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染蓦地红了脸,“你做什么呀!”她边说边要推开他。
陆憬也由着她,待到两人分开,他目光柔柔落在她脸上,轻声道:“对不起。”
他那双眼深情似海,稍一对上就要沦陷。
白染染慌忙移开视线,向来能言善辩的人,眼下却显得局促:“没关系,我不生气了的……”
陆憬手还在她后脑,闻言轻轻揉了揉她后脑的发,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以后不会了。”
他说得那样笃定又慎重。
白染染眼眶又开始发酸。
那些委屈和难过,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
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不轻不重地哼了声:“那我最后信你一回。”
她说完又不放心,伸出中指比了个“一”,强调:“最后一回哦!”
“多谢夫人。”陆憬笑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夫人。
白染染这下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烫,忍不住站起身,一双手在自己脸前来回煽动,“怎么这么热呀,炭火烧太旺了吗?”
知她是借口,陆憬却也从善如流地从炭炉中架出一些炭放到一旁的铁盆里,淡声道:“这样好些了吗,夜里冷,不好全灭了,睡着容易着凉。”
他手指纤细,抓炭夹的样子也赏心悦目。
白染染点点头,视线又落到他未干的头发上,想了想还是道:“我替你擦干头发再睡吧,不然明日醒来要头疼的。”
“我自己来就行,染染早些睡吧,时辰不早了。”陆憬拒绝道。
拒绝了也好,细算起来,她和陆憬独处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她原先担心他,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可两人呆得时间越久,越让她感觉到男女有别的不自在。
白染染没再逞强,起身去了里间,躺在了拔步床上。
里间离炭炉远,她裹紧被子,绕着床滚了一圈,总算没那么热了,转念想到陆憬一会儿也要进来,便又慢吞吞地挪到靠墙的位置,把被子铺好,重新躺下。
屋外隐约能听到打更声,已是亥时了。
白染染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儿,仍觉得像做梦一般。
没多久,便听到陆憬朝床边走来的脚步声。
白染染怕尴尬,急忙闭上眼,耳边琐碎的声响便好似加倍放大了一般。
她能听到陆憬熄了烛光,坐在床头,又脱了鞋,掀开被子和她躺在一处。
白染染这下连呼吸都不敢有了。
好半晌,寂静的黑暗中听到一声叹息,“睡不着吗?”
白染染被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身旁的人身子僵硬,全然没有睡着之人的放松。
陆憬却不打算解释这些,只轻声道:“明日圣上会替我设接风宴,中午就不回来了,你不必等我。”
“接风宴吗?”白染染被勾起了兴致,“圣上这是承认了你的身份了?”
“嗯。”陆憬应了声,“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有些紧张,染染可以和我说下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白染染先是震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了,倘若陆憬不说她都不曾注意到,明日居然是他第一次参加宫宴,总觉得像他这样沉稳内敛的人,应当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才对。
饶是白染染这样时常参加宫宴的人,那日当着众朝臣的面觐见圣上,也忍不住心慌。也不知今日陆憬独自进宫面圣,该有多紧张。
紧张。
这词用在他身上可真新奇。
思及此,白染染忽然就觉身边的人看上去亲近了几分,忍不住细说起来:“既是午宴,明日朝会后就要去麟德殿候着了,你是明日的主角,又是二品大臣,应当就坐在圣上右下首,不过你先不要急着入座,等到圣上到场,邱公公领着做完三跪九叩之礼……”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陆憬侧身望过去,白染染已经睡着了。
纤长的睫毛乖巧垂下,呼吸清浅,是放松的模样。
陆憬替她掖好被角,一并睡了。
-
翌日寅时,天色仍厚重如墨,陆憬便已起身。
白染染昨日本就睡得晚,自己又极爱赖床,听到动静后不情不愿地起身,只一双眼带着朦胧睡意,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憬。
她是惯会用这双眼睛撒娇的。
陆憬看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本来也没打算叫她。
“这怎么是好?”话虽如此说,白染染人已经重新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天寒地冻,夫君多穿些,千万别冻着了。”
“夫人客气。”陆憬并不戳穿她,洗漱穿戴整齐后便出了门。
白染染重新闭上眼,睡梦中好似听到陆憬吩咐人进屋再添点炭,别冻到夫人。
-
白染染并没有睡多久。
不过辰时三刻,明珠便进屋来叫她:“娘子醒醒,镇国府外来了好些官眷,说是要来拜访您呢!”
白染染勉强睁开眼,“她们怎么来了?”
她说完就想明白了。
这会儿朝会大抵已经结束,陆憬没死的消息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了宫外。圣上还要为陆憬办接风宴,如此殊荣,实在是值得攀附的。
是以这些大臣妻女闻着信儿,也就赶来了。
锦上添花向来比雪中送炭容易。
可朝中人脉不结交也便罢了,总不好得罪的。
白染染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任由明珠替她洗漱上妆。
“踏雪,差人和那些官眷们说一声,我一会儿便到,府上有处梅园,梅花开得正甚,若是不介意便先进府赏梅,午膳也在这儿用了吧。”白染染说完又同寻梅道,“和厨房说一声,午膳要精致些,拿出看家本领来,别叫人看轻了。”
“是。”踏雪寻梅齐声应道。
-
既要会客,着装自然不能再随便了。
白染染换了身藕色襦裙,外穿玫红折枝玉兰暗花罗大袖衫。因着要去赏梅,明珠怕她冻着,又给她披了件白狐披风,手上塞了汤婆子,这才作罢。
招待客人要紧,白染染差人同陆严彦只会了声,自己则径直前往梅园。
女眷们早就到了,一共五人,三两成群站在一处,望着梅园景致,不知在聊些什么。
褚沛琴是第一个发现白染染的,见她走来,兴冲冲便跑了过去,“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一众女眷闻言纷纷转头望去。
梅园内红粉相间的梅花齐放,枝头尚有余雪点缀,美不胜收。
可眼前的女子一出现,竟将这满园花色都比了下去。
肤白胜雪,冰肌玉骨,立在梅花中,将那身艳丽的衣裙衬得恰到好处,明艳却不张扬,似画中仙子。
早前京城便有传言称白瑶红颜祸水,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白染染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幽怨地望了褚沛琴一眼,方扬起笑:“是我来迟了,这便给各位姐姐妹妹们请罪了。”
她说着行了万福礼,随后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股清冷蓦然淡去不少,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可爱。
立刻便有人笑道:“镇国府的梅园久负盛名,今日有幸一见,实乃难得,更别提妹妹和陆将军昨夜小别胜新欢,今早起得晚也情有可原,倒是我们贸然登门叨扰,哪有妹妹请罪的份儿?”
说话的是宣平侯夫人,平日和安乐侯府走得近,见褚沛琴和白染染交好,自然出声帮衬。
可她这一句打趣,实在引人遐想。
白染染佯装恼怒地瞪了宣平侯夫人一眼,“夫人!”
众人朗声大笑,气氛总算活跃起来。
聊了好一会儿,白染染便请她们移步敞厅,午膳已经备好了,虽准备仓促,但好在白染染嘴挑,厨子是高价聘来的,做出来的东西色香味俱全,无可指摘。
用过午膳,女眷也便告辞了。
只有褚沛琴舍不得走,赖在白染染身边问东问西:“怎么样怎么样?陆将军昨日将你从听箫馆领回去,罚你没有?”
白染染直觉褚沛琴口里的“罚”必然不是表面意思。
她不解地皱眉,果见褚沛琴伸出两只大拇指按在一处,绘声绘色道:“就是这样那样啊……”
第十四章
白染染红着脸将褚沛琴赶出了府。
可她说的话,却好似扎根在脑海里,怎么也散不去。
论起来,她和陆憬虽聚少离多,但以夫妻的身份相处,怎么也有半年了,若是叫人知道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圆房,会不会叫人笑话?
“娘子,除了来拜访的夫人小姐,不少府上都送来了贺礼,眼下正堆在前院,您看要怎么处理?”明珠刚从前院回来,就来禀告了。
白染染回神,强打起精神来。
收了礼便是欠了人情,圣上又是最忌讳官员私相授受的,陆憬如今风头正盛,她不能在这时候给他添麻烦。
可是当面拒了又是不给人情面,只能先留下,一会儿遣人送回去,单送回去还不行,应当再备份谢礼。
这谢礼既不能太贵重,又不能太草率,这事儿只能她亲自做。
白染染叹了口气,日头正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多适合睡午觉啊。
可她还得干活。
白染染认命地起身,步子却不是往前院走的,“把贺礼先送去知春苑吧,等我看望完父亲再回来处理。”
-
白染染去了玉清阁。
陆严彦刚用完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午后阳光落在他苍白的发上,陆严彦面容安详,若不细瞧,甚至察觉不出呼吸。
陆憬能活着回来,总算让他日渐枯槁的脸上有了血色。
可也只是一点。
白染染深吸口气,笑着走过去打招呼。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的,又落到她和陆憬身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不肯认下阿憬,叫他受了不少苦,所以我才一直急着替他操办婚事……染染,老爷子求你了,早早替他生个孩子,给他一个像样的家,这样日后我走了,也能安心了。”
“呸呸呸,您命长着呢……”
白染染话没说完,陆严彦又猛地咳嗽起来。
那模样,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已经不是陆严彦第一次这样了,
下人们早有准备,端着枇杷膏上来。
待到不那么咳了,白染染急忙把枇杷膏给他喂了,
陆严彦渐渐止住咳嗽,脸上那抹血色,又几不可见了。
白染染早就将大夫请到了府里住下,日日照看陆老爷子,这会儿又被叫了来,替他诊脉。
出来后大夫冲白染染摇了摇头。
白染染心里清楚,老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她心中沉重了几分。
-
回到知春苑,白染染清点过各府送来的贺礼后,默默记下,去了库房,准备挑些合适的回礼。
库房里多是陆严彦硬塞给她的奇珍异宝,还有一部分是陆憬原先留在陆家一并带来的,余下的,便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母亲在经商上很有天赋,未出阁以前便经营了不少赚钱的铺子,等嫁到京城,店铺也是跟着开了过来,生意红红火火的,可没半年就被父亲拦下,只他觉得女人抛头露面,丢了他的面子。
母亲年轻时跟着外公走南闯北,是见过大场面的,最厌烦这些单约束女人的条条框框,她争过,吵过,更闹过,险些要和离,最后还是双方父母见了面,外公当众打了她一巴掌,让她不要无理取闹才作罢。
只那以后,母亲眼里便再也没光了。
身子也越来越差,直至生下子若,油尽灯枯而亡。
这些,是在白染染懂事以后母亲的嬷嬷说给她听的,后来母亲去世,嬷嬷悲痛万分,也跟着去了。
白染染总觉得,若非嫁给了父亲,母亲该是个出色的女商人。
她也无数次地想,倘若那时她再大一些就好了,那样便可站在母亲身边,不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些责难。
白染染鼻尖一酸,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已经很少想起母亲了,只是今日突然瞧见这些嫁妆,忍不住睹物思人。
白染染只身走进库房。
因着东西多,库房很大,两进的庭院打通,共五十平丈,屋内放置着许多货架,都分门别类,或放着布料尺头,或放着古玩字画,玉石瓷瓶,又为了方便查找,将他们三人的东西分区摆放,白染染一眼便看到了母亲留给她的陪嫁。
出嫁时心慌,也无暇估计嫁妆单子,如今看来,却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柳氏不善经营,铺子到她手里没两年,就都变买了,只留下些田契,另有些首饰珠宝,布匹和玉石字画。
若按京城贵女出嫁的规格来说,这些也绝不少了,可不够,母亲的嬷嬷曾说过,母亲嫁进府时十里红妆,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如今到她这里,却只余下六十四抬,可见昧下多少。
思量间,明珠又走了进来,只里抱着一卷字画,“这是白府送来的,柳夫人让小厮传了话,说她临盆在即,不便过来,遂送来团圆顺达图,贺娘子和陆将军团圆之喜。”
这画出自前朝有名的画家崔时安之手,可谓千金难求。
为了重修旧好,柳氏这次算是下血本了。
可白染染却皱了皱眉。
她接过明珠递过来的画卷打开,一幅群鱼戏水图。
崔时安以画鱼闻名,这幅画更是他的问鼎之作。
白染染第一次知道,还是她初学画时,夫子留了课业要画鱼,母亲取出来让她临摹的。
所以这幅用来做贺礼的《团圆顺达图》,还是她母亲的陪嫁。
只不过柳氏昧下的东西太多,已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