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年轻的妻子嘟囔着,摆弄起左手的绿宝石戒指,瞥了忙着切牛排的大肚子丈夫一眼。
姚安被看得不好意思,举起葡萄酒杯,试着喝了一口。
酒液入口微有些艰涩,在旁人艳羡的目光里发酵,迅速变成了甜。
*
饭局结束,姚安和钟浅锡坐上回程的车,一路向北。
光影在窗外闪动。
气氛乍看上去是浪漫的,甚至还维持着餐桌上的和谐。但有大概半个小时,他们都没有交谈过。
快到市区的时候,姚安才倚着椅背,轻声开口:“刚刚在花厅里,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来找我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预感。
钟浅锡看她:“你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没有。”姚安说得冠冕堂皇。
“你生气了。”钟浅锡再次开口,用的是陈述句。
好吧,可能是有那么一点。
毕竟独自在花厅里的那段时光,实在太难熬了。
钟浅锡看懂了姚安的小心思,修长的指头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缓慢的、安抚似的摩挲,耐心哄她。热度传到姚安心里,一下又一下,把那些不快渐渐抚平了。
反思精神好像被刻在了中国人的骨子里面。凡事要先想想自己做的对不对,有理也能变成没理。
至少姚安是很擅长反思的。
是她非要跟着来,人家最后还想办法给足了她面子。要是再继续耍小孩脾气,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姚安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最后只是动了动膝盖,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好累啊。”
刚刚在别墅里殚精竭虑,还不觉得。这会儿彻底松懈下来,才感到高跟鞋穿久了,脚疼。
钟浅锡建议姚安脱了鞋,闭眼休息。
“算了,一会儿就到家了。”姚安哪好意思在车上光脚。
她把腿朝前伸,试着缓解小腿肚的肿胀:“和朋友吃顿饭都跟打仗似的,提心吊胆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厉害。“
真心实意地崇拜完,又投来担忧的眼神:“不过说真的,你也不要太拼了。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怎么办。天天消化不良,非得闹胃病不可。”
明明才虎口脱险,又开始关心始作俑者。
多么聪明,又多么天真。
越是矛盾的特性集中在一起,就越迷人。
不管钟浅锡承不承认,这一天里,姚安都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久违的惊喜。
这让钟浅锡停了一下,侧过脸,身子前倾。
姚安愣住,却并没有躲开。
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起初是安慰意味的,因为这个夜里,彼此那一点一闪而过的共鸣。但随着津液在唇齿间交换,喝下去的酒精在血管里被“轰”地点燃,让空气变得燥热不堪。
钟浅锡摸索着按下一个按钮,后排的隔板升了起来,阻隔出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束缚着理智的西装外套被脱了下来,从车座上滚下去,又被高跟鞋不小心踢到了前排座椅下面。
钟浅锡牢牢地压住姚安,把她抵在椅背上。
吻重重地落在唇上、脸上、脖颈上,逐渐往下蔓延。
而姚安搂着钟浅锡的脖子,像是飘荡在水面上的浮萍。风刮过来,她往下沉,不由自主地被池水吞没。
直到某个间隙,风似乎慢了一点。她突然清醒,一些矜持和羞涩冒出头,占据了燃烧着的渴望。
“不行。”姚安气喘吁吁地侧过脸,“不能在车里。”
其实在他们接吻的时间里,车子早就到了地方,就停在黑暗的丹桂大街上。司机和保镖已经下去了,守在车旁,根本没人会在意车里发生些什么。
但姚安说不行,钟浅锡是不会继续的。
他喘息着后撤开一点距离,伸出手,替姚安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要回去吗?”钟浅锡问,声音有点哑。
星夜低垂,全都落在他眼睛里。
她不能走。因为空气里的热还在涌动,仿佛一把火不烧完,就停不下去似的。
只剩下一条路了。
钟浅锡看着姚安,等她开口,邀请他上楼坐一坐。
第13章
姚安租住的房间在整栋楼的最顶层。
廉价公寓是鲜少有保洁的,地上积了灰,空气里满是尘土味。顺着狭窄的楼梯爬上去,一路都是租客扔在楼道里的玻璃酒瓶和纸屑。
临到门口,姚安把钥匙从包里掏了出来。抵住锁心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站在身后的钟浅锡一眼。
怎么会突然头脑发热,答应对方上来坐一坐的呢?
这件事直到现在,姚安也说不清楚。
硬要找一个原因的话,大概是酒精在作祟——身体和头脑被燥热烧着了,化成灰。欲望伸出手,从灰里抓起一把,捏成了她和他,两个伊甸园里渴望着禁果的小人。
热度死死笼着姚安,临到门口,要面子的本能才重新冒出来。
贫穷是一种病,让人不自觉地变矮。即便对方早就知道她的经济状况,实地造访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姚安握着钥匙,突然变得迟疑,腿上发沉。
钟浅锡看出了姚安的窘迫。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英俊的脸被暗遮住大半,耐心地等她开门。
他知道她一定会开,就像她会邀请他上楼一样,只是需要一点额外的时间。
果然。
几秒过去,理智退让给情感,门真的“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阁楼空间狭窄,不过几平米。
一张桌子,一张床,一眼就到头。打扫得还算干净,就是地上躺着一只用来接水的塑料盆——房子老旧,防水层做得糟糕。前阵子洛杉矶下雨,天花板有点渗水。
姚安局促地拖了张椅子给钟浅锡。自己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边。
她担心钟浅锡会抱怨环境糟糕,但对方是很有涵养的,不仅在椅子上坐下,还说了一声“谢谢”。
空气安静下来。
钟浅锡的视线很快地扫了一圈,从姚安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到她还没读完的课本,最后停在了窗边。
窗台上摆着一只玻璃花瓶。超市里买的,最普通的那种。架不住屋主人细心,在里面灌满清水,把修剪好的铃兰花一枝枝插|进去,摆放得错落有致。
“你一直养着它们。”钟浅锡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有多久没见,花就养了多久。
两周,还是三周?
具体日子钟浅锡记不清,忙于工作的时候,情|爱都是次要的。
明明离开土的花往往很快就会枯萎,姚安却固执地想要让它活得久一些。想尽一切办法,不管是加水,还是加营养液。
又或者用她的话说:“按网上的教程,还需要光照八小时。”
这不是车,也不是表,仅仅只是几朵花而已。
在钟浅锡送过的礼物中,无论是价格还是稀有程度,都排不上前列。但姚安的重视,却让这份微小的礼物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冬天尚未走远,初春又堪堪要来。
偶尔遇上这样一个夜晚,坚硬如钟浅锡,也会觉出一点柔软。
他看向姚安,眼光专注。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多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显得更加紧凑。
姚安被盯得坐不住,干脆站起身,硬要拿出点待客之道,来缓解干渴:“家里好像还有一个苹果……你要吃吗?”
开口又觉得不对。
才从长滩饱餐一顿回来,吃什么呢。
果然钟浅锡说:“我还不饿。”
“那要不要喝点水……”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钟浅锡突然走了过来。
姚安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小步,腰刚刚好卡在木桌的边缘。
这像是提醒了钟浅锡。
他伸出臂JSG弯,很轻松地把姚安抱到桌子上面。少女的裙角卷上去一点,皮肤挨上冰凉的桌面。
姚安打了个哆嗦,身子朝后仰,背不受控制地绷直。右脚上的高跟鞋没穿稳,虚虚地挂在脚背上,晃了两下,跟着男人的动作掉了下来。
啪嗒。
坠落在灼热的空气里。
钟浅锡听到了响动,松开姚安。俯下身,正要帮她去脱另外一只碍事的鞋。
就在这个时候。
咚!
一阵巨大的甩门声传来。
紧接着,啪!啪!
是酒瓶子摔在地上的炸裂声。
姚安被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从钟浅锡怀里跳出来的。动静来得太突然,就连一向沉稳的钟浅锡也抬起了眼睛,看向传来声响的墙壁。
“为什么又出去喝酒!这么晚才回来!”
“要你管我,Bi**h!”
是邻居那对拉丁裔夫妻又在打架。
大抵是丈夫溜出去鬼混,回来时被妻子抓了个正着。两个相互一顿输出,老房子不隔音,西班牙语和英语混在一起,脏话听得一清二楚。
而一墙之隔。
姚安赤脚站在地上,咳嗽了一声。不敢去看钟浅锡,红着脸低头。
一个晚上接连被打断了两次,再热的火也被浇灭了,只剩下木柴上青烟徐徐。
能怪谁呢。
只能说,这是一个不恰当的夜。
事已至此,钟浅锡理了理衬衫下摆,直起身子。
气氛实在太尴尬,姚安试着解释:“我的邻居人不是很坏,就是脾气暴躁了一点。上次见面还给了我一个玉米饼,说是墨西哥的特产。”
见钟浅锡没出声,她便又干干巴巴地续道:“这个街区其实白天的时候还好,就是晚上……”
“换个地方住吧。”钟浅锡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搬家这么伤筋动骨的一件事,他却表情平静,如同在谈论今天的苹果甜不甜。
以至于姚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搬过来吧,和我一起。”
*
钟浅锡离开了。
留下姚安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起这道选择题。
搬去和钟浅锡一起住,出入都有豪车接送,再不用考虑安全问题。也不再需要挤在狭小的阁楼里,和其他租客共享洗手间。
巨大的诱惑就摆在面前,跟白送的奶油蛋糕一样,不吃上一口都觉得可惜。
可一旦真的住过去,又相当于坐上一辆不可控的列车。除了承诺,这段感情进展得太快,让人失重。
姚安左思右想,没有结果。
空气里浮着的雪松香越发浓烈,清冽里带着点苦。
……
一纠结,转眼就是春假。
钟浅锡有耐心、不去催促她。姚安干脆也就做起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面,决定先把父母交给她的事情完成。
春假的第一天,姚安按照和表哥约定好的时间。拎着从超市买来的礼品,坐上了开往圣盖博的公交汽车。
和洛杉矶主体城区不大一样,圣盖博是个华裔为主的卫星城。街边基本都是亚裔面孔,餐馆招牌用的也是繁体中文。小楼林立,街道簇拥,颇有些像是八、九十年代的香港。
表哥家住的社区不好,但和丹桂大街比起来,也不是特别坏。一栋平房,外墙发黄,看着有点年头。前面带着个小小的院子,面积不大,四周围着一圈木栅栏。
门铃按下去,姚安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出来。
改成敲门,屋里也没有响动。
就在姚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地址时,一个爽朗的声音隔着栅栏响起来。
“这家人刚才出去了。”
姚安顺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他正在给隔壁的院子浇水,黑发黑眼,笑容灿烂。
姚安向这个好心的男生道过谢,转而拿起手机。打了两三次,表哥才接起来:“喂?”
“表哥,是我。”姚安换成中文。
“你是今天放假吗?”对方显得比姚安还诧异。合着是压根没把见面这件事放在心上,记错了日子。
“对,我已经到了。”
“不好意思啊,我和你嫂子刚出来,还得一会儿才能回去。你能等吗?”
从洛杉矶坐公交车过来,单程四十分钟。路况不好,屁|股都被颠散。姚安实在不想白折腾一趟,宁可在街边多站一会儿。
“我不着急,您慢慢过来。”
通话结束,姚安收起手机。
“你是中国人?”浇水的男生围观了整个过程,此时关了水管,好奇地开口。
“嗯。”
对方一听,立马换成中文:“你不早说,憋死我了,我也是中国人。”
那副被松了绑的表情,活脱脱就跟讲英语是上刑似的。
姚安被逗乐了:“你也没有早问我啊。”
“我这不是怕乱认亲,说错话么。”对方特别自来熟,又问道,“你是松城来的?”
这让姚安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男生得意起来,恨不得拍起胸口:“咱们是老乡,我能听不出来么。”
“好巧。你是留学生?”姚安开始好奇了。
“哎,别提了,这事说来话长。”这位估计是憋久了,性格又外向,话特别多,“我本来在国内上大二,结果我妈瞅着外面的月亮圆,非让我出国。好不容易到了姨妈家里,才知道得办了身份才能念书。结果现在只能先家里蹲,偶尔帮忙送送货。”
“哦对了,我叫祁航。”男生把一大串故事讲完,才想起介绍自己。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相逢就是缘。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小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