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孔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好,我去拿工具。”
野营基地的生存资源还是蛮多的,异常齐全。
锯子、小刀、磨砂纸,应有尽有。
秋末冬初,桃树枯朽,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
孔峙挑了一截一元硬币粗细的桃枝锯下来,用小刀刨出平面让她来画花案。
颜乔当仁不让,用中性笔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一个下午孔峙都在用小刀雕琢这支天然质朴的桃木簪。
从初具雏形到打磨到精致平滑,耗时三小时,称得上慢工出细活。
做好以后孔峙起了一手泡。
足以见得他平时养尊处优,没干过粗活。
颜乔见了自责不已。
孔峙却只冲颜乔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戴上。”
颜乔听话地凑过去,原以为他只是要给插在发间而已,没想到孔峙一把撸下了她的发圈。
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她紧张地叫:“先生……”
“别动。”
孔峙修长的指节在她的发丝间肆意穿梭,挠抓成型,而后随意一绾,竟用一支桃木簪束起了她的长发。
他捣鼓了半天后,对她说:“转过来我看看。”
颜乔依言面向他,作势摸头被他拦下。
“先生,这样好像不太牢,转头的时候会晃。”
孔峙不知是对他一手造就的成果满意,还是欣赏她与簪子相配的素淡容颜,眼底含笑。
“没事,就这么戴着,好不容易弄好的,不许自己取下来。”
第二十六章
杨琅果然在天黑之前回来了,按照四菜一汤的国宴标准给他们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上还打算请他们泡温泉。
孔峙拿颜乔当借口推辞:“她手伤了不方便,这次就算了。”
杨琅见招拆招:“没事,不用下水也可以,我们的温泉山庄里还有泰式按摩的项目,男女技师都有,手法那都是一顶一的,保证把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怎么样?干脆在我这儿住一宿,做个马杀鸡撒。”
孔峙这才说实话:“多事之秋,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没处理,你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只好抱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乔觉得这句“你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是说给她听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琅也不好强人所难:“好吧,有空再约。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回去的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报声平安。”
“好。”
孔峙上车以后把车窗降下来,跟杨琅打了声招呼,“我们走了,回头见。”
杨琅冲他们挥手:“拜拜。”
车刚开出去一百米,孔峙把手机递给颜乔:“导航。”
车载导航和播放器是一体的,孔峙还想来点音乐,把手机给她以后就开始放歌。
颜乔接过手机,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电话图标右上角的红点。
红点上用白字醒目地标着“89”。
89通未接来电,不一定来自不同的89个人。
颜乔猜孔峙这次出门不光是为了把她引荐给老先生,顺便见朋友,还为躲一波求情和死谏。
打的是一箭三雕的主意。
外出期间不断有人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都被他晾着。
他倒也不拒接,每当有人打来他都会看一眼来电人,做到心中有数。
耐心得可怕。
试想一下,换作是她,度假途中被这么骚扰,早就关机保耳根清净了,哪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
那些人见他心意已决,终于放弃了,可孔峙反而要回公司坐镇,调令新臣了。
定好终点后,颜乔把音量开到最大,随后把孔峙的手机放在中控台上,让导航自动播报。
通过一个隧道后就回到了城里。
习惯了在山道上畅通无阻,回到城市明显不适应,尤其是撞上了头一个红灯,接下来几个红绿灯路口都会遇到红灯,叫人心焦。
要不是每个红灯倒数的间隙孔峙都会趁停车仔细观察他右手上的水泡变化的情况,颜乔也不至于惴惴不安。
她也想关切地问他要不要紧、疼不疼,但他手上之所以会起泡,都是因为她提议要他亲手给她做簪子。
现在他为给她做簪子磨伤了手,她才跟放马后炮似的给予关怀,未免显得假惺惺。
颜乔想不通,他怎么会磨伤手呢?
男人不都是皮糙肉厚的。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会让孔峙受伤。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学车呢?
如果她有驾照的话,至少可以替孔峙开一会车,他就不用用受伤的那只手一直攥着方向盘了。
孔峙虽然在很多时候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单方面做决定,但是在某些时候也非常尊重她的意愿。
比如,他会在她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舍弃对自己隐私的保护,给她向外界求助的机会,不拉上家里的窗帘。
比如,他分明习惯了用金钱摆平一切,却允许她自由选择酬偿方式,用弥足珍贵的时间,干劳神费力的手工活,以此满足她的心愿。
再比如,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车了,才开了一会儿就累的不行,但还是因为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从他的车上下来,舍近求远改了道,绕了一大圈,将她放在了那个约定俗成的公交站。
他们有了心照不宣的老地方。
颜乔回到房间的时候不算晚,八点一刻,但是或许是出于没有午休的缘故,她感到异常的困倦。
奈何她再困也不敢睡。
她舍不得拆掉孔峙为她盘的发。
不得不说孔峙的手法是真不错,也不知道是无师自通还是在哪个女人那里练过,松散是松散,蓬乱是蓬乱,插在发间的簪子一直没有掉落。
她将放在口袋里的小票掏出来,找了只笔把上面的价格记在了自己的账本上,顺便把房费也添了上去。
她没有骗孔峙。
她欠他的债加上他花在她身上的钱,她都有好好地记在本子上。
但是有些东西不好去衡量和计算,就像托孔峙的福,她跟着去蹭的他朋友的招待,算不算进去,算多少钱,她觉得很难办。
她把小票夹紧书里妥帖收藏了起来。
这既是她欠孔峙的债,也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
第二天颜乔照常上班,路过其他部门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从桌子底下的睡袋里钻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戴上了眼镜。
他的同事拍着他的肩揶揄道:“不带你这么卷的啊,刚结婚不久就让家里的娇妻独守空房,怎么忍心的啊。”
“别提了。”男人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她又吃的哪门子醋,阴阳怪气跟我闹,见面就吵架,还是公司清静,根本不想回家。”
同事惊讶地问:“怎么了?”
“昨天不是发工资吗?钱到账我就给她买了只口红。怪我不该嘴贱,多说了一句让她随身带着,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补补妆。她问我从哪学的,我说你们女的不都这样吗?她就问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还是说嫌她不够漂亮。这他妈哪跟哪啊,网上不多的是类似的段子吗?家里一个就够他妈烦了,我干嘛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女人就是事多,麻烦。”
看得出那位男同事是真的对此感到厌烦,眉毛拧得像条大蠕虫。
世俗的偏见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对打扮自己充满热情,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向往左拥右抱的香艳生活。
然而大家都很有共鸣:女人不喜欢占有欲强到极致的偏执狂,觉得他们过于小家子气,男人也不喜欢胡乱吃飞醋的深闺怨妇,觉得她们是在无理取闹。
所以说她在孔峙那里不僭越是对的。
她不该在乎他如何跟异性相处。
就在颜乔对此有所感悟的时候,白天公司来了位没有预约的女人,说她找孔峙。
颜乔也是按流程办事,没有预约就是概不接待。
没想到对方高傲地嘲讽她没有眼力,不懂变通。
关键是孔峙听说以后当真见了这个女人,还表现得十分具有绅士风度。
女人一上来就不满地跟他抱怨:“你这助理是新招的吧,真的是死脑筋。她拦我诶,我让她通融通融她硬说不行,非跟我犟。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我这一天的心情就这么毁了。”
颜乔闻言很是无语。
孔峙看了颜乔一眼,随即朝告状的女人礼貌一笑:“她也是公事公办,可否收起你的小姐脾气理解一下?”
颜乔不禁好奇起两人的关系。
女人听了他的劝,不再纠缠,直奔主题:“算了,我也懒得计较这么多,说正事吧。我来是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公司主办的拍卖会,我们老板把这活交给我了,你要是不去,我没办法交差,所以你会去的吧?”
颜乔心说你想多了,孔峙最近“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去参加专为冤大头们设立的拍卖会。
可她这个念头刚出就被孔峙打脸了。
孔峙竟然欣然应允:“好,不过我要带个人跟我一起去。”
女人兴高采烈地说:“当然可以。别说一个,十个都没问题,多多益善。所以还有哪位大佬要一同出席?”
孔峙波澜不惊地揭晓答案:“我助理。”
第二十七章
出于涵养,颜乔从不会因为性别对同性产生敌意。她不会为了攀富贵以此为由违心地夸奖,更不会攻击对方的年龄和外貌,只会对迥然的生长环境塑造出的三观与性格保持平和静默的旁观。如果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敬而远之,如果接触一番后发现还算投契,便不卑不亢地交往。
面前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骄纵成性的大小姐,行为谈吐跟名媛沾不上一点边,却被优渥的家境养出了十足的自信。
颜乔不讨厌她,却知道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必然喜欢寻求陪衬,不想被当做影子对待,就不要凑到对方跟前。
“我助理”三个字一出,女人鼻梁上架着的、缀着细闪金链的金框平光镜坠下一截,她伸手扶了一下,仔细打量了颜乔一遭。
估计是不好得罪孔峙,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颜乔看着她从那个款型时尚却不适用的皮包里扯出一卷折痕明显的资料,递给孔峙。
资料是相纸材质的,换作普通的纸张,早揉成一团了。
真够随便的。
孔峙慵懒地接过,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心平气和地说:“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吗?跟随便打发叫花子似的。也就是我,换个人跟你对接试试看,哪个愿意跟你合作?”
女人压根不像在求他,趾高气昂地说:“除了你谁还这么挑剔?宋宴君要是像你这样我早把他甩了。”
宋晏君。
颜乔听到这个名字蓦然抬头。
这是迄今为止离恩人最近的一次。
孔峙不以为意地笑道:“好,那我把他叫过来,你把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
女人不吃他这套,无所畏惧地坦然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要是把这话说给他听,他指不定还偷着乐呢。”
颜乔真的好羡慕面前的女人可以这么大胆地和孔峙说话。
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平等且高贵,而她好像天生低他们一等,融不进去的。
“停,打住。”孔峙孤家寡人一个,不想被情侣秀恩爱,“你俩的事等会再说,现在说拍卖的事。”
女人闻言把话题拉回拍卖会:“你看看这些产品有没有喜欢的,图片下面都标注了底价。”
孔峙把资料沿折痕往反方向折了折,随后铺展开,一页一页地翻阅。
他在看的时候女人的嘴也没闲着,自卖自夸:“我跟你说,这次拍卖可是我们拍卖行办得最隆重盛大的一次,古董珍玩、古典家具、古籍善本、珠宝翡翠、西方艺术品,琳琅满目。好多拍品都是抢手货,一曝光就被行家惦记了。拍卖开始前,照例要在国际会展中心办个展,你可以……”
女人说着一顿,朝颜乔看了一眼,“你可以带着你的助理去看看实体,部分珠宝可以试戴。”
颜乔上一次看展还是在俄罗斯做交换生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学会的一两句俚语,后来成了进德世的敲门砖。
“还有珠宝呢。”孔峙说着也翻到珠宝的部分,目光被价值最高、最具看点的一颗蓝钻吸引,问道,“没有红钻?”
“看不出你挺懂行啊。”女人眉飞色舞地调侃,“我还以为你的品味和我们家老爷子一样,只喜欢那些古字辈的物件,明明之前的那些珠宝拍卖会你从不参与。”
孔峙轻描淡写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女人听他这么说不乐意了,努了努嘴,娇嗔地说:“把这些绝世珍宝比作猪就过分了啊。”
孔峙不想跟她浪费时间了,下了逐客令:“好了,你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也该去主持会议了。我这么守时的人,为了见你,都迟到整整五分钟了。”
“行吧。”女人说着不高兴地埋怨道,“会会会,一天到晚都是会!宋晏君也是成天开会,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会要开,连陪我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本来上班就忙,下了班还那么多应酬,烦死了。”
孔峙微笑着,没有回应她,女人也不赖在他这里,拎着包就走了。
好不容易有了恩人的蛛丝马迹,颜乔很想追上去,结果脚刚抬到半空中孔峙就发了话:“不用送,跟我去会议室,你还是负责做会议记录。”
孰轻孰重颜乔还是掂量得清的,只好作罢。
今天错过了也没有关系,到时候孔峙带她去参加拍卖会,还有机会确认的。
不必急于一时。
去往会议室的路上,颜乔问孔峙:“您真的要带我去参加拍卖会吗?这好像不在工作范畴内……这是您的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