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失。林揽熙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不让她的身子贴紧冰冷的墙面,而后方才悠悠然开口道:“李清婳,你这辈子原来是为了你表哥而活啊。”
“当然不是的。”李清婳下意识地反驳道。可她反驳完,便见林揽熙一双魅惑的目光带着审视意味地看向自己。
她垂下头,鸦羽般的睫毛轻抖,贝齿却渐渐从粉唇上松开。
见她放松下来,林揽熙越发沉稳,牵着小妖孽的思路继续道:“那既然不是为了他而活,那就是为了自己而活了?”
李清婳乖乖点头。
林揽熙笑笑,“如果只考虑自己,你想想你去国子学府为了什么?”
似乎这一刻他真的像一个夫子。李清婳越发放松下来,认真答道:“我去国子学府是为了读书的。我喜欢读书。国子学府里头夫子讲学另辟蹊径,针砭时事,是惠光书院里头学不到的视野……”
林揽熙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听着。这样的时光弥足珍贵。林揽熙回头想想,他从前竟很少与她这样静下心说说话。
唯一的那一次,还是在惠光书院喂鱼的时候。
其实也不必林揽熙再说什么。李清婳自己说完,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人生,从来不是为了徐铭洲而活。去国子学府读书,虽说曾经是为了徐铭洲,但其实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
她喜欢读书。
想到这,李清婳的心情轻快了许多,复抬眸看向林揽熙,见他俊美的脸庞上带着难得的沉静,一双魅惑世人的双眼也懒懒锁在地面上。婳婳觉得可能他的心情也不好。
于是投桃报李地问道:“夫子今日分明有课,怎么也没去国子学府?”
因她关心自己,林揽熙的唇边带了丝雀跃。可又因她根本看不出自己的心意,林揽熙气得咬咬牙。但那双鹿眸眨巴眨巴的,林揽熙最后还是投了降,随口编道:“有人说我的琴弹得不好。”
李清婳的眼神却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她看着林揽熙的双眸,一字一句地用一口吴侬软语道:“林夫子,您是我见过琴艺最为精湛的人。如果有谁觉得您不好,那一定是他不对。”
……
日光洒在厚重的书架上,青泥墙上只有疏落的光斑。她站在眼前,一袭桃晕锦衣,双眸微微泛着同样的娇俏红,眼里湿漉漉的,一本正经地用世间最软的一把嗓子夸自己好。
林揽熙不可把持地陷了进去。
他终于明白,那欺负黄豆芽的男孩说得没错。欺负就是喜欢。他从看见李清婳的第一眼,大概就喜欢上了。
哪怕此刻李清婳正在用眼里的无辜与淡然告诉自己,她对自己毫无情愫。林揽熙觉得这也不要紧。对她,自己有的是耐心。
还有冲动。眼前的场景让林揽熙觉得内心隐隐搏动着一股强烈的欲.望。那微微泛着血丝的粉唇,那湿漉漉的双眼,那软玉生香的人,都像美酒一样吸引着自己。连日来的忙碌,奔波于学府与刑部之间的疲惫,似乎都已经被冲淡。
林揽熙不得不承认,她是解乏的良药。
外头不适时地传来赖舒玉的声音。林揽熙蹙蹙眉,身子立时离她远了一些,又抬起胳膊摆摆手,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别哄我,走吧。”
再不走,他不知自己要做出什么事来。
“林夫子,您的嗓子?”李清婳觉得不对劲,多问了一句。可一抬眸瞧上那双魅惑而思.欲的眼神,她立刻就慌了,忙不迭福了一福,从他的身侧逃开。
那小兔子一般机灵娇俏的身影,让身后的林揽熙哑然失笑。她这么好,自己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是重头来过,他定然不会像那个锦衣少年一样,那么欺负她了。
片刻后,林揽熙回了太子府,昌宁正候在门口。
小祖宗似有餍足的神情很是与往常不同,昌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林揽熙显然心情不错。
昌宁如实道:“看您好像刚逮住老鼠的大猫。”
……
林揽熙一脚踹了上去。
昌宁习以为常地揉了揉并不太疼的屁股,双肩一耸道:“爷,您得入宫一趟,陛下知道您今儿没去授课,似乎不太高兴。”
“授不授课跟他有什么关子。老头子大概是心疼李贵妃,打算问一问李家的事。”林揽熙懒懒换了一身衣裳。
“您通透。”昌宁附和道。
林揽熙这回没骂他,反而想起李家这个案子。其实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他不相信李家这么干净。他想去太傅府亲自看一眼。
可这个念头一出,他又觉得不成。毕竟李清婳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说起这事来,他其实也很佩服李家,竟能把这事瞒得丝毫不漏。看来真是没有让李清婳做太子妃的打算啊。
第30章
林揽熙奉旨入了宫。
御书房的桌案上依旧摆着一盏浓茶。光是闻那茶香就知道,饮下这一杯,连午觉也不用歇了。
林揽熙蹙蹙眉,见到书案上摆着高高的一叠奏折,再瞧着难掩疲惫的帝王,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忍。
他又想起昨日在长街上看到楼台迤丽,彩旗如林的场景,国泰民安四个字一时涌上了心间。或许老头子从来就不容易。
林揽熙叫了声父皇。皇帝立刻眼含惊喜地抬起头,没有帝王的威风赫赫,只有身为父亲的高兴。不过很快,他眼里含了一层薄怒道:“既不授课,亦不查案,你倒是潇洒。”
“李家的案子我不想查了。”林揽熙如实道。“国子学府的课,儿臣不会再疏忽了。”
可皇帝并不在意授不授课的事,他盯着林揽熙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庞,蹙眉问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想查李家的案子了?”
林揽熙未吭声。
“你不查,朕就叫揽辰去查。”皇帝一如既往的抬出贵妃之子。倒不是膝下再无旁的皇子,而是另有顾虑。
“他才十几岁。”林揽熙质疑道。
“有刑部的人帮衬着,也不要紧。先帝爷十六岁便登基了。”皇帝淡淡一哂。
“李贵妃本就姓李,她儿子自然会偏帮着李家。”林揽熙不能答应,他好不容易抓住李家的把柄。
皇帝似乎早有预料,唇边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看向林揽熙道:“既然你不查,又何必管着朕让谁去查呢。朕能信得着的儿子不多,李家的身份又不同寻常,着手让刑部去查也不妥,就只有让揽辰试一试。”
林揽熙不吭声了。
皇帝见状继续旁敲侧击道:“李家这案子也不是小事。私设刑堂,营私枉法,哪一条不是能扳倒李家的大罪啊。要这诉状是真的,那李诚业这官,也真是做到头了……”
“儿臣继续查便是了。”林揽熙明知是计,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皇帝很满意,又敲了敲桌上的奏折,然后笑着离了书房。
……
林揽熙这才明白,原来那杯浓茶是给自己留的。亏他还心疼了老头子一刻钟,敢情该心疼的是自己。
出了御书房的皇帝照例往贵妃处去。其实他喜欢跟李贵妃呆着,并非外界所传的因为李贵妃容色娇艳,更多的是因为李贵妃行事通透,心思旷达。
听说皇帝让林揽熙去查有人状告李家之事,李贵妃一点惊慌的没有,只是懒洋洋嗔道:“要是我二哥,或许真该查一查。可大哥一家,很是不必。”
“正因不必,才要查。”在贵妃有些不解的眼神里,皇帝淡然笑笑,没做过多解释。
李贵妃也没多问,但觉得父子两个眼下相处比从前好了不少,也替皇帝高兴,便随口说起这事。“太子这些日子都没在挑臣妾的刺儿呢。”
皇帝笑笑:“朕说过,朕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你放心吧,那孩子慢慢就能想通了。眼下又批奏折又查案,比从前不知长进了多少。”
“天下果真无不疼孩子的父母。太子稍稍长进,陛下就高兴成这样,连脾气都不跟那孩子发了,多好。”贵妃笑着又说了几句。
皇帝呆了不多时便走了,小丫鬟这才来报,说是御史夫人领着桃扇姑娘在外等了许久了。
自从上回李贵妃听丫鬟传了金静萍私下议论自己的话之后,她再没召见过二人。此刻二人贸然前来,她也有点不待见,于是懒懒问他们怎么来了。
“您忘了?过两日是桃扇姑娘十八岁的生辰。您去年说过的,要她们到时提前进宫来,您帮忙提前谋划谋划办宴的事。”贴身丫鬟机灵又周到,从无遗漏。
“也好。正好把话说开。”李贵妃扶了扶发髻上的点翠金簪,又把丫鬟送来的晚膳菜目简单瞧了一眼,拿手指点了点道:“把西湖醋鱼和三鲜鸭子换了,加一道水晶虾仁,一道玉笋蕨菜吧,这两日又热起来了,我想吃些清淡的。”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又问要不要留御史夫人用膳,李贵妃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之所以更喜欢大嫂徐氏,就是因为二人都是喜恶分明的人,而且说话做事从不藏着掖着。
不喜欢的人干嘛要多来往呢?李贵妃坐在美人榻上慢悠悠吃起梅干来。
在侧殿等得肚子都空了的李桃扇拈起一块点心吃起来。金静萍也饿,但屋里小丫鬟守着,她总不能跟女儿一块吃,显得太没教养了些,于是又抿了一口蜜枣熟水。
一块点心还没吃完,正殿已经来人传话,金静萍赶紧扯着李桃扇往正殿去。待进门时,便瞧见小姑子一如既往地雍容华贵,稳稳当当坐在那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的美人榻上,享尽福气。
金静萍有些羡慕。其实多年之前,她的父母也动过送她入宫的念头,可那时候皇后还在,帝后感情极佳,她觉得做妃嫔到底没有做正室痛快,便嫁给了李诚葛。李诚葛对自己倒是百依百顺,只是二人仰仗着兄嫂,手里的银钱也总是短缺,这让她觉得美中不足。
但眼下情形不一样了。桃扇生得千娇百媚,成了她如今最大的筹码。只要嫁得好,她往后不愁在小姑子和长嫂面前争一口气。
这样一想,金静萍脸上不自觉便挂了些得意,但还没等她开口客气,李贵妃已经笑道:“方才月颜要是不说,本宫都忘了桃扇要过生辰了。”
金静萍心想贵妃少不得又要赏些东西,于是笑笑道:“是啊,这是十八岁的生辰,不同以往可以随意哄弄的。”按照大盛的规矩,姑娘到了十八岁,便可谈婚论嫁了。
然而李贵妃坐着没动弹,身边的小丫鬟也懒懒打着扇儿,并没有赏赐什么东西的意思。金静萍心里更激动了,贵妃莫不是想与自己谈让桃扇当太子妃的事吧。这事可比什么赏赐都重要。
李桃扇心里也很高兴。她想要是能现在下旨封自己为太子妃,那她就能更光明正大地与林揽熙来往。而林揽熙也不会再惦记着李清婳了。
至于曹雪柔,李桃扇倒不在意她会不会成为侧妃。
看着金静萍母女两个心念转动的样子,李贵妃暗自叹了口气。她总觉得二哥一家人都毛毛躁躁的,又总把心思放在银子权位这些虚妄之物上,却从来不懂得珍惜,更不懂得感恩。
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李贵妃蹙蹙眉,屏退了左右道:“嫂子既然来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爷的婚事另有指派了,嫂子早生给桃扇谋划才是。”
金静萍的脸色顿时一凝。李桃扇被月颜丫鬟领到了屏风后头吃点心,却也能听见这边的动静,此刻闻言也是一慌,连手里的点心掉到裙子上都没注意到。
半晌,金氏才把情绪稳下来,试探道:“娘娘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陛下的主意,现在也是陛下的安排。我们为人臣,又能说什么呢?”李贵妃笑着把盘里的梅干推过去。
金氏饿着肚子,再加上心里焦灼,哪有心思吃梅干,强撑着笑脸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时间这么赶,上哪给桃扇再去找一位门户相当的夫婿呀。倒不如您在陛下面前再好好说说,咱们桃扇生得这模样,这性子,做个太子妃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李贵妃把玩着手里的玉滚,笑吟吟道:“瞧你说得,婳婳还没寻着合适的人家呢,桃扇一个做妹妹的,着什么急。”
金氏脸色一沉。她嫁进小李府多年,早已知道这位贵妃小姑子的脾性。此刻听她的话风便知道此事无可转圜了。
气氛一时凝下来。但李贵妃又怎会因为小小的金氏而耽误自己的心情,她正想着今日的虾仁应该会很新鲜,毕竟是大哥特意派人从渝州想法子运来的。
屏风后头的李桃扇不知道娘亲什么心思,只听见李贵妃的话说得那么死,心里不由得一阵绝望。她想冲出去,可月颜很快又递给了她一块点心,脸上的笑意明媚,却不容许她放肆。
李桃扇不敢在宫里生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娘亲身上。
可金氏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她其实没什么本事,全靠李诚葛宠着罢了。赧然半晌,金氏启齿道:“娘娘,实在不行,做一个侧妃也成啊。”
李贵妃看看金氏那风韵犹存的脸,笑笑:“要是现在二哥娶一个侧房,嫂子觉得她有没有好日子过?”这是真心话,李贵妃自视也是诚心诚意为李桃扇好。
金氏不吭声了。
李桃扇忍不下去,终于从屏风后头钻出来,一双狐狸眼微微泛着红晕道:“贵妃姑母,说到底,您是不是要让婳婳姐当太子妃?”
李贵妃自打成了贵妃后,就很少有人敢这样质问她了。皇太后不理世事,皇帝又是个好脾气的,她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着。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只有外头几只夏末的知了没精打采地叫了几声。
金氏瞪着李桃扇,李桃扇后悔自己慌不择言。月颜丫鬟在旁边觑着李贵妃,怕她发脾气。
但李贵妃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笑着,一口一口抿尽了杯中的熟水。
金氏与李桃扇望着她冰冷华丽的珠翠,吓得一身冷汗。
这样无声的威胁最是可怕。
以至于母女二人好不容易从佑华宫出门,金氏便狠狠地捶向了李桃扇。“你这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那是贵妃娘娘,是现在整个大盛朝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你是哪根筋搭错了,你敢去质问人家。”
李桃扇被捶得胳膊吃痛,蹙着眉死死挺着道:“不问一问,怎么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