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郁坐直起来,盯着舞台上被装在玻璃展示柜里的木偶。
主持人很恭敬的称呼捐赠者为裴老先生。
不介绍不知道,原来这位裴老先生,全名裴枕山,是上世纪很有名的爱国商人,长年居住在法国巴黎,曾经用自己的资产,购置了许多当年流失国外的文物,无偿捐赠回祖国。
因为做的都是海外的生意,裴枕山在国际贸易上很有影响力,近几年落叶归根,才回到国内。
竞拍的时候,宋郁没有想到,一个木头人偶会有那么多人抢拍,而且不少都是商界的老板,为了讨好裴枕山。
她刚举牌没多久,立刻就有人加了五十万,一来二去,直接破了晚会的竞拍记录,价格一路飙升。
宋郁轻啧一声,不甘地把手里的竞拍牌按回桌上。
她现在不和家里有直接的经济往来,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没怎么改,虽然当导演挣了不少钱,但花得也快,手头留不下什么太多的钱。
随着木偶的价格越拍越高,宋郁的目光落至大屏幕上。
老人木偶眼睛空洞,好像在和她对视,无言而沉默。
周围起哄的声音嘈杂喧嚷。
宋郁食指搭在竞拍牌上,咬了咬牙,再次举牌。
“七百万——”主持人高声道:“宋导叫到七百了,还有其他人吗?”
一直静观其变的周琰讶异地看向她,“一块木头而已,对你来说拍了没用。”
宋郁睨着他,“你少管我。”而后很快又收回视线,专注于竞拍。
虽然宋郁嘴上逞能,但其实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失了理智,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拍到这么一块木头。
只是有那么一个想法钻进脑子里,她很想把这一块木头,送到真正懂它价值的人手里。
“七百万一次,七百万两次,”主持人为了效果,拖慢了语速,“没有再加的了吗?”
这时,周琰缓缓举起了自己的牌。
主持人的眼睛很尖,一下看到了,“诶,同桌竞争啊。”
宋郁眉头紧皱,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竞争者,她转过头,怒道:“你干什么。”
周琰态度淡然,示意道:“跟吗?”
“……”宋郁利落地抬腕举牌,动作里带着不满。
周琰眼皮微掀,比了个手势,直接加到了一千万。
“......”
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不想让她拍到,宋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将手里的竞拍牌扔回桌上,要不是因为有摄像机拍着,她当场就准备和周琰干一架了。
周琰倒是一脸的淡定,推开椅子,上台去了。
晚会流程里,每一件拍卖品竞拍成功,都会邀请得主上台,进行简单的采访环节。
无外乎是一些客套场面话。
主持人道:“周总,没想到今天您那么大手笔啊,我代表贫困区的孩子们向您表示感谢。”
“应该做的。”周琰的声音儒雅而随和。
“您是为什么要拍下这件藏品呢?”
周琰笑了笑,“我送人的。”
“我看宋导很想要,就帮她拍了。”
周琰的话音一落,整个会场哗然,起哄的声音四起。
探究与暧昧的目光从四面传来,宋郁脸色僵硬,却不能发作。
摄像机直接怼到面前。
她眼眸轻抬,很淡地扫了一眼镜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一件拍卖品流程走完,进入明星表演环节,出场的是最近很火的流量歌手,多亏他的表演转移走了部分的注意力。
周琰回来的时候,那件价值一千万的木偶,被他随意地拿在手里。
宋郁阴沉着脸站起来,低声命令道:“跟我出来。”
-
晚宴会场外偏僻的角落。
寒风吹在宋郁裸露的后背,蝴蝶骨下意识地紧绷,她双唇紧抿,对于周琰刚才越界的行为表达了极为强烈的不满。
宋郁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非得这么自我满足?”
周琰没吭声,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外套绕过她的后背,搭在她的肩膀上,替她挡住寒风凛冽。
宋郁挣扎着动了动肩膀,想要抖掉他披上来的外套。
周琰双手压着她的肩膀,用了些力气,他尝试舒缓她的情绪,“别激动,你不喜欢这样,我下次不做了。”
宋郁气上了头,直接怒道:“我和你很熟吗,你是不是有病啊?”
周琰脸色沉了沉,“不熟吗?徐周旭认识你多久,我就认识你多久,怎么肯找他给你投资电影,我送你个小玩意儿就不行。”
除了宋郁,没几个敢跟他这么讲话的,周琰脾气也上来了,质问道:“你就那么讨厌我?讨厌我什么?”
他讲话的腔调带着很浓重的京腔,平时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不觉得,这会儿语速更沉更磁,带着一股的压迫感。
宋郁愣了愣,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问,气势一下弱了下来。
“真的是我有病,还是你的防御得太严?”周琰目光凝着她,“你到底在抗拒我什么?”
“……”宋郁仰起头看他。
说实话周琰的长相不差,眉目俊朗,除了偶尔有些自以为是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讨人厌的地方。
半晌的沉默,她垂下眼睫。
周琰松开按在她肩膀上的手。
“宋郁,”他无奈地叹气,“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难讨好啊。”
“尝试一下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宋郁一声不吭,像是在面对一位巧言令色的诡辩者,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低下头,突然看见了周琰手里的那个老头木偶。
老头睁着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懦弱,她的逃避,情愿封闭起来,害怕受到可能的伤害。
所以在越过界限之后,又仓皇而逃,用文明的隔阂为借口,以一种极为不成熟的方式逃离雨林。
不知道为什么,宋郁透过木偶空洞的眼睛,麻木的表情,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男人靠着参天的乔木,树影婆娑,阳光洒在他的背上,缓缓地流动。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就连他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这是两码事。”宋郁想通了,“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不想被人误会和你有关系而已。”
她确实在逃避,但逃避的对象不是周琰。
宋郁从周琰手里扯出木偶,在他面前晃了晃,“钱我会打给你。”
她握住木偶,雕刻的棱角分明,质感冰凉。
心好像跟着木头的纹理,回到了那一片有着浓重绿色的雨林。
不知道如果男人看到这个木偶会不会高兴。
作者有话说:
裴祉:你以为我会等你?
宋郁:......
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中午12点,周四会在18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薄荷味的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味的三猫 25瓶;荡漾 3瓶;习惯 2瓶;只爱甜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赤道
广西崇左的偏远村落, 大山深处与文明的最边界,夕阳落下,天空是温暖的金色。
宋郁站在一处悬崖边, 等待着太阳落山的黄金时刻,拍摄远处的群山雾霭。
走在最后面的当地向导看见她,吹着口哨提醒,“快走哟,天要黑了。”
向导王叔是山下村子里的村民,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皮肤是耕地劳作晒出来的古铜色, 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很深, 双手全是老茧, 一看就是很勤劳生活的人。
这段时间王叔带着考察队每天进山,脏活累活干得一点怨言也没有。
宋郁朝他笑了笑, 关掉相机,加快脚程跟上了下山的队伍。
这次社会学研究所进山考察的是一个隐世多年的部落,部落的文化和现存的民族文化有着很大的差异,过着几乎原始人的生活方式。
考察项目受到了各方的重视, 甚至有保密级别的领导也在这次考察团队里。
宋郁很快追上了前方的队伍,遇到了扛着摄像机的赵鑫鑫和研究所所长李振。
赵鑫鑫手里握着水杯,一边干呕, 一边漱口,面如菜色。
“还没缓过来呢?”宋郁跨过被他吐过的一片地。
赵鑫鑫痛苦地摆摆手。
他们今天在部落考察的时候,正好遇见土著部落在处理食物, 不是别的, 正是一只只的老鼠。
赵鑫鑫负责拍摄, 每一帧都没落下, 现在回想起那些声音和画面,实在是绷不住了。
李振看到他这副样子,见怪不怪,边笑边帮他拍背。
李振安慰道:“你别把它当老鼠,把它当普通的肉。”
听到“老鼠”两次字,赵鑫鑫头皮发麻,“呕——”
“别、别和我提那个词。”他嗓子都被呕哑了。
宋郁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看他的水杯空了,把揣在口袋里没开的矿泉水递给他。
李振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好好好,不提那个。一开始是会不习惯的。”
他看向宋郁,“你没事吗?”
宋郁摇摇头,“还好吧,可能是见多了。”
以前在雨林里的时候,常常看塔克瓦尔他们剥猴子皮,猴子被剥了皮以后的样子,很像一个人类婴儿。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后来就理解了。在她看来很可怕很恶心的东西,是来自于她所处社会后天习得的感知,而对于这些土著人来说,那些只不过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哦对,差点忘了你之前在亚马逊待过。”李振想了起来,“可惜裴教授回不来,不然可以让他和你多聊聊。”
这次研究项目,原本带队考察的不是李振,因为带队的教授还在亚马逊雨林里,一直联系不上,所以他才临时带队。
宋郁听说以后,想着失联是大事,还准备请她在当地的人脉帮忙找人,李振倒是一脸淡定,说人类学者在外做田野调查,经常出入森林和荒芜,失联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看李振的态度,应该是非常信任那位学者的能力,并不怎么担心。
两个小时的山路,赵鑫鑫吐了一路,终于在进村子的时候缓了过来。
考察队就住在村子里,领导住在村委会盖的三层小土楼里。
晚饭他们也是在村委会外面的空地上吃的,空地上有两张圆桌,流水席,谁先下山了谁就坐上吃。
赵鑫鑫吃不下,直接去找工作人员领了手机。
因为这次考察项目的领导里有保密级别很高的,所以所有的随行人员都必须上交手机,每天傍晚工作结束后,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使用,给家里人报平安。
赵鑫鑫的媳妇儿怀孕四个月了,每天这五分钟,全用来和媳妇儿打电话了。
宋郁是唯一不领手机不打电话的,没什么需要报平安的人,唯一想联系的人也接不到她的电话。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老头木偶,打算等手头这一部电影拍完就回巴西亚马逊。
-
村子里晚上四五点就天黑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显得夜晚特别漫长。
因为村子空屋不多,考察队零零散散分别住在各个村民的家里,宋郁和赵鑫鑫住在一户独居老爷爷家里。
老爷爷带着孙子生活,早早就睡下了,赵鑫鑫约了考察队其他人打牌,揣着扑克和手电筒去了隔壁,明天考察队休息不上山,打牌打晚一点也没关系。
九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山里的雨不像是城市里,是从云里落下的水,更像是水汽和湿气在空气里凝聚,到饱和以后的倾泻,来得快去得也快。
风刮开了木窗,雨打进来。斑驳掉漆的木桌一大半被水打湿。
宋郁睡得不踏实,听见了一声“哐当”,很快就醒了。
她伸手到床边,拉了拉灯绳,房间天花板中间挂着的白炽灯泡亮起,房间里笼罩下一层昏暗的黄色。
突然的光亮,让宋郁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视线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原本放在木桌上的老头木偶被风吹倒,滚落在了水泥地板上。
她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把木偶从地上捡起,反反复复地检查。
水泥地面坚硬,陈年的木头柔软易碎,木偶的一角被磕得凹进去一小块。
宋郁指尖在那一块地方摩挲,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许久,晚间的温度更低,透着一股股的凉意。
村子里的房子挨得很近,她还能听见隔壁打牌的吵闹声,宋郁将木偶握在手里,披上外套,把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剧本卷起,揣进兜里,就那么出了门。
借着月光,她漫无目的地晃悠,不知不觉到了村委会的楼房。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一栋房子,在门口点的灯最亮。
院子里支着一张四人坐的方竹桌,上面摆着一套齐全的茶具,很精致的青釉白瓷,炭炉上温着一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宋郁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猜是哪位领导突然来的闲情逸致,喝茶喝到一半有事走开了。
这几天,考察队和领导的行程并不重合,考察队主要是去深山部落里做田野调查,而住在村委会的领导们更多是每天和村长村民开会,讨论扶贫计划。
只有李振每天考察结束会到村委会做一次考察汇报。
所以虽然宋郁知道村委会里住着些来头很大的人,但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她迟疑了片刻,不想打扰,转过身准备回去。
“怎么刚来就要走。”一道苍老又显得很豁达的声音响起。
宋郁愣了愣,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只见一个身影从二楼走廊里走下来。
男人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中山装,是那种老一辈人的打扮,头发已经花白,有稍微的稀疏,但打理得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