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头发乱了——榆迟
时间:2022-07-16 07:37:50

  这一次,她换来的是宋荞很郑重的一句:“不会的。”
  心里的愁绪落了地, 她装作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伸出手将宋荞耳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放回她的耳畔:“姐姐, 你真好。”
  宋荞好似一愣, 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平常。
  她看着面前女孩勾起的嘴角,认真开口:“不要强迫自己笑, 也不要演,想着去讨好谁。如果笑不出来, 做自己就好。”
  没料到她会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枝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终是没有强迫自己再演。
  她收回自己满脸笑意, 收回带着甜意的清透嗓音,整个人像是丢了光芒少了高光,淡成一杯白水。
  她用着与自己年纪不符的成熟语调,冷冷地扫了面前女人一眼:“你竟然知道我是私生女,为什么还要照顾我?”
  站在他们身边的谢灼,看着眼前的突如其来的反转,顿了顿,皱起眉:“枝枝?”
  “我只是有问题问问她。”枝枝扫了谢灼一眼,明明跟之前是一样的打扮,整个人却冷了不止一度。
  谢灼有些担心地看向宋荞:“姐姐……”
  “没事。”她的泪水已经干涸,此时情绪也缓和了不少,她料到了枝枝的不简单,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却只觉得她更可怜,“因为你是宋文德的女儿,这跟私生女无关。”
  “你在可怜我吗?”枝枝问。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不多。”宋荞淡淡开口,看向四周,语调轻缓平和,像是在讲故事,“我给宋文德还了这么多年的债,他的罪孽太重了,我还不起,也不会再还。但是我帮你,枝枝,我只是觉得你无辜,你不该跟我一样,活在他的阴影里。”
  小女孩脸上维持的冷漠和所谓体面,在宋荞说完话之后渐渐融化了。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经历的再多,懂得再多,也不过只是想被爱,被关注。
  从妈妈离开之后,她跟着宋文德提心吊胆过的这一年以来,她学的最多的就是讨好别人,伪装自己。
  这样,有可能会少挨宋文德的一顿打,可能会从邻居阿姨手里多要两根棒棒糖。
  她今年十岁,大部分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大都是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少爷。
  他们高兴的事,是买了新玩具,是看见了新的动画片,是跟着爸爸妈妈去游乐园。
  而自己的高兴的事,却是自己的爸爸死了。
  她在学校独来独往,听不懂她们嘴里最新款的玩具和热门动画片,也不知道那个男生喜欢上了那个女生。
  有些人一辈子都穿着傲人梦幻的公主裙,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做垃圾桶边上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是后者,但后来她发现自己比流浪狗还可怜。
  流浪狗只是吃不饱穿不暖,它不会被打,不会被骂,不会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生下来就是个祸害!”
  小时候跟着妈妈一起住,家里总是会来各种各样的男人。
  她躲在小房间里看妈妈跟那些人交谈甚欢,听着她嘴里时不时发出的娇憨笑声,听她说着那些讨好的话。
  然后那些男人会给妈妈钱,会温柔的揽着她的腰,说着这辈子只爱你一个这样的誓言。
  可是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动不动爱发脾气,她从不对自己笑,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生了你真是我的累赘!”
  可是她会伪装,会表演,所以她被爱。
  后来妈妈不要她了,她被宋文德接走。她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戴上面具,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
  但她没有被爱。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演技不佳。
  她身上有很多疤,打出来的,掐出来的,在桌角磕出来的,酒瓶碎片划出来的……
  有一些疤颜色深,有一些颜色浅,有的地方摸着疼,有的地方已经没感觉了。
  只有那些丑陋的沟壑留在本该洁白的皮肤上,好像从此就给她烙上了不被爱的烙印,活该一辈子被人可怜。
  她一开始觉得,全天下的父母都应该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同班的伙伴放学后都有人来接,她每一次都故意留到最后才走,就着黄昏回家的路上,她拐过好几个弯,努力背着回家的路走,却每一次都认命地打开地下室的门。
  宋文德不经常在家,她跟着他一起生活也不过一年而已,她就已经觉得自己跟童话书里描写的灰姑娘一样悲惨。
  但她尽力去做一个乖孩子,学会在脸上摆出笑脸,学会用甜甜的声音说那些讨好的话,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会被爱,被人重视。
  而做自己,她只能换来打骂侮辱。
  她带着目的接近宋荞,要的不过也就是她的照顾和保护。
  她自以为演出来的天真烂漫已经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血脉相连,不过三小时,就被揭了个彻底。
  但她没有赶自己走,只是告诉她,不用演,做自己就好了。
  这无疑对她的价值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面前的女人还在看着自己,她那双深邃的瞳孔里流露出来的认真与严肃,让她感觉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再一次想挤出笑容装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着那双眼睛,怎么都演出不来了。
  最后也只能磕磕绊绊的说一句:“做自己,他们会讨厌我。”
  “他们是谁?”
  宋荞反问,心里忽然想到谢灼,想到自己身边那帮朋友。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多肯在乎自己的人呢,她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在做自己而已。
  枝枝沉默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敢说话,还是说不出来。
  宋荞接着说:“如果你觉得将自己伪装起来去讨好别人,会获得别人的喜爱,那就大错特错了,讨好别人,你不仅不会得到别人的喜爱与尊重,还会让他们轻视你。”
  “没有人是完美的,不管你做不做自己,都会有人喜欢你或者讨厌你。枝枝,你告诉我,你是希望他们喜欢真正的你,还是那个你伪装出来的,虚假的你?”
  面前的小女孩冷着一张脸,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勇气,忽然开口反驳:“真正的我……你告诉我,谁会喜欢一个从小就被父母讨厌,被同学看不起,脸上永远挂着苦相,浑身散发着负能量的私生女?”
  “他们永远都喜欢长得漂亮,家里有钱,礼貌温柔,脸上永远挂着明媚笑容的小女孩!凭什么我就非要灰头土脸被人看不起呢?如果我不演戏,我甚至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可怜!”
  小姑娘说着也哭起来,声音渐渐变得含糊不清。
  而宋荞没有安慰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哭泣,嘶喊,却无动于衷。
  等她哭够了,宋荞在心里想着措辞准备开口,却被身旁少年的声音打断。
  “枝枝,你错了。”谢灼的声音听着很冷静,他的目光柔和的落在宋荞身上,随即又放在了小姑娘那张哭花的脸上,“你的出身是很悲惨,可是伪装和讨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枝枝的哭声停了下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
  “你身边的这位姐姐,和你有着一样的出身。她比你多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她所忍受的东西,不只是被讨厌,被看不起这么简单。可是她一直都是这样,冷着一张脸,对谁好像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你说她跟你说的那些受欢迎的人有半点相似吗?”
  枝枝摇了摇头。
  “但是她走到现在,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很多的人尊重和赞扬,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现在还要去创业。她身边有很多愿意陪着她支持她的朋友,现在也有人在用自己的一生尽力去爱她。”
  “枝枝,你说,她像你一样,伪装自己去讨好谁了吗?”
  枝枝又是摇头,看向宋荞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外,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成功一样。
  “出身不好,别人看不起你,不代表你也要自己看不起自己。每个人都会陷入泥泞,都会遇到险境,但不管遇到什么,永远都不要去改变自己的本心,你可以变得更加努力,更加勤奋,但你不能改变自己初心,去做那些让被人轻视你的事。”
  谢灼说完,仍是温和地看了身边的宋荞一眼,然后才对枝枝说:“不要让别人可怜你,更不要自己可怜自己。就算你今天没有装作乖巧可爱的样子,没有讨好迎合我们,我们也会帮你,不会将你抛弃的。”
  “真的?”枝枝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这一次,是宋荞回答的:“因为我是宋文德的女儿,他的罪孽我来偿还就够了。但你很无辜,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你有权利选择一个明媚的未来,而不是任由宋文德毁掉你的人生。”
  这一次,她说完,枝枝没再反问,也没再哭。
  她只是看着宋荞,看着她那双平静的双眼,表情严肃的像是在一尊伟大的雕像。
  其实这一刻,在枝枝心里,她跟那些伟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谢谢你。”她这么说。
  从宋文德的地下室出来,回程的路上,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
  宋荞喊来了三人组其中之一的伏博把枝枝接走。
  在宋荞简单跟他介绍了认识枝枝的一系列事情之后,伏博拍了拍胸脯,抓了一把自己一头浅蓝色的头发:“放心吧,小姑娘交给我肯定给你照顾的像个公主。”
  枝枝也不再演,看见伏博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抿了抿嘴,没说话。
  伏博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憋出来一句枝枝,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愧是你妹妹,跟你一模一样。”伏博抽了抽嘴角,看向宋荞。
  宋荞淡淡扫了他一眼,最后说了一句“忙完这一阵我去接她”,就没了下文。
  伏博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的模式,只是看向她身边的谢灼有些意外:“大年初一,你怎么不回家啊少爷?”
  他跟宋荞在一起的事还没人知道,但谢灼此时此刻也不想解释什么,只好也惜字如金:“不想回。”
  伏博:“……”
  四人分别。
  过着年都放假,有些手续办不了,宋荞拿着一些文件准备先学校,等过完年再处理宋文德的丧事。
  枝枝暂且被送走,之后让宋荞成为她的监护人又是一堆的手续要办,创业的事还没有头绪和思路,这个年也注定不会过得太轻松。
  坐在回学校的车上,他一路握着她的手,昨晚没怎么睡,又奔波了一早晨,宋荞看着很累,上车之后就睡了过去。
  谢灼看着女人熟睡的侧脸,其实没有多少精力去想之后要忙的一大堆事,他满脑子都是中午她跟枝枝说的那番话。
  她和枝枝,谁又不是宋文德的女儿。
  如果她们的命运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那么活到现在,是没有谁无辜的。
  宋荞这番话,却已经将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身上,仿佛这一切都是她注定要承受的罪孽。
  而枝枝,多了一个私生女的标签,就可以挂上一个无辜的名义,在一瞬间就可以跟那些责任撇清关系。
  她是在保护枝枝,但忽略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如果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命运,谁又希望自己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呢。
  她又何尝不无辜,何尝不该去恨,去反抗。
  但事实证明,她已经做到了,她现在终于有能力摆脱家庭带来的阴影,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她缺失的那些爱,又有谁能填补?那些童年的阴影,那些连回忆都觉得惨痛的记忆,又有谁能美化?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多陪她一点,多爱她一点。
  他觉得一阵心疼,又觉得一阵无力。
  如果自己小时候在那个雨天遇见她的那晚,跟她保持联系,跟她产生交集,或许她现在就不是这个遍体鳞伤模样了。
  可人生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他该庆幸的是,在自己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再一次遇见了她,并且跟她走在了一起。
  这么想着,他将她的手握紧,宋荞似乎是睡的不踏实,车拐一个弯,她就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这下眉头才稍微舒展。
  他看着熟睡的女人,忽然很想亲一下她。
  但终究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头靠在肩膀上的重量,嘴里喃喃的说着:
  “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用给自己强加那么多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59章 
  大年初一到初七, 七天时间,两人就窝在学校的公寓里做着自己的事, 每天按时按点一起吃饭, 然后又各自投身下一场的忙碌。
  创业不是简单的事,特别是对于谢灼这样没有多少社会经历的大学生,想要做成一个品牌光有一腔热血是不行的。
  学校学的专业知识又大又空, 实操经验教学基本为零, 谢霏也只是按照自己的约定给他打了一笔钱,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有任何交流。
  就像是故意等在那里, 就为了看一个必输的结局一般, 她甚至不打算花心思给他任何打压。
  很多管理知识他都要重新开始学, 品牌工作室成立的地段位置, 工商局的手续挂牌这些琐碎的东西他都要亲力亲为。
  光是租房,他就研究了整整三天。
  手头资金非常充裕,但也都是谢霏给的本金,如果三年之后的营收还没有本金多,那也证明了他失败的结局。
  她给他的钱越多, 他创业的难度就越高。
  但之后的难度也只会更大, 服装量产需要工厂, 成立公司的同时还需要注册商标, 而公司也不能只有他跟宋荞两人……各种问题叠在一起,砌成了一面破不开的墙壁, 把他死死地挡在了成功的界限之外。
  但不知道是谁说过的,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竟然他不能一瞬间把将墙壁撞的七零八散, 那也就只能慢下来, 一块砖一块砖的往下取。
  也就只能从最简单的开始, 一点一点学。
  每一个要走的流程,要解决的问题,在脑子里规划成一张条理清晰的地图,像是打游戏一般,一关一关的往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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