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识趣地闭嘴。
-------------------------------------
安嘉人觉得周一中午探访利耀华是很正确的选择。这时候除了王彤和利耀华在家,家里其他的人都去上班上学了,她也不用面对那么多人的询问——不管他们是出于关心,还是基于什么。当然,利苏年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家。
利耀华见到她,面露喜色:“他们说你今天会回来。”
王彤看着他们:“你们先聊吧,我出去看阿姨做点饭。”
安嘉人把带过来的点心放在一边,拆了其中一盒,递给利耀华一小块:“爷爷,吃点点心。”
护工说:“王阿姨说不能让爷爷吃那么多点心的。”
安嘉人不管她:“就一小块,没事的。”
利耀华手勉强能抬起,把点心放在嘴边抿了抿,最后把一整个小块都放在嘴里,对安嘉人露出了很满意的笑容。
安嘉人坐在他对面:“好吃吗?”
“甜,好吃。”
“已经是少放糖了,为了健康。”
利耀华说:“你最近都没回来。”
安嘉人说:“是,我很忙。”她顿了一下,“我以后可能都来得比较少,现在工作太忙了,你要注意身体。”
利耀华缓缓转脸:“小张,你帮我到花园里剪一束花。”他努力地要把话说清晰,“各种颜色,都要一点。”
护工一听,喜形于色,马上说:“我现在就去。”想想,大概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对安嘉人说,“有事叫我。”
安嘉人应了一声:“你去吧。”
护工开门离开,连门也没有关上。利耀华音量放低:“你和苏年的事,我知道了。”
安嘉人有些吃惊:“你知道什么?”
利耀华很努力地说:“他们不想让我知道。但是,又把我当成了一个废人,平时说话没有避忌,我听到了,你和苏年离婚了。”只是几句话,利耀华却说得尤其吃力。
安嘉人沉默。
“为什么?”
安嘉人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爷爷——”
“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个男朋友吗?”
安嘉人更吃惊了。
利耀华看着她,研究她的表情:“是和他有关吗?”他缓缓地开口,告诉安嘉人他和利苏年有过的对话,“我提醒他,要处理好,但是,你们没有处理好。”
安嘉人想了一会儿:“如果他愿意听我去解释,他就不会被他自己的联想说服。”
“离婚谁提的?”
“我提的。”
“你不爱苏年了?”
她停下来,不知道如何向这个年过九旬的老人解释她的想法:“都过去了,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不说?”利耀华说,“我觉得很可惜。”
安嘉人扭头去看窗外那枝绿藤:“已成事实了,爷爷。”
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护工的声音;“利先生,你也回来了?”
第053章
安嘉人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她当然想过有可能再见利苏年,但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回来,就是为了避开和他在这时候的见面——离婚为他们的关系按下停止键,他们再不拥有为对方计较以致心生芥蒂的身份,然而,那些计较和芥蒂却没有因为关系的停止而瞬间消失。她未必可以在这时候对他完全做到坦然相待。
她看利耀华,利耀华却只看着她,等待她开口,并没有任何动作——是的,他的耳朵不好,他没听到外面的声响。从他的房间的阳台看出去,也只能看到花园的一角,所以他不能准确知道,谁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谁在大厅说话了。这是年老的人逐渐失去对这个世界的知觉的标志之一。
安嘉人快速整理了一下神色,她甚至想象,当利苏年进来——不管他进来抱持着什么目的,对于公布离婚之后有段日子没见的第一次见面,无论如何,她该表现得足够得体。
高大的男人进来了,先在房门轻叩:“爷爷。”又再叫她,“嘉人”。
安嘉人抬头,心里瞬间失笑。历史总会以惊人的相似重演,想放出,第一次见利苏年,她误认利兆年是他,而现在,她听风便是雨,把护工口中的“利先生”又当是利苏年,草木皆兵,竟忘了这个家,最多的便是“利先生”。
她站起来,巧妙地避过了要称呼利兆年为大哥的尴尬处境:“我来看爷爷。”
利兆年对她点点头:“好。”态度不过分热络,也不十分冷淡。
利耀华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勉强地侧头:“兆年。”
利兆年走进房间,走到利耀华面前:“爷爷,你饿了吗?厨房应该在准备午餐了。”
利耀华努力抬头看他,利兆年弯腰,方便利耀华看着他说话,利耀华问:“怎么这时候回来?”
“早上我约了朋友打球,刚回来。”利兆年是不太开朗的人,“等等我得去洗澡。”
利兆年点头:“哦。”他动了动手指,“打电话给苏年,让他回来吃饭。”他又看着安嘉人,“中午在家里吃饭,让他们做你爱吃的。”
安嘉人马上推却:“不了爷爷,我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多忙也要吃饭。”利耀华又动了动手指。
利兆年说:“苏年不是在家里吗?”他说,看安嘉人,“他的车在。”
安嘉人刚从误认利兆年的自我困窘走出来,此刻又因为利兆年的话而愣住。
-------------------------------------
王彤站在门口:“兆年,你中午在家里吃饭吗?”
利兆年只说:“多做几个菜。”想想又说,“妈,你上楼看看苏年是不是在家。”
“他在家?”王彤说,“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看了安嘉人一眼,“我去看看。”
利兆年也不再在房间逗留,对利耀华说:“爷爷,我先出去了。”他对安嘉人点点头,“你和爷爷聊。”
房间里又只剩下利耀华和安嘉人。
护工拿着一束红的黄的玫瑰花束走进来:“爷爷,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随便剪了一些。”她邀功,“我知道你爱干净,特意洗过了。”
利耀华和安嘉人同时去看那束被洗过的花,大概洗的时候太不小心,花瓣已经有不同程度的折损,利耀华很轻很轻地叹气,但安嘉人听见了,她起身:“爷爷,我去给你摘一些吧。”
利耀华轻轻点头:“也好。”
安嘉人伸手问护工要剪子:“给我吧。”
护工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好吧。”
-------------------------------------
安嘉人刚出了利耀华的房间,便听得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先听到王彤说:“昨晚回了家里睡,也不说一声,要不是你大哥说你车子在家,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安嘉人拿着剪子,停在门口。
下一刻便是利苏年的声音:“我回来都两三点了,怎么说?”
他的脚步声停在最后几级楼梯。安嘉人站在利耀华的房门口看他,他也远远地望向她。
利苏年穿着深蓝色的短袖T恤和绿色条纹短裤,和穿着套装、高跟鞋的安嘉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似乎对于在这里看到她毫不意外,像思考了一会儿,继续下楼,向安嘉人走过去。
王彤扫了两人一眼,并不做声,转身去了厨房。
安嘉人往前走了几步,从旁边的小门出了花园。
玫瑰开得正好,护工刚才也剪了一些,但因为剪得潦草,把旁边的小花蕾也剪掉了。安嘉人把花蕾捻下,扔到地里好让它们快速腐化。
“你什么时候到的?”利苏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安嘉人微微转身,迎接他的眼神:“来了一会儿。”又把眼神移开,想着要剪些什么花。
“爷爷见你,应该很高兴。”他说,“谢谢你愿意来看望他。”
“你不用谢我,我是基于我和他的感情来的。”她想了想,决定剪一些没开花的剑兰。她想,取其修长婀娜的姿态,插在瓶里,应该并不俗气。
“他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安嘉人转身看他:“他知道了。”
利苏年有些吃惊:“你和他说了?”
“不,他自己知道的。”安嘉人弯腰剪下第一株,“他只是病了,表达能力和行动自由受限,不代表他没了思想没了智慧。你们可能都忘了要送他去书房了,也很久没给他剪些花了。”安嘉人联想到安铭,有些难过,但她很快把那些难过的情绪压下。
“难怪他喜欢你。”
安嘉人直起腰,她已经剪了三株剑兰:“我只是尝试去理解他。”她环视四周,想了想,往外走,蹲下在低处剪康乃馨。因为穿着高跟鞋,她的动作变得缓慢。
再起身时,利苏年伸手拉她,她借了一下他的力,又很快放开。
“公司那边跟我说,你们产品部退回了今年的联名合作方案。”
安嘉人没作太多解释:“是。”
“是你的意见?”
“是。”安嘉人没看他,拿着花往回走,“难不成离了婚还合作?”
“很多联名款产品不以两家公司存在什么关系为合作前提。”利苏年说,“去年做得很好,利润不差,不必要浪费这个创意。“
“我不是那样的人。”安嘉人抬步走上石级,“不过可能你才是对的,必须考虑利益。所以我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大概是心思浮躁,她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利苏年站在她身后,马上反应过来,伸手把她抓住。
安嘉人低头看着铺了碎石米的石级,忽然想起郑梵的那句话,“媒婆会把利家的门槛踩坏”,她扭脸,回头看着利苏年,眼神复杂。
利苏年放开她:“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不想你摔倒。”他顿了一下,“你说你了解爷爷,你尝试过了解我吗?”
-------------------------------------
安嘉人没有留在利家吃饭。离婚的事实被公开,她也就失去了坐在利家餐桌上以利家人的身份用餐的外衣。
司机来接她时,利耀华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目送她。
利苏年为她拉开车门:“我没有干涉你的个人意愿的意思,当然,我也没有这个资格。”他顿了一下,“爷爷很喜欢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多来看看他。”
“只要我时间允许。”她微微低身,坐到车上。
利苏年关上车门,她便再看不见他的脸,她只能隔着一层深色玻璃,看着他在往回走,而车子在往前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