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是歹徒该死,害了你们一家。”
“但是你要记得,你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瑞德依旧没有应答,仿佛沉默已经成为了寄生在他躯壳里的惯性。
那之后,也没有人再来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的世界里逐渐长满了水草一般的议论和评价,那些作势要避开他的低语,那些刺在他脊背上的眼神。
伯特走了,他的四周,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水草,一路疯长,遮天蔽日。
那时的瑞德不会有机会懂,一切都是他的叔叔汉斯在操控。
成年后的瑞德可以看清局势了,可以反应过来当时是有人在刻意散播这样的言论,打压他的意志。
可是水草缠得太久太密,麻木的四肢已经划不动水,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飘在幽谧的湖水里。
沉不到底,却也游不到岸边。
只有他自己,不断地提醒自己,不是他的错,报警没有错。
遇见匪徒的威胁,本来就应该报警。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离开了彼时已经在湾区站稳了脚跟的莱特丽家族,回到了这座他和哥哥伯特出生的城市。
又像是为了说服谁,他去上了警校,他去做了警察。
说来可鄙,他不为伸张正义,不为打击罪恶,只不过为了表现出他的问心无愧。
可是又还能向谁去证明呢?
——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人在看着他了。
做出的每一个新的选择,救下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都在他的手上失去了意义。
深夜出动来救的人,却是个不惜命的酒后飙车的。
从一堆价格高昂的废铁里把人拉出来的时候,瑞德甚至连一点儿同情也挤不出来。
手上,身上,都沾满了从那个酒鬼破裂的动脉血管里奔涌而出的,新鲜的血液。
瑞德低头看一眼,只觉得腥。
把人扔上救护车,他从混乱喧杂的人群中转身,就见到一个小女孩,一个人离得远远地,蹲在地上。
细白的指尖,轻轻挠动黑猫的头颅。
像在绸滑黑缎里漫不经心地搅弄着的,一弯银月。
浓重的腥味融在空气里,被清冽的冷风吹开,飘散弥漫至更远的距离范围。
许是大量红细胞破裂的味道也钻进了她的呼吸里,女孩儿不经意地投来一瞥。
背后是警灯照不亮的幽深海面,前方是在寒风中飘坠的山石落叶,那一眼里,没有同情,没有关切,甚至没有好奇。
什么都没有。
瑞德当时只简单地以为,那样匆忙慌乱的一眼,竟叫他也从此惦记上了撸猫的滋味。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好像有种什么特别的力量。
不屑于融入群体,不在意周围的世界。
虽然只是轻轻地抚着猫背,却散发出能量巨大的引力。
远远地一瞥,瑞德仿佛被点醒,又仿佛,被对方无意识地,隔空投了支持票。
亮银弯钩在他心口凿出一方窗台,皎洁光芒就这么挂上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血肉角落。
他如同人们记住第一个在月亮上行走的人那样,记住了她。
他以为那惊鸿一瞥带给他的影响,只是让自己后来鬼使神差地收养了一只黑猫而已。
现在想来,却其实不止。
远不止。
那大大方方的空洞眼神,像探针,刺穿了那一晚隔在他们之间的惶惶人群。
又像利刃,劈斩开将他手脚都捆至麻木的密郁水草。
瑞德不知道那时的於星夜实际上也正在谴责自己的冷漠,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惊醒了一样,反而从她的漠不关心里汲取到化朽的力量。
瑞德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有必要打破沉默,因为他终于久违地,听见了从心脏里搏动着钻出来的声音。
然而他的心声,不该成为箍在她耳边的咒。
瑞德没有再解释,没有再为自己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