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一梦——子泽华
时间:2022-07-16 07:17:27

  利苏年没开客厅的灯,径自往里走,玄关的灯在他走开不久之后自动熄了。他去洗澡,洗好了又去拿浴巾,从浴室出来时才发现房内没有干净的睡衣了。
  他去衣帽间找睡衣,很快拿到了一套灰蓝色长衫长裤,转身想出去,却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原属于安嘉人的那一大面落地衣柜已经几乎清空——他一直知道这个事实,却很少愿意认真地去对待这个事实。
  此刻,他静静看着衣柜里唯一的一件旧物。安嘉人嫁给他时穿的婚纱还在,它在高处挂起,落到低处,线条仍然那么流畅。快两年了,它在灯光下依然璀璨夺目。他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连夜成稿,又是怎么马上联系所有的材料商,要到他想要的配件,又是怎么让那么多人加急做出来。
  如果安嘉人对这段婚姻有过一丝眷恋,她应该会带走它。它已经属于她了,并且,它是有标志性意义的——但她把它留在这里了。
  利苏年看着那件婚纱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蹲下,在衣柜的最下层拿到了他曾经见过的袋子。原来曾经属于她的衣柜里还有第二样旧物。
  里面是他曾经见过的男士衬衫。他当时觉得那是她为他准备的,他甚至百分之百确定她会在某个日子送给他,哪怕是随手交给他,但是,她从没有为他送出这些衬衫,也没有告诉他,这些东西本可以属于他。
  他曾经以为他懂安嘉人,懂她的口是心非,但也许他并不懂。因为,关于她爱他的信号,她发射得实在太少。而那些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信号里,可能还包括了他的误解,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自作多情。
049
  安嘉人惯了少在利家的餐桌上见到利苏年。可能,这样也很好。至少,如果没有刻意想到他,她能消减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除了工作,她说服自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她的创作上。
  在利耀华身体仍健朗时,她答允过要给他画些画儿的——人在作出承诺时,总以为用以兑现承诺的时间仍很多,却往往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发现,有些事若迟迟不做,时间不会长期原地等待。
  她不知道利耀华会不会好起来,要在多久以后才能真正好起来,但是她想至少不让自己有太多的遗憾。
  周六下午,她带着她给利耀华画的画回到了利家。她平日很少在这个时候回来,入门一刻才知道,利家还有一位客人,竟是她的老师,杨子再,也是利耀华的忘年之交。他们已经好些年没见,她惊讶:“老师?”
  短暂的寒暄过后,安嘉人和杨子再一起进了利耀华的房间。
  杨子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利耀华面前,问候他:“您还好吗?”
  利耀华含糊地发音:“好。”
  安嘉人坐在一旁,听他们二人简单的对谈,安静地,并不插嘴。
  杨子再仍然对她是有如同待女儿一般的温柔的,过了一会儿转身看她:“来,你不是说给利老画了一幅画?我们一起来看看。”
  利耀华眼里闪过一些光。
  安嘉人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展开画卷:“爷爷,这是我给你画的画儿。”
  杨子再先给出评价:“画得很好。”
  “谢谢老师。”安嘉人对利耀华笑了笑,“爷爷,如果你喜欢,我给你挂在书房。”
  利耀华努力摇了摇头,放在腿上的手指指了指旁边。
  安嘉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自他病了,很少有人记起要送他到书房去了,他要么待在房间,要么到花园晒一下太阳:“我挂在这吧,好吗爷爷?
  利耀华轻轻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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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嘉人陪着杨子再走出利家门口,王彤提出要送他,杨子再坚持不送:“嘉人送我就好了。”
  安嘉人忽然想起,在这里,自己还算是一个主人,努力打起精神,对王彤轻声:“我送老师就行了。”
  王彤便不再坚持。
  安嘉人和杨子再往车库那边走过去:“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个艺术公司邀我回来办美术展,陆续谈了好些时间了,直到过年前才确定真的要办,所以我才回来。”杨子再说,我刚回来不久,没想到利老突然这样了。”他叹气,“人不能不服老。”他说,“我也快70了。”
  安嘉人莫名伤感,叹了一口气。
  杨子再看了她一眼:“看来我这几年在国外待得太久,真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画画了,改做生意了,还结婚了,甚至有这样的缘分,嫁给了利老的孙子。我还记得你说要做够1000场美术展,现在呢,就这么算了?
  安嘉人勉强笑笑:“人生计划赶不上变化。”
  杨子再抬头看安嘉人:“你可以坚持画下去的,不一定要把这件事当做你的全部,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很好。”
  “我提不起神了。”
  “看来女人确实不一样。”杨子再看着她感叹,“女人的天赋一点也不比男人少,只会比男人更高,但女人的才华很容易被婚姻的琐碎淹没。男人很少有这个问题,牢靠的婚姻关系只会帮助他们在事业上走得更长远。”
  “是人的个性决定选择罢了,老师。”她说,“我当初画画,也不是为了成名谋利,只是兴趣爱好。”所谓的1000场展览,也只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狂热又随意的一说。
  “和以前的朋友们还有交往吗?”
  “很少了,老师。”
  杨子再再次摇头:“真的可惜。”他换了话题,“那个任秦宣——我最近还在一次美术展上见到他,相当春风得意。”
  “和我无关了。”
  杨子再纠正她:“你知道,怎样才表示一个人和你无关吗?不要介意提起对方,才是真的放下。”
  安嘉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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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嘉人刚回到公司,助理给她送来了一份包裹:“小安总,这份快件是基金会寄过来的。”
  安嘉人一听就头痛:“又是捐款函?”
  “我没有拆,需要给你拆吗?”
  “你拆吧,如果是需要捐款的,那你转给财务部处理,让财务经理直接给我意见。”
  “噢,好的。”
  助理滋啦滋啦地拆包裹,杂音让安嘉人难以忍耐,她抬手,想让助理带着包裹离开她的办公室。助理却已经拿出大红的证书:“是荣誉证书,小安总。”
  安嘉人结果那本证书,上面的字眼醒目异常:“利苏年 安嘉人伉俪捐款五百万元整”。
  她停了一下:“你先出去吧,我来处理。”
  助理把桌面的残局收拾好,很快转身出门,并掩上了门。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拨了利苏年的电话。
  利苏年的电话迟迟未有人接起,她蹙眉,正要挂断,利苏年声音响起:“喂?”
  “我刚收到基金会寄过来的荣誉证书。”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关于捐款数额,你没征求我的意见。”数额太大了,她本来只有100万的财务预算。而她最近太忙,心事太多,完全没想起处理这件事,谁料利苏年给她这样无形的压力。
  “是,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利苏年说,“这笔资金我来承担。”
  “不,不需要你承担。”她说,“我会转给你100万。”她提醒他,“剩余的是你自己的决定,当然你来承担。”
  利苏年顿了一下:“我的财务经理说这笔捐款会用来处理我的税务抵扣,需不需要为你留出一半的额度?
  “不必了。”安嘉说,“还有,关于我和你的事,我想要和你说清楚——”
  电话那端有人在叫,利苏年说:“我在忙,先挂了。”
  安嘉人看着已经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界面,表情凝重。她不觉得利苏年忙到必须在这个时候挂断电话——他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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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天气宜人,不冷不热。又是周五的利家晚餐日。
  安嘉人没在餐桌上见到利苏年,但她并不意外。如果这是利苏年对她的退让,那她全盘接受——否则,依照她的性格,她大可不必再为他扮演这样的好儿媳角色。
  餐桌上的话题很多,包括了安琪入职利苏年公司一事。这让安嘉人心情很不好。
  原本以为吃过晚餐便可回去,安嘉人有些意外地见到了很久没在晚餐上出现的利苏年。他身上的香水味仍然复杂,她不动声色地躲避。
  利苏年却还有意加码演出,给她盛了一碗汤。
  众目睽睽之下,她收回那句“不用”,转为:“谢谢。”
  “谢谢”,礼貌但疏离,本不是夫妻之间应有的词汇。
  安嘉人想,的确是快要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她一点也不擅长扮演某些角色,这两年以来的一切已经将她努力演出的精力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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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结束,离开利家,逃避那些审视的眼神,安嘉人决定和利苏年下最后通牒:“我们离婚的事,还是尽快告诉他们吧。”她想了想,大概于心不忍——虽然她说不清,这些隐隐的不忍是为了谁——还是强调,“在不影响你爷爷的身体的情况下。”
  利苏年双手在胸前交叉,看起来是抗拒的:“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宣布离婚的消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离婚了是一个事实,没必要隐瞒。”若不是利耀华突然摔跤病倒,这两个月以来她也不必继续以他的老婆的身份在每个周五晚上定点定时到利家吃饭,更不必敷衍应付王彤的催生,“你研究一下,什么时候适合说了,我们就和他们说吧。”她补了一句,“我希望尽快。”
  “你这么着急宣告你恢复单身,不会是真的想和那个任秦宣结婚吧?”
  她怎么可能会和“那个任秦宣”结婚?“那个任秦宣”是物是人非的最好注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他结婚?”
  利苏年看着她,没说话。
  她不愿意纠缠这些了:“即使是,那也是我的权利。”她说,“重点是我不想再让目前这种状态继续维持。”
  “他比我好在哪里?”
  安嘉人不再看他,觉得他如同醉汉梦呓。如果任秦宣比她好,她就不会和任秦宣分手,而嫁给了他。她也许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她并不愚蠢如白痴,她很清楚她自己在作出选择时,孰轻孰重——她顿住,为自己心里闪过的令她吃惊的结论。
  她再次转身往回走。就在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他拔高音量叫她:“安嘉人!”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却听他说出那句:“原来你说得没错,余情未了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她转身看他,笑容勉强:“这是你同意她去你公司上班的原因?”
050
  闻言,利苏年无奈摇头:“你不是聪明又敏锐的安小姐吗?怎么总是用错的频率去接收信号?你是故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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