下、为百姓做些什么。
“火莲，现在我们去哪？”方离在车厢里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不如先去看看傅宏和懿欢吧？”余火莲驾着车，马头已经拨转，直奔兖州方向。
他们一路慢悠悠的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二十天都没有进入兖州地界，直到第二十二天的晚上，火莲勒住马，方离挑开帘子探出头来，“怎么了？”
火莲一笑回头说，“咱们就要进入兖州了，今晚怕是赶不进城，我看这里风景不错，不如就在这歇一晚如何？”
方离看了看四周，虽是旷野，但远远已能看见兖州城的灯火，那些灯火仿佛与天上繁星连成一片，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方离看得痴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赞叹一句，“好美……”
火莲从车里取出大氅披在方离肩上，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方离靠着火莲，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便觉得十分安心，如今能与他携手站在尘世之外，淡看人间繁华，她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火莲拥着方离，直到她睡着，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回了车上，他也刚要上去，就发现一队人影在不远处的荒草掩护之下快速闪过。那些人虽是趁着夜色，又矮身借助荒草掩护，可余火莲的眼力还是看得很清楚，他们都身穿白衣，脸挂银色面具，分明是无间道弟子。火莲看了看已经睡熟的方离，轻轻唤了声，“黑水。”黑水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余火莲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