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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憬一进到宫中,就被叫去了甘露殿。他没有死,反而安全回京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在甘露殿等着他的,也只有萧徇。
“臣陆憬,叩见陛下。”陆憬行礼。
甘露殿龙涎香缭绕,萧徇坐在案前,深邃的目光带着探究,毫不避讳地落在陆憬身上。
良久,方听他道:“你很聪明。”
毕竟是久坐高位的帝王,如何能看不出陆憬的算计。
陆憬也从未想过能瞒过萧徇,只抬起头望向帝王,目光坦然,“陛下英明。”
“是个胆大的。”萧徇淡淡道,那张脸深沉难懂,叫人看不出喜怒,“吐蕃的国书呢?”
陆憬从怀中取出国书,双手呈上。
邱公公上前取过来,仔细翻阅后确定没有造假,这才交到萧徇手中。
萧徇随意扫了眼国书,勾了勾唇角:“擅自做主和吐蕃休战,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臣子。”
“战争最苦的是百姓,这些年晋朝南征北伐,百姓怨声载道,急需修身养息。臣绝非自作聪明,当时战况紧张,事急从权,所做一切,不过是忧陛下所忧,虑陛下所虑,陛下爱民如子,定能谅解臣一片苦心。”陆憬缓缓道,天子威严下,也不见任何慌乱。
“哼,巧舌如簧。”萧徇轻笑了声,虽是在骂,神情却肉眼可见的柔和不少。
萧徇放松身子靠在太师椅上,“朕向来说到做到,明日进宫参加接风宴吧。”
这是要昭告天下,陆憬没有死了。
“臣拜谢陛下。”陆憬又要行礼。
“行了,回去吧。”萧徇打断他,待到陆憬起身要走,又出声叫住他,“宸儿鲜少夸人……别叫他觉得看走了眼,也别叫朕失望。”
“微臣心中有大志,断不负天下人。”陆憬眸光沉静如水,答得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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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自然不会真的叫人准备搓衣板。
她能理解陆憬为什么这么久不给她带一个消息,一来是怕中途走漏了消息,二来别说陆憬,就连她自己都未必能相信自己的演技,任何一点差错,都会功亏一篑。
她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大哭了一场,陆憬临走前又那样伏小做低,甚至还对她使了美男计……白染染很难计较下去。
然白染染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回府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同陆严彦说了陆憬还活着的消息,然后一老一少呆在一处,静默良久,最后都哭出了声。
等到哭够了,白染染便回了知春阁,眼巴巴等着陆憬回来。
所幸圣上并未将人久留,两个时辰未到,陆憬便回了镇国府。在玉清阁和陆严彦报过平安后,就去了知春阁。
月凉如水。
陆憬刚踏进院门,就瞧见了靠在窗台前,双手托腮,抬头赏月的白染染。
她那双眼盛满星光,身后是盈盈烛光,有风拂过,是淡淡的梅花香。
陆憬脑海突然想到一个久违又生疏的词——岁月静好。
第十二章
恰逢白染染百无聊赖收回视线,她揉了揉因为仰着头而发酸的后颈,微微侧目,就瞧见了立在垂花门前的陆憬。
他仍旧穿着那身黑色劲装,灰色裘衣随风轻摆,身姿挺拔如松。
见他回来,白染染本就明艳的眸子又亮了不少,着急忙慌地从窗台前的美人塌上下来,趿拉着鞋子推开房门跑出来,牵过陆憬的左右手仔细打量。
“怎么了?”陆憬不解。
她手指纤细,捏着他的手掌,有种陌生的绵软触感。
“我瞧瞧你受伤没有。”白染染说得认真,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这才松了口气,抬眼问他,“怎么样?圣上有没有为难你?”
原是为了这个。
他刚回京,就又叫她担惊受怕了。
陆憬默了默。只觉得心中愧疚更甚,说出来的话也不觉放柔了语气,“我没事。”
他目光转而落在她没有穿好鞋子,而漏出半个脚脖的脚上,皱了皱眉,蹲下身子替她把鞋穿好,这才起身,同她道:“快进屋吧,夜里风大。”
年关将近,再过半月便是除夕了。前两日刚下了场雪,还没化透,夜里更是刺骨的寒凉。
方才屋里烧着炭,白染染觉得闷还开了窗,连袜子都脱了,身上更是只穿了薄薄一层玫红色寝衣,听陆憬这样说,她才后知后觉感到冷,忍不住缩起脖子,揣起手,快步往屋里走。
待到进了屋,白染染先一步跑到炭炉前烤了烤,等到身体暖和了,这才舒服地躺回塌上。
见陆憬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才终于感觉到不自在,重新从塌上起身,端坐着道:“你要不要也烤烤?”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补充:“很舒服的。”
她一本正经地模样成功逗笑陆憬,他弯了弯嘴角,摇头道:”不用了,我想先沐浴。”
也是,陆憬这一路赶回来,风餐露宿,她倒是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白染染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忙不迭朝在屋外等候地明珠道:“快去叫厨房烧水送来。”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扣响,门外是伴鹤的声音:“小的一早就烧好了水等老爷回来,老爷要沐浴,这会儿刚好能用上。”
一个下人都比她这个做夫人的用心。
白染染自惭形秽,自告奋勇要替陆憬搓背,陆憬刚要拒绝,她就又强调道:“我手劲大,你信我,很舒服的。”
陆憬没有叫人服侍洗澡的习惯,可白染染正在兴头上,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犹豫着点了头。
可头一样帮陆憬脱衣服就叫白染染犯了难。
一来是她没有经验,二来是陆憬的身材也未免太好了。胸膛精壮,只是隔着衣衫,她都能感到那块儿的肌理分明。
白染染渐渐红了脸,手上也越来越没有章法。
陆憬看在眼里,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
他话音未落,白染染就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陆憬叹了口气,“你先出去,等我脱好衣服再叫你,这样可以吗?”
白染染这才点头,走到屏风外面。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陆憬叫她,反倒是张叔过来,送来了新一月各店铺的账本,和几处适合开布行的店铺选址。
白染染想着要替陆憬搓背,便也没去书房,把账本留下,又躺回美人塌上,一手拿着布行的选址,一手吃着柑橘,懒洋洋地看起来。
等到陆憬洗完澡从屏风后面出来,恰好就看见这一幕,彼时白染染一双柳叶眉紧锁,似在思考什么。
“在想什么?”陆憬出声问。
他换了身月牙白的寝衣,金丝边的袖口在烛光下折出细碎的光,只简简单单的衣服,都叫他穿出了清冷俊美,谪仙出世之感。
更遑论他洗了发,未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流淌至他若隐若现的胸膛,让这股清冷,又平添几分禁/欲的味道。
白染染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然夜里寂静,她这声音,便显得尤为明显。
陆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后,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奈又好笑地望着白染染。
白染染红着一张脸,轻咳了一声,自觉转移话题:“不是说好让我帮你搓背的吗,怎么不叫我?”
她说完,又觉自己躺在塌上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便挣扎着要起身。
“你做自己便可,无需拘束。”陆憬打断她,像是为了让她感到心安,抬脚走到她身边坐下,继续刚刚的提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陆憬刚来,澡堂里只有白染染惯用的羊脂香膏,他身上便沐染上了淡淡的奶香味,甜腻好闻。
突然拉近了距离,白染染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中的确有疑虑,顾不得旁的,拿起张叔送来的选址,认认真真地说:“你不知道,绣罗裳前些日子被萧……被人用高价截走了浮光锦,险些便交不出货来。我想着,没有布料处处受制于人,倒不如自己开个布行,只张叔挑的这些,不是距离太远,就是地价太贵,我瞧着都不太满意……”
白染染下意识就将萧煜的事情瞒了下来。
她自认清白,可她和陆憬毕竟是半路夫妻,她怕陆憬的不信任。
好在陆憬并没有在意,反而用心解答了她的疑惑:“既然是为了给绣罗裳提供布料,布行为何不干脆开在绣罗裳的边上?”
“绣罗裳开在东市最繁华的彩霞街,那儿的地价多贵呀,就没有在那里开布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能赚钱,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回本了。”白染染不赞同。
“做生意讲究的是长远利益,与其多花些银子,也不能退而求其次。你想想,除了价格,开在那处还有别的问题吗?”陆憬循循善诱。
“……好像是没有了。”白染染皱眉思索了一阵,忽而灵感一闪,“是了,全京城第一家开在成衣铺里的布行,这不就是最好的招牌了吗?”
届时,她还可以邀请客人参观布料制作,感兴趣还能自己制布,亲自制作一件衣服,如此一来,既省了人力物力,还能叫客人体会到亲手制衣的满足感,还能有比这儿更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白染染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把搂住陆憬的脖子,兴奋道:“不愧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老天爷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户呢,你就是弃官从商,也绝对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啊!”
她一双荔枝眼亮晶晶的,比漫天繁星还要耀眼。
半年不见,她这造句的本事倒是一点没长进。
陆憬好笑,见她兴头上,到底没有推开她,只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早些年结交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投资了些产业,恰好经营得不错,有些从商经验罢了。”
白染染忽然想到了什么,“陆老爷子曾说过你不肯收下他给的地契银两,所以你送往白府的聘礼,新婚的宅邸,都是花你自己的钱?”
陆憬点了点头。
白染染立刻皱起了眉。
京城贵女出嫁,聘礼一般都是随嫁妆一并给女方带回夫家的。
可柳氏却强行压着不肯给她,只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还给了她。
白染染原先也不在意。
毕竟陆家家大业大,她嫁过去,也不缺这一星半点的,实在懒得计较。
可若这是花的陆憬的钱,那便算是夫妻共有财产,性质就不一样了。
原本母亲作为富商之女,带来的陪嫁便数不胜数,柳氏这些年以替她保管为由,昧下了不少银两,要是再叫她占了他们小夫妻两的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陆憬眼看着白染染表情越来越严肃,以为是在气他没有交代清楚家底,便低下头,主动解释道:“我名下店铺加田契共三十有二,原先是想着成婚当日和你说的,只那时突然被叫去宫中,一时间也便忘了。明日我便让人将地契整理好,全权交由你掌管,染染,这样可好?”
染染两个字轻轻柔柔的,叫得人心都酥软一片。
白染染这才回过神来,知晓他是误会了,急忙道:“千万别给我!”
她一着急,甫一抬头,恰好便撞上了陆憬的下巴,疼得她当即就红了眼眶,手也总算从搂着陆憬的脖颈上抽开,转而去摸自己的脑门。
“你先松手,我看看撞伤没有?”
安静的房内,陆憬无奈地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的,低声哄道。
他的声音就像他人一样温柔。
白染染乖乖松开手,陆憬便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额间的发丝,凑近去瞧。
那羊脂香味又近了。
白染染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陆憬温声道:“无碍,你若觉得疼,我替你揉揉。”
他手掌厚实温暖,白染染只觉那手心的温度顺着额头四散开来,撩拨得她脸颊耳根都烫得厉害。
于是她推开他的手,小声道:“我不疼了。”
“嗯。”陆憬也不勉强,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何不肯替我打理铺子?”
身为丈夫,愿意把所有资产交由妻子打理,是对妻子的信任和尊重。
白染染自然明白这点。
可是……
“你刚刚说做自己便可,无需拘束,是认真的?”白染染试探着开口。
“自然。”
“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白染染胆子大了些。
“你放心。”
“打理铺子好累的。”白染染得寸进尺,“可以的话,老爷子的那些店铺你也收回去自己管吧,我就留着那些田契,每年领个分红就成。”
第十三章
白染染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小,那双星眸却满含期翼地望着陆憬。
陆憬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忍不住扬了眉,轻笑:“光分钱不干活,染染可比我更适合做商人。”
白染染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戏谑,本就底气不足,如今反倒破罐子破摔,翻起了旧帐:“哼,刚刚进宫前也不知道是谁说回来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的,眼下不过是问你要些钱,就舍不得了?”
“染染要这些钱做什么,又去红馆听曲儿吗?”陆憬不紧不慢道。
“那还不是、还不是因为……”白染染一时间语塞。
她去听箫馆被陆憬逮个正着这件事儿,她原以为陆憬早就忘记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提起。
不就是翻旧帐吗,女人在这方面天然就比男人有优势。
白染染很快就找回了主动权,“你去吐蕃这么久,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平白骗了我这么多眼泪,我去听箫馆散散心又怎么了?”
她说完挺直腰板看着陆憬,只等着回怼,谁想陆憬却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了自己的胸膛。
离得这样近,白染染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