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讪讪然。
利苏年看了安嘉人一眼:“还是像往年一样,一起捐?”
安嘉人自然是想拒绝的,但现在的境况却由不得她任意妄为:“你决定吧。”事后她转给他钱便是。
王彤又说:“最近你们总是一前一后回来,吃了饭又要一人开一辆车回去,最近都这么忙吗,时间都凑不到一起。”
安嘉人想,果然,只要让王彤找到一个说话的契机,她就会有发表不完的意见。
她没抬头,只是虚应了一声。
利苏年说:“妈,我们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又不是天天什么事都不用干,只坐着等吃今晚的一顿饭。”
王彤被一番抢白,脸色微变:“多忙也要以家庭为重。”她看安嘉人:“嘉人,你别管他怎么说,你要懂得平衡家庭和事业。”
利苏年放下碗筷:“她公司人比我还多,事情比我还琐碎,一个大公司老总要考虑的事情不只是家庭,还有很多事情要费神,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面向阿姨,“阿姨给我倒杯冰水,今晚菜有点咸。”
一席人面面相觑。
安嘉人挑起一筷子饭,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虽然不应该,但她竟然有些高兴。她对王彤并无发自内心的恶意,可她也确实厌倦了她毫无节制的唠叨和随意伸过来的那只无分寸的手,利苏年这样一说,无形之中好像她也连带地出了一口气。
饭桌上的手机微震,打破了众人之间僵凝的气氛。
利苏年抓起手机:“安尼?”他站起来,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冰水,“是安琪的稿,你找她,对。她说不定还在公司。”
只一瞬,安嘉人便如同冰水淋透,刚刚滋生的高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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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人吃过了饭,找了个由头边要走。王彤为着刚才的事,也不说什么,便让她走了。
她从大门走出,看到利苏年还拿着手机在花园里讲电话。
安嘉人想装作不见,利苏年却转身,刚好与她的视线撞上。
安嘉人绕开他:“我先走了。”
利苏年对电话那端的人交待:“好,就这么改,BYE.”他放下手机,“那个——以后我妈说什么,你当没听见就行了。”
“我不擅长装聋作哑。”
利苏年见她语气冲冲,顿了一下:“我只是不希望她再造成你的困扰。”
“困扰已经造成了。打了人一拳,然后让对方别痛,可能吗?”安嘉人还想再说,想想觉得已经毫无意义,“反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以后不会再是我的困扰了。”
利苏年皱眉,脸色不佳:“我代我妈向你道歉。”
“不用了。”她仰了仰头,看他,“我们已经离婚了,无论对方做什么,或者各自的家人做了什么,都不要太介怀,这点我倒可以做到。”
利苏年看着她:“看来你对新生活适应良好。”
“彼此彼此。”安嘉人说,“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提到了安琪,怎么,她到你公司上班了?”她刻意笑得灿烂,虽然大概笑容勉强,“你也适应得很好。”
利苏年看着她,一言不发。
“只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太双标。你总拿着我和任秦宣的一点过往不放,却对自己和过往的女人纠缠不清,所以,你对我的一切挑剔和克难,都没有太大说服力。”
“她只是来我公司上班。”
“如果我说,任秦宣只是寄了以前的一幅画到我公司呢?”她说,“你会接受这个说法吗?不,你不会。”她说,“承认吧,你才是那个余情未了的那个人。别为了减轻你的负罪感,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至少我不会让任秦宣来我公司上班。天天对着,好追忆当年吗?”
第048章
利苏年很少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感觉失控。
但现在他这样的感觉尤其强烈。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对自己给出最严厉的苛责,毫无温情可言,这无论如何无法被定义为“有趣”的打情骂俏。他已经无法准确把握他和安嘉人的关系——除了他们曾经是夫妻。
利苏年勉强解释:“她才刚入职,在我们离婚之后。”
安嘉人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利苏年在她绕开要走时抓住她的手:“你知道什么?”
安嘉人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我和你离婚了。”
利苏年顿住,放开她的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和我已经离婚了,所以你可以做一切你认为想要做的事,并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安嘉人说,“是这个意思吗?”
利苏年看她:“我可以解释我为什么让她到公司。”
“做一件事总有理由的。你肯定会说,需要用人,当然,我可以理解。”
“你的好口才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就事论事。”安嘉人别开脸,“既然这样,意思是我以后可以不用来这里了。你有你做事的理由,我也应该有不用面对这一切的自由。”
利苏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提问。也许她并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告知他她的决定。
“对你来说,这一切很难忍受吗?”
安嘉人正要说话,杨树追着两个小孩子跑了出来。其中一个抱着利苏年的腿:“叔叔救我!”
杨树一手逮住一个,为打断利苏年和安嘉人的谈话道歉:“这两个小东西,越大越皮了。”
安嘉人勉强笑笑。
等到杨树带着两个小孩回了屋内,安嘉人再次决定离开,转身去了车库。
不想利苏年却也跟了上去:“刚才的你话还没说完。”
“但我不想说了。”
“上次你说和我结婚,让你感觉为难。我很认真地想过,作为你的丈夫,我真的做得很差吗?这才是你想要和我离婚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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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人想,不是的,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利苏年都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为她做得足够多,给了她很多丈夫应该、可以给予妻子的东西。她的父母甚至安一言都因他而受益,可是为什么她还会脱口而出,指出她在忍受一切?
因为,虽然那些令她难以忍耐的细节,不是利苏年直接引起,却都与他有关。他过分关心子孙却忘了分寸的母亲,以爱为名捆绑了她的自由。他身上复杂的香水味却宣示着他的自由,从不因婚姻而改变。这就像他的深夜不归一样,每出现一次,就让她心生抗拒一次。
“那些让我觉得难受的事,我告诉过你了。”安嘉人说,“那时候你和我说,是我本身缺乏笃定相信的结果。”她摇头,“要不要离婚和相不相信你本身无关,与你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的态度有关。当一段关系让人觉得不舒服,双方都没有能力或者没有意愿去解决问题,正常人都会想要结束它远离它。我只是做了一个顺从我的心的正常选择。”
利苏年感觉再说下去更加无趣:“我也懂了。”他想了想,“如果你愿意的话,等爷爷的情况好一些,我会马上把我们分开的事告诉他们。”他顿了一下,“至于可不可以,你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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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五。利苏年忽然害怕起这个日子。他好像和安嘉人达成了某种默契,既然她默认接受他关于继续暂时隐瞒离婚一事的想法,那他为了成全她,而时刻告诫自己,不应时时刻刻在她面前出现。
安琪来敲门:“嘿!”
利苏年抬头,看站在门口的安琪:“有事?”
安琪走了进来,她扎了一个极普通的低马尾:“今天周五,老板,不知道你晚上有安排吗?”安琪是适应能力极强的人,才进公司没多久就学着其他人叫他“老板”。
利苏年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回答说有安排还是没安排,他反问:“你有事?”
“我来上班,还没有正式地请你吃过饭。如果你和嘉人晚上没有安排,不如约上嘉人,一起吃顿饭?”
利苏年下意识地否决:“她晚上要陪家里人吃饭。”他又多此一举地解释,“我有些工作还要处理。”也许真的忙,也许忙也只是一个帮助回避的幌子。
“好吧,那下次。”安琪对他挥挥手,“我的邀约随时有效,只等你们有空。”
利苏年看安琪关上门之后,丢掉手中的铅笔,身子重重地往后靠。
“以前我也以为离婚是需要一个很重大的理由,出轨啦,债务危机啦,或者吸毒啊,家庭暴力,之类的。后面的几年才发现,其实根本不用发生这么重大的标志性的事件,只是日积月累的摩擦足够毁灭一段婚姻了。”这是安琪说过的话。
原来,过来人的心得真有可借镜之处。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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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走?”安尼推开门,站在门口,提醒利苏年,“8点半了。”
利苏年头也不抬:“再等等。”
“你是等着爱雅出成品?”安尼说,“放弃吧,以她的效率,明天上午能出来就了不得了。”
“我没有等她。”利苏年说,“外面还有谁,叫人给我送杯咖啡。”
安尼说:“设一、设二全部都在,估计今晚要吐血,没人给你倒咖啡。”他摇头,“你要什么?”
“算了,我自己去倒。”利苏年坐了快一个下午了,他起身,看安尼,“你走吧。”
“我约了个女的,还真的要先走。”
“这不用报备,除非你下次约了个男的。”利苏年走到门口,看了安尼一眼,“走吧。”
安尼扯了扯嘴角:“不好笑。”
不管好不好笑,利苏年现在没有想要笑的心情。他往茶水间的方向走,经过其中一个试衣间,几个年轻女孩正坐在试衣间的小茶几前吃快餐,小声说话大声笑。
他脚步停了一下,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孩竟然提到了安嘉人。他疑心自己和安嘉人是几个年轻女孩的话题中心,站在试衣间:“在聊什么?”
几个小女孩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老板,我们在吃饭,你吃了吗?”
利苏年嗯了一声,望向圆脸女孩:“CC你刚才说嘉人怎么了?”
CC愕了一下:“啊?”她想了想,看着另一个女孩怪笑,“哦,刚才我们在说雅丽带她男朋友去见她家人了。”
利苏年整理了一下神色:“哦。”想了想,又对满脸通红的雅丽说,“恭喜。”
原来,此家人非彼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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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
利苏年竟然有些怀念当时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那时候他仍单身,除了特殊情况,一般中午出门,晚上到家——而不论他什么时候到家,家里总有灯是为他而留的。不像现在,只有满室的黑暗。
现在恢复了单身——心境已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