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讲完,她自己已经先笑得伏在桌边一颤一颤的,着实算不得一位‘道行颇深’的大师。
穆商言替她把垂下来的发拨去一旁,又将汤碗菜碟往前推了推,免得落进去沾上油污,容她笑了好一会儿,幽深的眸子闪了闪,才问。
“你方才,还是在想苏衍和萨格的事吗?”
傅椋露出半张脸来,眼尾笑得沁了红晕,还存有几分笑意未褪,她自觉坦荡荡的,不觉方才想得是什么不能言说的忸怩问题,舔了舔唇,将唇舔得发亮。
“我在想你,”她微微一顿,又道,“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如一开始设想时的淡定,胸膛里的心跳得有一些快,连压在脸下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凹出肉窝,犹如临春之时待绽,已然有了艳色的桃苞。
傅椋自觉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正经,不明白心下里的这股子紧张和期待是从哪里来的。
就好似像幼年某一次考学,她等着老师通报课业的优良一般。
虽明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这样一种,由他人评判的东西,但却仍在念到她名字时,悄悄摸摸地竖起耳朵,连眼睛也亮得惊人。
傅娘娘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去舔唇,方才这片刻光景里,她已然舔了那么七□□次了。
诚然,这是个十分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半分,但落在穆商言眼中,却仍旧叫他心口一窒,又跳得猛烈而急速,像是溺水之人,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横跨了一步。
——她在紧张。
这个无比清晰的认知,无异于在当朝陛下的心上狠揍了一拳,叫他当即傻愣了住。
好似他多年前踏便八方,只寻到了那么一颗珍惜种子,明明做好了千百年都不发芽的准备,但忽就有那么一天,他醒来之后,见那荒芜地中迎风颤巍一枝小小绿芽。
若说昨夜里昏昏沉沉醉着酒的穆商言至如今,仍有疑虑和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切,那么如今在他眼下,红着脸等他答案的傅椋,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他苦守了多少年的那颗种子,终于在某个雨日到来前,开出了最艳丽珍惜的花朵。
尽管没有言语,但傅椋却从那双狭长锐利的眸中懂了什么。
那双一直注视着,从不离她半分的眼眸,曾经如何也读不明白的情绪,在这一刻里,柳暗花明一般,就统统明了通透。
原来,她想,这样的情绪就叫做欢喜啊。
作者有话说:
洗手作羹汤,挽袖剪花枝:具体出处不详,来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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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回凤栖宫的路上,途经过梨棠林。
已然过了时节的花瓣有些微微落败,似将要走到寿命的尽头,正在晚风中同枝头依依别离。
傅椋松开牵着穆商言的手,提起裙摆,几步上前去踢了踢枝干,欲落不落的花瓣当即从枝上脱落,纷纷扬扬的,好似下了场含香的雪。
她仰头望了望,拍落肩膀上的,又去踢下一棵。
枝条晃得簌簌,洁白花雪之中,她一身红衣,裙摆翩跹,在里面跑来跑去,将花瓣往泥地里踩得更加结实,不叫风随意吹去旁处。
这些落败了的花瓣,将是梨棠树最好的肥料,第二年春日,仍会在枝头新绽。
她风风火火地去,又风风火火地回来,漆黑的发上火红的裙上都沾着显眼的白瓣,连鞋边都蹭上湿润花泥,扑面而来一股子熏人清香,活像是从梨棠花中滚了一圈的小狐妖似的。
穆商言抬手拈去她发上的花瓣,蹭过指腹的柔软触感像似方离去片刻,又在此时塞回掌中的手。
傅椋低头拈着裙子上沾着的花瓣,露出雪白后颈,又从穆商言那里讨要来发上沾着的,一股脑地放进了旁边泥地里。
她跺上两脚踩了结实,方流露出一副像是做了什么天大善事,功德圆满的神情来。
其实往昔这种事情,她只有没事的时候才会想着做一做,但今日里也不知是怎么的,心里头像是有簇热火烧着,烫着,非要跑一跑跳一跳,好生散出去一些热量,才能舒坦。
这约莫就是话本子里讲得‘情窦初开’,傅娘娘琢磨,只是俨然,她这个情窍开得着实有些儿迟,这般年岁才体验一把小姑娘该有的‘面红心跳’。
想到这词儿,她心念忽然一动,又觉这还当不上是真正的‘面红心跳’。
那何谓真正的‘面红心跳’呢?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此处景致正好,风送微香,白诺和丁诺一前一后领着宫人掌灯,都在稍远些的地方,无人往这端看来,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相缺。
胸膛里的心跳得有一些快,她舔了下唇,攥着手,转脸望向穆商言,神情颇有些认真,“有件事儿,不晓得你听没听说过……”
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偷摸着扫过陛下的微扬的唇。
穆商言的嘴唇长得很好看,长长薄薄的,颜色很淡,像极了她爱吃的红桃切了两半最中间的模样。
虽说平日里互相涂口水涂得习惯,但那也仅限于脸面之上,不晓得这一处亲起来,会是个什么滋味。
想到这里,傅椋又觉得有些害羞和难为情,但这种事情在夫妻之间好似是十分常见的,她亲一口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心下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面上却没流露半分心虚。
她这副模样实在正经得很,又配着方才打量四周的警惕动作,穆商言一时以为她想到了什么重要事儿要同他讲,锋眉一蹙,微微低下头去。
下一刻,他明黄色的领子就落进了傅娘娘的掌心中。
漫天星光之下,柔软湿润的双唇贴去,穆商言微微睁大的眼瞳里印着女子的眉眼弯弯。
傅椋狭长凤眸里透着狡黠,但苦于这件事她并不怎么精通,只能笨拙又不得章法的去胡乱啃咬两下,留下了不轻不重地印记。
诚然这件事她技艺不行,没能将穆商言亲得如同戏本子中讲道的一般腿软眼红,但能将他亲愣怔了也着实算是本事一桩,毕竟她这可是自己琢磨,无师自通的,任谁看了不得夸她一句?
傅娘娘心中美滋滋的,顿时升起一股极有成就的自豪之感。
她从踮脚的姿势站稳,松了手,又抚了抚陛下被她揪出褶皱的领口,施施然将后半句话给补了个全。
“夜深人静,好做坏……”
一句话才得意洋洋地讲了七个字,那个事字还没能冒出个头来,傅娘娘眼前忽就天旋地转了番。
眸色幽深的陛下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脚下似运了轻功,不过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一座‘肉山’径直给压了榻上。
罗帐落下,遮去一片烛光。
穆商言鼻尖蹭着她的,呼吸交缠,滚烫灼热,似有一片热蒙蒙的湿雾凭空落了下来,又如蛛网一般将她缠得紧实。
她有些茫然,心下似还处在方才那股子洋洋得意中,有些辨不清现下里的情况。
怎么一眨眼,她就在榻上了呢?
“夜深人静,好做坏事?”
低沉喑哑的声音刮蹭过耳朵,像是叫人拿什么小刷子拂过,傅椋害痒地缩了缩脖子,回了回神,在此境地中,才后知后觉害臊起来,轻轻踢了踢他的腿,想叫他起开。
这么压着她算怎么回事?
穆商言没有动作,昏暗之下,他不叫人见得的眸色愈发沉浓,他声音愈发低去,又带了几分对猎物的诱哄,“你方才那,算什么坏事?连个吻都不算。”
“胡说,”被质疑技术的‘猎物’当即反驳。
傅椋瞪圆了眼,胸膛起伏,又不满踢他一脚,用了些许的力道,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在夜中格外清晰。
“这怎么不算吻?我明明都将你亲得发怔了。”
这种事虽她晓得自己不大娴熟,但那也只能是她自己晓得,旁人就不能讲,尤其还是眼前这一位叫她给亲得怔愣的,有什么资格来讲她?
傅椋气气哼哼,“有本事,你也将我亲得怔愣。”
言罢,她撅起花瓣似的唇往前送,心里想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亲得如穆商言般愣怔,届时便好生讽他一顿,看到底谁的技术差一些。
没见过这般配合,还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当朝陛下难得一愣。
他眼睫半垂,满目盛着星河,喉间滚落一声低笑,愉悦在胸腔中溢散。
穆商言贴着傅椋小巧圆润的下巴摩挲片刻,沉迷于指腹传来的柔滑触感,他头一低,便吻了上去。
吻她的明眸,吻她的朱唇,吻她一切叫他心动的地方……
半开的窗有微风溜进,吹得珠帘泠泠,纱帐摇曳,床角轻铃声声,后半夜里庭中下起了雨,沉云压着清月,雨声打着檐廊。
忽大忽小,忽急忽缓,温柔却又剧烈,一直到天明方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
今日里,傅椋难得醒了个大早,又或是讲她压根就没睡上几许,只似乎眼一闭一睁间,天就亮了个透彻。
她浑身酸疼得厉害,尽管疲累得很,却如何也睡不安生,翻个身,转个脑袋什么的,就能叫她咧着嘴嘶嘶抽起凉气来。
睁开眼,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帐子顶,连动也不想多动一下。
这感觉活似她哪一年里初学马时,明明畅快的厉害,第二日里却被颠得连骨头都散了架,一直到晌午才抖着腿将将爬起。
诚然,此种境地同那时不大一样,但若她来讲,也委实差不了几分。
不过穆商言那厮……想起昨夜,傅娘娘红了红脸,又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就那种破技术也敢来同她讲道理,好歹她不过是留了个印儿,可没叫他见了血,顶着几个清晰明了的牙印去上朝。
舔了舔被啃破了皮,微肿的,仍有些火辣辣的唇,傅椋冷哼一声,准备待他回来,再来同他细究谁技术更好的这个事情。
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了片刻,傅椋忽觉嗓子有些泛了渴。
穆商言早朝前有喂她吃了两口茶,也专程搬来方矮案靠着床,上头放着盛了茶的白瓷盏。
但无奈,傅娘娘眼下着实像个半身不遂的人,连弯一下手指的气力也没有,却又顾着一点脸面,不愿嚷人来喂她。
正陷入两难之地,耳边却忽然响起了几声轻巧地敲门,白诺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主子,可是醒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又有些犹豫,似是怕扰了傅椋的好眠。
按理,往日的这个点儿傅椋是醒不来的,尤其昨夜里的动静不小,今早儿穆商言朝前还特地厉声交代过,不允旁人随意打扰傅椋休息。
但……看了眼候在身旁咬着唇一声不吭的陆婉,白诺轻叹了口气。
这姑娘自昨日回来便就等了她家主子许久,今日又一大早来求她,似乎确实有什么万分要紧的事儿需禀。
虽说陛下走前交代,但傅椋也讲过这位姑娘事关重大,她的事耽误不得,若要见她需及时来禀。
两相一权衡,白诺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傅椋吩咐。
毕竟她是主子的人,不是陛下的人。
才敲了那么几下,里头便传来声响,听起来竟还夹着几分笑意,似心情不错的模样。
白诺对陆婉点了下头,缓缓推开门,几缕初晨的光也跟着溜了进去。
穆商言走前已叫人略微收拾了一番,又点了炉散味儿的香,并见不得什么端倪。
傅椋瞧见白诺,自然高兴,心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好解一解她眼下燃眉之急,正要叫丫头扶起她吃口茶,视线在落到陆婉身上时却是一怔,眉心微微一蹙。
这个时候来寻她,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说:
拉灯灯,捂眼。
第70章
白诺掀帘进来时,正同傅椋望过去的期盼眸光对了个着,她微微一怔,面上免不了地泛起了红。
金丝罗幔的帐子掩得结实,里头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余味不曾消散。
眼前女子姿态懒散地卧在那一处,青丝如瀑般落了满榻,她神情悠然,双颊酡红,朱唇红艳,一双凤眸含着春情水色,在朦胧光下晶晶亮亮,似阳光下的江湖涟漪,一圈一圈地晕散。
微微敞开的领口裸露出沾满深红的白皙脖颈,如寒冬腊月里在雪色中盛绽的红梅,叫人一时望得愣怔了神。
还是傅椋耐着性子又唤了几声,白诺才醒神上前,面上虽是高兴的,却红着脸垂下眼不敢多看,好似眼前的是什么慑人夺魄的精怪,只一眼便能将魂都勾走一般。
她依着傅椋吩咐垫高了软枕,将她扶起靠在上头,凑得近了,更能嗅见属于另外一人的龙涎沉香,似人不在跟前,也要明明白白昭显榻上女子的归属。
白诺心里忍不住为此而高兴,想着若太后娘娘晓得,必然是要更加欣喜的。
她借着喂茶功夫悄悄瞄了眼傅椋十分平坦的小腹,已然开始幻想里头有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的存在了。
若是小皇子刚好能接了陛下的位,若是个小公主,当是要同主子一般可人才是……
茶是上好的紫苏菩提,醇香又不涩人,穆商言走前应是用了沸水,此时尚有余温,吃起来将将好。
傅椋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儿,难得舒坦,舒舒服服地陷进软枕中去。
僵痛的腰肢得了舒缓,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息,双手叠在腰腹上,歪着头隔着层朦胧纱帘子,望向候在外头的女子。
“你这个时候来找本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婉本安静候在一旁没有言语,闻了这一句才二话不说当即俯身跪下,翩翩裙衣散了一地,像是朵倒扣下的粉色石榴花,看得傅椋眉心一抽,却也无奈着不好说些什么。
都讲了成千上百遍,见着她不用行如此大的礼,这些人就是不听,这跪来跪去,瞧起来好折寿的,她还想多活上几年哩。
女子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个头,倏而层层解了胸前短衣,从纱衣之中取出一叫帕子包了严实的物什,双手捧着往前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