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事果是什么果?你要不要尝一尝?”
江临安观察了一会儿:“看上去挺甜的,算了吧。”
宁织里回忆了一下,似乎从没见他吃过甜食,即便喝咖啡,也从来是苦涩的美式。
“你不喜欢吃甜的?科学研究表明,吃糖可以使人快乐。”
江临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喜欢,可能我不配得到这份快乐吧。”
璀璨的灯火下,喧嚣的人群中,香气四溢的空气里,宁织里第一次看见他眼中脆弱的情绪。
“怎么会呢?快乐和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她从包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放进他手心里,那是她为了预防低血糖准备的,在包里待好好久好久,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谢谢。”江临安把糖果收进手心,却没有吃它。
“你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
“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那天……”他紧紧攥着那枚糖果,尘封的记忆涌来,让他用尽全力去抵御。
忽然一只小小的手掌贴上他攥紧的拳头,那只手太小,根本不足以握住他的拳,可是她靠近的地方满是温暖。
宁织里把手覆上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比江临安的小了那么多,她极力把手掌张大,试图包住他的手,想让他放松一些,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气苛待自己。
人潮熙攘,两个人手掌相触,有了连结。
第35章 、卡布里蓝
夏夜里, 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女孩柔软的一只手掌,给了江临安莫大的勇气, 让他去回忆一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天的夕阳很美,七岁的男孩坐在医院小卖部门前的台阶上,一颗接一颗把袋子里的糖果吃完,旁边放着一袋未拆封的面包。
他很想细细品尝,却又担心父亲饿肚子, 也怕被父亲责备,于是他吃得很快。那是一袋混合口味的糖果, 有葡萄味,橙子味,草莓味, 每一颗都甜进了心里。
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吃完了整袋糖果, 把包装袋塞进口袋,抓起身旁的面包, 飞快地往手术室跑。
他明明记得那道走廊很空, 待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却见到那里到处是人,充斥着抽噎、低语和对他同情的目光。
他去寻父亲的身影,却四处都找不到。他迷茫地走了很久,才有好心的人告诉他,父亲和妈妈在一起。
他也想去, 却被人拉住。
“不要去了, 你妈妈已经走了。”
他不理解, 看向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牌子, 已经熄灭了,那盏灯明明亮了一整天的。
他挣脱拦他的人,往妈妈在的地方跑去。那是一间又冷又大的屋子,父亲弯腰站在床前,默然不出声。
他一步一步走近,手里的面包掉在地上。父亲听见声响,站直了身体,拉过一张雪白的床单,蒙上了妈妈的脸。
“别过来,别看。”他说。
他听话地站定,他向来是听父亲话的,虽然父亲这一次的语气没有威严,只剩空洞。
江临安低头看向宁织里:“我因为贪嘴一袋糖果,没能见到我母亲最后一面。”
他声音干涩,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只是一直保留着那个糖果包装袋,然后在一个又一个午夜自责。
宁织里仰着头看他,他的声音虽然冷静,眼睛里却是没有尽头的悲伤。
她松开了覆在江临安手上的手,把椰青塞到他怀里:“拿着。”
江临安感觉手上一凉,那片小小的温暖离开了,被一个圆滚滚的椰子替代,也带走了他所有的面对过去的勇气,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然后腰上一紧,女孩扑进了自己怀里,细瘦的胳膊环住他,紧紧的,让人安心。
“我不是在占你便宜,我是在安慰你,所以不要对我另外收费。”
听了这句话,江临安的心忽然轻了,他露出一个笑:“好。”
“江临安,没有人会舍得和你分开的,也许是你妈妈安排了这一切,用一点甜来代替分离的不舍。”
宁织里在他的怀里,认认真真地说。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似乎给整个人生找到了一个支点:“那你会离开吗?”
宁织里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会。”
“谢谢你,织里。”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宁织里咬住唇,又紧了紧环住他细腰的手臂。
他的腰线自己画过不少遍,可是扎扎实实揽在怀里,才知道手感这样好。雪松的气息盖过空气中混杂的街边小吃香味,清新,清凉,又清晰。
一个短暂的拥抱过后,二人来到附近商场露台的酒廊,正好能看见刚才驻足的地方。
夜市的旁边,是京城最高端的商业区,一面是喧嚣烟火,一面是精致冷淡,完全不同的气质却无比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江临安给宁织里点了一杯柠檬水,宁织里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可以陪你喝一杯,我对酒精不过敏,就是酒量不太好罢了。”
通常这种吐露心扉的时刻,似乎都应该喝一杯。书上说了,酒精是男女感情的催化剂。她没想到,江临安的身世如此可怜,不仅家境贫困上不起学,还少年失怙,激得她母性泛起层层涟漪,直想抱住他的头轻轻抚摸。
江临安摇摇头,给自己点了一杯苏打水:“我只有应酬的时候才喝。”他不喜欢失控,虽然自从宁织里出现,事情经常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宁织里心里失望了一秒钟,难道小说里男主角喝醉了依偎在女主怀里寻求安慰的景象不会发生了吗?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江临安犹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记得了?”二十年前,他才七岁,向来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江临安忽然很想倾诉,当积攒了太多年的话说出第一句,后面的就争先恐后想要被人听见:“我印象里,她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爱看书,不爱说话,每次我和她说话,她都会很认真地听,对我微笑。可是,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事,好像和我的记忆反差很大。”
他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他清楚地记得三岁时,母亲看着他在后院荡秋千,轻声叮嘱他别荡得太高;四岁时,她从花园里剪下几只芍药花苞,插进青白得瓷瓶里;五岁时,她教他把树叶夹进书本做成书签,然后在上面抄一首小诗。
宁织里睁大了微翘的眼睛,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可是有人告诉我,她十二岁认识我父亲,从此每天跟在他身后。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偷偷把他书包里的课本换成自己养的兔子,让他在课堂上出丑;溜进我父亲的学校,强硬宣示主权,结果被当成他妹妹,气得回家哭鼻子;十五岁她就偷了外婆的婚纱主动求婚,成为笑谈也不在乎。”
“你妈妈好酷好有趣!我也想谈这样的校园恋爱!”宁织里听得一脸憧憬,这不就是她幻想中甜甜的“霸王硬上弓”恋爱吗。
江临安忽然很想把手里寡淡的气泡水换成刺激的酒精:“你别想了,已经晚了。”
宁织里长叹一口气:“是啊,我都快毕业了,谈不了甜甜的校园恋爱了。”
江临安一口饮尽冰冷的饮料,才把心头邪火压下去:“那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宁织里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自然是约会逛街,欣赏夜景,互诉衷情啊。”
互诉衷情?这还差不多。
服务生非常有眼色地给江临安续了杯,他终于满意了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爸妈感情这么好,肯定都很期待你的出生。不像我,本来我姐一个混世魔王就让我妈头疼得不行,谁知道不小心又有了我。本来我的到来就是个意外,又给家人带来那么多麻烦,幸好我长得可爱,算是对他们有了一点点回报。”
江临安摸着冰凉的杯壁,粘在上面的气泡瑟缩着游向水面,消失不见。
“他们的确感情很好。”
但期待自己的出生?恐怕从来没有过。
宁织里未察觉到他忽然的低落,一脸憧憬道:“但愿我以后做了妈妈,能和你妈妈一样酷就好了。”
江临安轻轻摇头,他难以想象她成了母亲会是什么样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是和孩子打成一片?可是又莫名地期待。
“可我听这些的时候,感觉难以置信,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和我记忆里的她完全联系不起来。”
宁织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很合理呀,人都是有两面的嘛,你可能不相信,我在我妈面前就是只乖顺的小白兔,说话声音都比现在小一半。这些故事是不是真的,你问问你爸爸不就知道了?”
“我和他很少聊天。”
宁织里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家人有什么好端着的?咱们做小朋友的,总是要让着他们一些。”
江临安喑然失笑,他忽然理解了江一德为何会对宁织里青睐有加,如果唐清说的有几分真实,如果唐斯艺真的做过那些丰功伟绩,那她的确会让江一德一见如故。
他故意板了脸:“我已经是大人了,小朋友。”
宁织里弯起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请不要在甲方爸爸面前装大人。”
江临安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执着于当甲方爸爸?”
宁织里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你要是和我一样有一位唠叨的神经质母亲、一位过分溺爱的糙汉父亲和一位唯我独尊的大姐,你也会梦想翻身当爸爸的。说了算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江临安点点头:“倒也是,但你也不用总强调爸爸这件事,难道我对你还不够百依百顺?”
玩梗可以,若是当了真,日后可是要乱辈分的。
宁织里痛心疾首:“差得远呢好吗!你反思一下,有没有每天吹捧甲方五百句?”
“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
宁织里没想到吹捧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对方的神情这么一本正经,竟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你,你还是少看点卡夫卡,多看看小学课本,最可爱的人是我们志愿8军¥战士。”
江临安原本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然后是无奈:“你是我见过最不解风情的人。”
宁织里也觉得乙方难得乖顺,不该让人家下不来台:“你这才夸了一句就对我甩脸子,还敢说自己百依百顺?再来一句,我这次好好表现。”
江临安断然拒绝:“没兴致了。”
“哼,你是我见过脾气最大的乙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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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石榴红
想象中微醺后互诉衷肠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二人悠悠闲闲饮完一杯无酒精饮料,就结账走入夏日晚风中。
当然,付钱的是甲方宁织里。
原本面对面坐着并不觉得什么, 一旦肩并肩走在一起,清冽的雪松味道飘入鼻腔,像极了之前的拥抱,让宁织里一阵耳热。
她悄悄移开两步,试图逃离他的气息。路边花坛里的鸢尾在路灯下款摆, 让她一时失了神。
一朵花好端端开着,若只是远远欣赏、轻轻闻香, 便能一直保持体面,可一旦伸手触摸了它的花瓣、细嗅了它的花蕊,便纵向把它摘下, 攀折之心一旦点燃,就再难熄灭。
“小心。”
一辆外卖小摩托飞速驶过, 险险撞到宁织里,江临安眼疾手快,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
江临安一脸严肃:“走路就好好看路, 不要东张西望。”
他的手很热, 紧紧箍在宁织里的手腕上,让她皮肤灼烫,坐立难安。
宁织里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撼动对方的铁臂一分,讪讪一笑:“花好看嘛。”
“是谁在合同里写,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准三心二意?”
手腕处的温度太灼热, 让宁织里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 合约里大概是有这么一条,但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嗯嗯啊啊糊弄过去。
江临安觉察到她的不自然,停下脚步,微微躬下腰,视线与她平齐:“怎么了?不舒服?”
宁织里不敢去看他闪着星光的眼睛,只好垂头,入目却是他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简直无路可逃。
她有些气恼,偏了头:“你今天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江临安的目光追过去:“为什么闹别扭?”
听着像哄小孩的语气,宁织里愈加羞愤:“我没有闹别扭,最近手头紧,付不起你的加班费。”
江临安见她耳朵尖通红,终于松开她的手,唇边带笑:“某人刚卖出了百万画作,还和德艺签了合同,这借口是不是太敷衍了点?”
宁织里手腕一凉,失去了桎梏,脑子也利索起来。
“你看我赚了钱,就想薅我的羊毛,我都已经给你工资翻倍了还不满意,做人不能这么贪得无厌。”
得知自己的毕业作品卖了一百万的那天,她当场豪气地把江临安的时薪从两千涨到了四千。
江临安赔了真金白银还被人嫌贪婪,难免心中委屈:“我又没有问你要工资。”
宁织里心中警铃大作,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不拿钱只办事,多半有猫腻。
“不要钱?”
“不要。”
宁织里惊疑更深:“你宁姐可不是这样白嫖之人。”
“请问你piao了吗,宁姐?”
手也牵了,腰也搂了,这还不算?他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