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一梦——子泽华
时间:2022-07-16 07:17:27

  利苏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收回了:“走了。”
  安嘉人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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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上了车,利苏年才摘下了眼镜。其实寒冷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他不想向任何人包括安嘉人展示他的憔悴。
  刚才利苏年想跟安嘉人说的是,前几天她生日,他想给她迟到的生日祝福,但想想又觉得矫情,婚都离了,何必呢?
  昨晚他几乎无法入睡,彻夜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自己突然就成了离异男人。
  在遇到安嘉人之前,他也遇见过好几个女人,也有过开心或难过的时刻,可是最后都没有和她们当中的某一个走入婚姻,却在遇到安嘉人之后,以几乎算是闪婚的速度进入婚姻——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和安嘉人一样,恰好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伴侣?不,他愿意对自己诚实。他知道根本的原因是,他对她心动了。
  “还有5分钟,我就30岁了,不是29岁。”她像一枝兰,只站在那里,不需要摇曳生姿去讨好看客,赏花的人便足以为她倾倒。让他想起他当年从伦敦那座雾霭城市行走,某日清晨穿越雾色之后窥见的鲜色,那点来自上天恩赐的灵感,后来成了他的得意之作,也是她留给他的初始印象。
  他重新戴上眼镜,劝告自己不要再去想。初见的心动对于男人来说固然重要,但适不适合、能不能长久相处,才是更重要的事。
  安尼说的没错,千金大小姐总有她的脾气。其实,他可以忍受她越来越难解的情绪,甚至可以忍受他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这个事实,但他无法忍受,她渐渐游离的情绪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与他的男性自尊有关,重要程度如同攸关性命。
  利苏年发动车子,他觉得今晚可以找人喝两杯——为他恢复单身——反正,也不必要刻意避开酒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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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嘉人两天以来只睡了6个多小时。所以,整个人是疲倦的。
  她疲倦地蜷缩在房间里的短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画架上那张洒了一行墨点的生宣纸。
  今晚她本想画些什么,但是,最后她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甩了那支画笔。墨汁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线,一些墨点洒在纸上,其他的都跌在地上。地毯要找人清洗了,真麻烦。
  她的思绪乱极了。离婚已经两天了。她好像还未能适应离异这种身份。虽然她一个人住了一些时间,但,拿了离婚证和没拿,好像不是同一回事——失落感更甚。
  利苏年愤怒地把那个画框踹飞时,她知道他必然是误会了,她想告诉他,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这又是一次如同狗血情节般的巧合。但利苏年马上离开了,没给她任何解释的时间。而她,竟然说不出挽留的话。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
  尽管心力交瘁,但早餐要吃,工作要做,人前人后要大方得体,唯一留给她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的时间只在夜晚。
  只愿这个夜晚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手机响了。她在心里祈祷,不要是助理,不要是妈妈,不要是任何需要她做决定的人。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处理正事。
  手机很有耐心地响着,她终于起身去桌上拿手机,竟然是利苏年。
  她的心里是矛盾的喜与悲。双重感受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接了电话,却只能沉默。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为什么找她?
  利苏年的声音听起来是客气的:“没打扰你吧?”
  “没有。”安嘉人站直身,抽了一张纸,“有事?”
  利苏年语气低沉:“爷爷今晚跌倒了,刚出手术室,情况不太好。”他停了一下,“你能来吗?”
  最近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但安嘉人几乎没有犹豫:“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我还没有和家里说和你的事。”利苏年的声音变低,“爷爷现在这个情况,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说?”
  安嘉人马上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那点软弱与悲伤,她顿了一下:“嗯。”这几个星期她都没有回利家吃饭,每次都以公司加班为由,逃避身为利家媳妇的那点不成文的规矩。办理离婚登记之前的两天,王彤还打电话来问她是不是和利苏年吵架了,当时她未能给出妥善解释——而现在,医院她还是要去的。成年人的分开,大该体面。何况,利耀华对她来说,也并非毫无感情牵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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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站满了人。护士进来赶人:“只留两位家属在病房啊,其他家属出去。”
  安嘉人一赶到病房,下意识便去找利苏年,却不见他。再被护士一喝,她便只能随众人退出,站在病房外。
  大概利耀华的情况并不乐观,她看到好些利家的亲人都到了。王彤很快见到安嘉人,马上把她扯到一边,低声训斥:“苏年说你加班,天天加班天天加班,这种时候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安嘉人惶然。她下意识地回答:“我刚知道——”踌躇之间,远处有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她眼神盯着来人,直到利苏年走到她面前:“你刚上来?”
  安嘉人嗯了一声。
  利苏年看上去也有些累:“我刚才到车库接你,没见到你。”
  “我找不到电梯入口,从楼梯上来了。”她避了避王彤,靠利苏年更近,“爷爷怎么样?”
  “不好说。”利苏年说,“医生说让我们在这里等——”
  安嘉人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利耀华坚持不下去,那今晚就是最后一面了。
  她扭开脸,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她还答应过还要给利耀华多画几幅画的,尚迟迟未下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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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安嘉人迷迷糊糊之中被叫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的天已透着灰白。
  叫她的是利苏年,她这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已经不小心睡着。她看他,他的眼睛写着浓浓的疲倦,她有些惶然,直觉觉得不好:“怎么了?是你爷爷——”
  “医生刚来看过。”利苏年说,“爷爷已经醒了,情况好了点。”
  安嘉人心头大石放了下来:“哦。”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从昨晚吊到现在,不敢放松,现在才终于稍稍舒缓。
  她抬腕看表,已经五点多。人群已散,好些人都不知到了哪里。她记得她睡着之前,其他人三三两两而坐,利正谦和利兆年还有几个男的都到楼下抽烟去了。经历漫长的等待,大家都已经累了。现在有好消息,相必大家都能放松了。
  可是,下一句利苏年说的话,又让她觉得凝重:“他现在不认得人,医生说可能可以恢复,可能恢复不了,毕竟年纪大了。”他停了一会儿,“你进去看一看,然后先回去休息吧。”
  安嘉人不知道作何反应,起身跟着利苏年进了病房。原来其他人都围在病床前,看着利耀华。
  安嘉人忽然觉得头有些晕,她想起那一年,安铭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虚弱而无力。那时病房里没有现在那么多的人,单人病房里只有她和郑歆云。她在那一刻清醒地意识到,她必须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这一刻和那一刻是那样相似,勾起她非常不快的情绪。
  利苏年侧脸低头看她,眼神是疑惑的。
  安嘉人不去看他,不想要渲染扩大自己的情绪。她默默地看了利耀华一眼。只一些时间未见,他似乎一夜脱相,她想起风烛残年那个词,人的生命真的可以脆弱如斯,像风中摇曳的最后一点火,火苗也许尚在努力抵抗死神带来的狂风侵袭,未来得及滋生恐惧,但旁观者看着那苦苦挣扎的忽明忽暗不知随时不会再亮的微光,早已经胆战心惊。
  在生死面前,不论贫穷富裕,都如此公平,都如此身不由己。
  她看着利苏年弯腰去为利耀华掖被子——想起她也曾经为酒醉的他换过衣服、掖过被子——但,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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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彤和利正谦、利苏年、安嘉人一起下了车库,王彤在熬了一夜之后,没了平日的神气:“你回去睡一觉,虽然说该上班就得上班,但是还是要抽空来医院看看爷爷,不然落人口舌,要遭人说闲话的,知道吗?”
  安嘉人停了一下:“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王彤说不上不满意或者不高兴,冷冷淡淡地转身,和利正谦上了车。司机很快驾车离开留下利苏年和安嘉人二人。
  利苏年问:“能开车吧?”
  “能。”安嘉人说,“我先回去了。”
  利苏年欲言又止。
  安嘉人看出他的踌躇:“昨晚你说的,我理解。一切等你爷爷好起来再说。”
  利苏年看着她,眼神难解。
  安嘉人上了车,坐在原位发了好一会儿呆。
  明明是想要跳出婚姻给予她的这些关系圈,可是为什么已经离婚了,她还要为这些关系所束缚——甚至,不需要利苏年多讲,她已经主动点头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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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耀华住了一个星期院后,便出院回到家里住。医生每天上门为他打针,家里还请了专业的护工。
  即使如此,他的身体状况显然大不如前,从之前的能走能吃能睡,能从诗词画作谈到梅兰菊竹,到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独自发呆。
  安嘉人陪利耀华在花园里赏花,利耀华坐在轮椅上,她在家里找了一张薄垫子,铺在阶梯,坐在利耀华旁边,有点出神。
  说不上是因为她对利耀华的感情,还是基于对利苏年的承诺,还是她仍然顾及着王彤的感受,于是,明明已经和这个家庭不再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但她还是会遵守周五回家的规矩。而回家,她无事可做,唯一可做的也愿意做的便是陪一下利耀华。
  以她所见,没有人会问利耀华要不要看看画看看花,大家都习惯地把他当病人,甚至把他当小孩,只说些何时吃饭何时打针何时吃药的连哄带骗的话,再不把他当昔日敬重的长辈。
  安嘉人想,如果利耀华意识清楚,以他的性格,他一定厌恶目前的生活,身体受困,表达能力受困,失去了一切自由。
  没有表达自己的自由,多可怕。
  风轻且淡,今天天气挺好,并不十分冷,护工给利耀华整了整帽子,理了理围巾:“爷,要不回去吧?”
  利耀华含糊地嗯了两声,表示拒绝。
  安嘉人出口:“没事,才刚出来没多久,再坐一会儿吧。”
  大门很快被打开,两道光束由左前方而来。安嘉人下意识地绷紧,没多久,车子开了进来,的确是利苏年的车。
  没几分钟,利苏年从车库走了过来,第一时间叫利耀华:“爷爷!”
  利耀华脸上略有喜色,嗯了两声。
  安嘉人看了利苏年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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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的时间,大家都沉默用餐,只有两个小孩偶尔发出一些吵闹声。利舒颖一反往日的性情,低头用餐。应是利耀华的身体状况不佳,大家都没有心情开玩笑。
  王彤突然对着利苏年开口:“之前那个邀请函发给你们,款是不是还没捐?”
  利苏年愣了一下:“噢,我让公司财务处理一下。”
  王彤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你们做个样子就行了,年年捐,年年如此,少点就少点,也没什么可说的。”
  利正谦打断她:“这是他们的事,你不要多加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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