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扇看了一眼,想到昨日徐铭洲有些怒气冲冲的场景,不由得吃吃笑道:“或许有人不让她来了呢。”
“谁不让她来了?”曹雪柔追问。
“哎呀你别问了。她不来就不来呗。”李桃扇挺直腰板,将手上的护甲慢慢缠好。曹雪柔嗯了一声,也不打算多管了。眼下,她希望前头那个价值千两银子的琴桌能排上用场。
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一位打着哈欠的夫子走进来雪沁馆的琴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幅大失所望的神情。
喜欢散头发的陈耿又打了个哈欠。他今日本没课的,就在一刻钟之前,却被林夫子身边的小厮唤醒,说是请他替林夫子上一堂课。
谁敢不替太子爷上课呢。所以陈耿拖着还没睡醒的身子来了。
李桃扇眼里的失望几乎跟吃不上饭的灾民似的。曹雪柔也有些恼火,那这琴桌不是白准备了吗?
当然不是。陈耿一眼便相中了眼前的琴桌。方才的睡眼惺忪被此刻的惊喜所取代。“这,这是琴桌?这是琴桌?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精致的琴桌!”
在他声声赞叹里,曹雪柔烦得咬牙切齿。这不是给你准备的!!
然而,不等曹雪柔拦着,陈耿已经坐在那,开始抚琴了。那琴桌的确不错,每次抚的时候,振动会传到水里,水里的鱼儿便会随之游动,景色美轮美奂。
陈耿抱着琴桌不舍得撒手。直到这堂课下课,他得知这个琴桌是学生府上特意捐给国子学府所用的,便更高兴了。
他决定去找府首谈一谈,把这个琴桌搬到天德馆去。毕竟之前昌宁跟他说过,林揽熙的用具非同一般,只用自己用惯了的东西。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曹雪柔眼睁睁看着陈耿指使两个小厮把琴桌抬走了。
她倒是想拦着,可总不能冲上去说这个琴桌是单独给林夫子准备的吧。那自己的心思岂不成了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一千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曹雪柔的脸阴得都快滴出水来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陈夫子代为授课啊?”
李桃扇在旁边瞥了一眼李清婳的桌子,忽然起了个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想法。“林夫子,不会是去找婳婳姐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酸得牙疼。
出了国子学府的大门,林揽熙才发现自己并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倒是想去太傅府,可一想到会吓着她,他自觉还不舍得。
昨儿还在刑部里杀伐果断的太子爷站在宫墙根下,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昌宁守在后头,嘿嘿笑道:“爷,您怎么刚当上夫子头一日就把人吓跑了呢?”
林揽熙一个巴掌扇在昌宁的脑袋上,咬牙道:“胡说。”可他真有些慌了。他想不出要是李清婳从此不来书院,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这段感情,可方才一进门,瞧见李清婳不在座位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段感情早已掌控在那个妖孽的手上。
林揽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发了昌宁道:“我要一个人出宫转转。”
昌宁不担心林揽熙的安全,太子府有两三个影卫一直在暗中护着他。更何况以林揽熙的性格,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其实出了宫门,林揽熙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不过是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盛京城繁华似锦,处处都是国泰民安的景象。林揽熙看着那卖包子的腰身比笼屉还圆润,一时竟觉得老头子的治下还不错。
不过他很快就有些嫌吵,不知不觉便转到一条宽敞清净的大街上去。
就在这会,两个还没有他半个身子高的两个小孩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前头的小姑娘长得跟豆芽似的,梳着双垂髻。虽然只一个照面,可林揽熙能瞧得出来,小姑娘被欺负的眼圈都红了。
她一边跑还一边委屈巴巴地喊着,“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林揽熙再看后头的那一个男孩,却是比那小姑娘整整高了一头,衣裳也更贵气些,宝蓝底绣着团花,腰上还坠着一块美玉。他此刻正嬉皮笑脸的,似乎觉得拿人取乐是件高兴的事。
太子爷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宝蓝锦衣小男孩的辫子。
小男孩吃痛哎呦一声,又使劲挣巴了几下,可林揽熙力气太大,他那几下完全是无力的挣扎。
小男孩不高兴了,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指着林揽熙的鼻子骂:“你欺负小孩儿!”而这会,那黄豆芽也不跑了,正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
太子爷闻言,跟他较上了劲。“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扯我辫子,现在还没松开呢!”小男孩才不管他什么身份,两腿一张就坐在地上了,像是要讹人似的。
林揽熙被逗得哭笑不得,却还是有些薄怒道:“那你欺负她,你怎么不说?”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小男孩梗着脖子不承认。
林揽熙看向黄豆芽。那黄豆芽果然委屈,指着小男孩说他抢了自己的糖人,还,还……
“还什么?”林揽熙还想追问呢,那小黄豆芽却跑没影了。
锦衣男孩目送着黄豆芽离开,这才扭头不乐意地瞪了林揽熙一眼道:“我没欺负她!”
林揽熙松开手,静静等他解释。那锦衣男孩扯下腰间的美玉,瘪着嘴道:“我是想拿她的糖人换我的这块美玉。”
太子爷清清嗓子,正打算给小男孩上一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课,却很快被小男孩的下句话惊着了。
“我们换了这两样东西,就相当于定了亲了。我要她给我当媳妇儿,我喜欢她,我才没欺负她呢。”说完这番话,锦衣男孩又一抹额头上的汗珠,瞪着林揽熙道:“你懂什么!”
……
林揽熙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随之一松。
锦衣男孩顿时把辫子抽回来,迈开腿就要跑。可跑了两步,他又不甘心,扭过头看着林揽熙道:“我们学堂里的男孩都是这样的,喜欢谁,就爱缠着谁。这不叫欺负,这就是喜欢。我看你一定是没喜欢过别人的。”
……
林揽熙一脚踹在了锦衣男孩的屁股上。你才没喜欢过别人呢。
锦衣男孩有点生气,可摸摸屁股一点都不疼,又见林揽熙长得人高马大的,就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说罢,他把那块美玉放在胸口擦了擦,赶紧去追那小豆芽去了。
留下林揽熙若有所思的站在那。
九月的微风带着些许温热,他往阴凉处走了走,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站在了惠光书院的门口。书院的门大敞四开,可里头却没有之前的喧闹。
林揽熙算算日子,才想起来是恰逢惠光书院夫子们休沐,所以学子们也都没来上课。难得这样清净,他索性走进去散心。
其实离开惠光书院并没有很久。可那些与李清婳前后排而坐的日子似乎又像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揽熙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绿竹馆。不知怎的,他坐在那的时候,想起来的竟不是李清婳,而是方才那锦衣男孩所说的话。
喜欢谁,就爱缠着谁。这不叫欺负,这就是喜欢。
这么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喜欢李清婳?不可能的事。林揽熙暗自咆哮,自己不可能还不如一个孩子聪明。
不过等他看见李清婳的玫瑰椅上被自己的刀划出来的印记时,他彻底僵住了。
李清婳和赖舒玉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到惠光书院门前的。她今日跟国子学府告了假,特意拉着赖舒玉出来散心。二人本来约了一间茶馆听话本,但李清婳出门之前临时想起还有一本从惠光书院时书阁借的书没还,所以先拐过来还书。
李清婳还没等下马车呢,刚下马车的赖舒玉就扯着她的胳膊重新回到了马车里头。
“怎么了?”婳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赖舒玉嘴里的点心还没嚼完,顾不上说话,所以直接掀开了马车上的帷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位华美男子。因为如今的衣着打扮更沉稳,所以林揽熙身上的少年气已经渐渐褪去,如今更多的是身为男人的坚毅与贵气。
不过,他的举动显然不怎么像个人。
李清婳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一把扯住了一个小男孩的辫子。那小男孩疼得直叫唤。
……
“这林公子真是个畜生啊。”赖舒玉咽下点心,抿了一口熟水后忍不住骂道。“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他是林夫子了。”李清婳认认真真地纠正道。这件事她刚才跟赖舒玉念叨过一次。不过,得承认,他的举动的确一点也不像个夫子。
赖舒玉看着李清婳这样正经,忽然意识到婳婳至今都不知道林揽熙的身份。她一边感叹李家瞒得也太好了,一边忍不住道:“婳婳,其实有件事,我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呢,便见到不远处的华美少年一脚踢在了那锦衣男孩的身上。
“太过分了!”赖舒玉气得忘了刚才要说的事,从马车里的小几子上又取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道。
李清婳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忽然看向赖舒玉道:“舒玉,要不咱们先别还书了……”
她觉得这个人好像连良心都没有。这样的人,自己惹不起。
“不怕他!”赖舒玉来了精神,两只手拍了拍,抖掉上头的点心末。又用一只手抓住婳婳的袖子道:“走,咱们就这么进去。我倒要看看,他能踢孩子,还敢踢咱们两个吗?”太子爷也不该如此狂妄的!
“舒玉你别。”李清婳觉得害怕。“我不敢……”
“服了你了。”赖舒玉叹气,又看了一眼林揽熙,见他已经进了门,忽然灵机一动道:“这样,你跟在我后头进去。我先进去望风,我估摸着他肯定要是绿竹馆,或者是夫子的茶室之类的地方,时书阁是在相反的方向,我只要盯紧了,肯定遇不上。这样行吧……”
李清婳还有点犹豫,赖舒玉却一把将书抢了过去。“干脆我帮你还吧,你在马车上等我。这样也不耽误功夫。”
说着话,赖舒玉已经下了马车。
李清婳刚开始还舒了一口气,可她很快就想到,要是林夫子今天心情不好,冲着舒玉发火可怎么办?自己岂不是把舒玉往火坑里推吗?
不行,不能遮掩。李清婳咬咬牙追了上去。
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是,李清婳追上赖舒玉的时候,并未瞧见那道墨绿色的身影。赖舒玉也没瞧见,便指了指时书阁的方向道:“走吧。”
“嗯。”李清婳点点头。她今日穿着一件云雁纹宽滚边的对襟长衣,下着桃红百褶裙,走起路来如桃花仙子一般。
时书阁里的小厮简单翻看了一下李清婳还回来的书,便请她放回乙字号书架上。这是惠光书院的规矩,李清婳也不意外,点点头答应了,便携着赖舒玉的手往里走。
赖舒玉还记得刚才的那一幕,忍不住嘀咕道:“婳婳你说,那位林公子到底为什么要踢那个孩子啊,那孩子多可怜啊。”
“林夫子心太坏了。”李清婳一边找着乙字号书架,一边认真道。
“就是。”赖舒玉忽然看了李清婳一眼。她想问问林揽熙到底是不是为了她回的国子学府。不过赖舒玉觉得即使问了,婳婳也不知道。可能还会更害怕。
还是算了。徐铭洲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还是别添乱了。
李清婳没看见赖舒玉的神情,她正忙着在乙字号书架上找到戊列。
“婳婳。”赖舒玉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点心吃多了。”赖舒玉有点不好意思。“你在这等我吧,我要去更衣,去更衣。”
李清婳无奈地摇摇头,拜拜手道:“那你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赖舒玉没等她说完话就已经跑开了。李清婳便又回过头,蹲下身去找戊列。她一边找还在一边想方才被林揽熙踢了一脚的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夫子的心真是太坏了。”李清婳忍不住再次低声感叹。
然后,她就看见本该刻着戊字的地方被墨绿色的绸缎挡住。她抬起头,一道慵懒的目光此刻正餍足地将她收在眼底。
李清婳吧一声坐在了地上。
完了。
林揽熙都恨得咬牙切齿了,怎么还多了一个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可一瞧见李清婳那怯懦的模样,加上水灵灵的一双眼眸,登时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起来。”林揽熙咬牙道。地上凉你不知道啊。
李清婳双手拄着地面稍稍用力,起了身,却是啪一声又靠在了书架后头的墙面上。本想往后躲来着,忘了后头没有路。
林揽熙看了看她沾了灰的十根纤纤手指,气恼道:“你怕什么。”
李清婳越害怕,声音就越软糯生娇。“没,没什么……问林夫子的安……”
她不说,林揽熙都忘了自己是个夫子。他清清喉咙,又将衣袍抻平,重新看向李清婳道:“你方才说谁的心坏了?”
李清婳看着林揽熙微微上挑的眼尾,感觉到一阵缺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的脸颊红得跟宝石一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揽熙又急又气,不由得凑过去半是解释半是气愤道:“那个孩子欺负别人,我才出手教训一二。什么就心坏了?我是那种莫名其妙欺负小孩子的人吗?”
你不是吗?李清婳想问。可他的声音低哑,温热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自己的一双眼眸又被他的视线深深裹挟着,一点都动弹不得。她越发不自在,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
林揽熙看着她渗出血丝的粉唇,心下一痒,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调整了呼吸道:“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李清婳迟疑。
林揽熙便摆出夫子的架势。“答夫子话。”
“我……”李清婳不太会撒谎,又出于对夫子的尊敬,便直言道:“表哥说不让我去国子学府读书了。”
听见这个答案,林揽熙竟莫名平静下来。至少,她不是为了躲着自己才不去的。他的心里有些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