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启点香的手抖了,他的心,乱了。
“咚——”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钟声,犹如当头棒喝,叫人心头一震。诸多嘲笑的声音小了,是沉水在敲钟。
原来,那人身后跟着的侍女,竟是这般作用。众人纷纷称奇,都道今日没白来,原来品香还有这么多门道。
听到沉水有节奏的钟鸣声,一直躁郁的沈文启静下心来,手腕端平,将香炉中的香缓缓点上。
香雾升腾,如波涛海浪翻滚于上,在悠远、恢宏的钟鸣声里渐次高升,众人先是闻到一股咸苦的海浪气息,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你们快看!”
站在三楼的霍黎卿也伸头去看,原本香雾升腾的地方,悠然出现一道粗壮的蛇状生物,鹿角,虾腿,蛇身,鹰爪,铜铃般的眼睛望向众人,是一条远古巨龙。
“啊…神祭!神龙现身,天佑北齐!”
不知谁先起的头,堂下众人纷纷磕头行礼,香雾所化之龙绕厅一圈,海浪咸苦过后,是鲜虾嫩鱼的鲜甜味道,犹如神龙上岸,给凡人带来恩赐。
钟声响起,犹如神龙出场神乐,哪还敢大口呼吸,只觉香甜灌入肺腑,眼前白茫茫,犹如身处仙境。神龙摇摆一圈,呼啸而去,转眼冲出门,前往南方消失不见。
“叮铃……”
一声清脆铃响,钟声骤停,众人如梦初醒,相互看去,已回人间。
香雾散去,独留韵味,这下,无人敢上前要沈文启再来一遍,能召唤神龙,这人不简单。
众人心中已有胜负决断,只是,先前定的规则,是以押注选票作为赢家基础,浅仓浪人珠玉在前,谁能想到,还有比他的制香更为精妙之人。
“虽说押注上,浅仓先生遥遥领先,只是,小可私下以为,这三千八百八十八号的香略胜一筹啊。”
人群中,一长须老者捻须道:“今生得见神龙,死而无憾矣。”
他身边的人纷纷点头,赞同起了老者观点,声音越传越大,听得鹤立一旁的浅仓青山面无血色。
“小哥,你这香,得卖多少钱一两?”
人群中还在争论今日赢家,内有商者靠近沈文启,想要早先下手,将此等宝物买下。
有人听此忙拉住那询价之人,言之凿凿道:“吓,那是神龙再现,岂可亵渎。”
“对对对,我鲁莽了。”
上前之人看向沈文启的眼神带着敬畏,他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谦虚道:“幻戏一场,不足挂齿。”
此时,众人正热烈讨论间,那队白裙绯边侍女从楼上下来,手里举着托盘,前往赌桌方向。
议论声小了,等那侍女靠近赌桌,正要宣判结果,方才捻须老者上前一步:“你们这规则不公平,我虽投了浅仓先生,但这位小哥的香术更为精妙,我要选他。”
好一根举世清奇的墙头草,公然改变心头好,姜还是老的辣。
有捻须老者带头,后面就跟上众多要改变赌注之人,只听那滚边侍女答道:“下注无悔,不可修改。”
在一片唉声叹气里,沈文启倒显得比较淡然了,连他这个外行都看出沈文舒的香不同凡响,浅仓就是赢了又如何?
那侍女淡然一笑,继续道:“方才敛香君也看了比赛,敛香君押赌注五千两,押三千八百八十八号。”
等等,浅仓那桌虽堆的银钱多,但大都是散碎银子,如果这五千两押上去,局势极有可能逆转。
“数钱数钱!”
“对啊,看看有多少支持了?”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领头侍女浅笑嫣然,挽起袖子,倒是真的开始计算两方得票了。
“浅仓先生,三千五百六十八两。”
“沈文启……”
结果显而易见,加上敛香君的五千两,三千八百八十八号以压倒胜利胜出。
又听那侍女道:“敛香君方才也说,他甘拜下风,沈公子,是本次比赛的第一名。”
“第一!第一!”
有举着拳头呐喊的,更有围观激动者,上前把沈二抬起来抛到空中以示兴奋的。
沈文启先是同人谦虚,后来发现根本无人听他说话,大伙儿只顾着高兴,也揉着脸大笑起来。
……
三楼,霍黎卿如同一只暴躁的狮子,在房间走来走去。
手指几次指着一旁安静喝茶的楚鹤轩,他都要怄死了,眼看就要赢了,敛香君居然让侍女给沈文舒押注,还故意押在他前面,真是好啊!
他不耐烦道:“你们是不是都被那个丫头骗了!她就是个骗子!毒妇!”
“她的香术,可堪第一。”
楚鹤轩神色平淡,眼神掠过喧闹的人群,停在二楼的紧闭的窗户上,久久未曾收回。
他喝了口热茶,不咸不淡道:“你方才也说了,先拿刀胁迫的她,由此看来,五姑娘也是为了自保,没事买个钗子去赔个罪,何苦为难人家。”
“道歉?哼哼。”霍小公爷真被几个好友鬼迷心窍喜爱沈文舒的样子气笑了,“我霍黎卿今儿就是死在这里,从三楼跳下去,都甭想让爷给她道歉!”
他推开门气冲冲走了,冷不防用力过猛,扯到后臀的伤,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把所有过错全归结到沈文舒身上。
沈文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谢绝其他香客的邀请,由沉水捧着银锭施施然上楼,关厢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浑若天成,台下众人傻眼,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呢。
只是一隔绝外间窥探,沈二简直要抱起妹妹蹿起来,因不敢太过张扬,只将那青玉砚台抱在怀里,冲着沈文舒傻笑。
兰香阁的人也是贴心,敲门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换成银票,被沈文舒点头同意后,几人从侧门避开人上到三楼,换成银票后让他们从后门自行离开。
捏着手里一万两千五百两银票,沈文舒眉目舒缓,抽出一半递给沈二,细声道:“二哥哥,多谢你带我出来。”
沈文启坚决不收:“说好的,我要砚台你拿银子,五妹妹,你是不是想用钱给我换砚台呀?”
沈五慌忙摆手,是个人都能看出沈二对那个宝贝砚台的喜爱,她怎会如此呢?
“这就对了嘛,你拿银子也好傍身,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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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霍黎卿有些伤心
只是他们出来之前说好是来参加比赛,带着大笔银子回去,钱能不能落在沈文书头上,还未可知。
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便宜王大娘子,沈五不会这样,想了片刻,又央着沈文启一同去珍宝阁。
沈二在一楼闲逛,沈文舒带着沉水上楼,以一千两的价格,买上一套假珠宝,这额外的一千两嘛,自然是掌柜的封口费,让他对外宣称,这套珠宝头面价值一万两千两。
处理好钱财来由,兄妹二人闲逛片刻,也就赶回沈府吃晚饭。
路上沈文启还在埋怨她傻,不知道要给自己留点儿傍身钱,沈文舒露出温顺娴雅的笑容,解释王大娘子管家辛苦,自己也是一番心意云云,惹的沈二看向她的眼神更带怜悯,庶子在沈家生活不易,他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王大娘子就派人叫他们回前厅问话,沈泽也在其中。
不等王大娘子开口,沈家主君先一个茶杯砸来,正碎在兄妹二人脚边。
沈文启眼皮一跳,暗道这是出事儿了,只是他们赢得第一,也算为家族争光,不知父亲气从何来?
两人乖顺跪下,听沈泽怒道:“你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都干了什么好事。”
“父亲,今日我带五妹妹出门,提前与大娘子报备的呀。”
沈文启不明所已,一脸无辜看向沈泽,颇有不服加上一句:“我们得了第一呢。”
“啪——”
又一茶盏被摔碎,沈泽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当众点香化龙,那是什么?龙啊!圣物!”
“你们俩想干什么?谋反?把我们沈家都拖上谋反道路?”后面一句,沈泽刻意压低声音,却控制不住想要抽这两个小兔崽子的心思。
“父亲,香是我制的,同二哥哥没关系,你莫骂他。”
沈文舒抹着眼泪,眼圈通红,膝步向前,扶着沈泽高高举起的手,不要他碰上沈文启半分。
一旁沈二深受感动,梗着脖子对沈泽道:“您打我吧,五妹妹是被我胁迫出去的,跟她没关系。”
沈泽捂着胸口,给他们两个气到发闷,沈文启不能打,毕竟是个男丁,以后要考取功名的,姑娘倒是认错极快,堵得他有气没地儿撒。
眼见沈泽无计可施,火气先消了一半,一直沉默的王大娘子道:“官人,你方才说这点香化龙连圣上都知道了?”
这一问让原本坐在椅上散气儿的沈家主君倏然清醒,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他甩开沈文舒扶他的手,恨声道:“圣上要明日带制香之人入宫,你说,怎么解释!”
他看向跪在地上哭泣的沈五,脸上再无方才平和,直叫她给自己个说法。
沈文舒心中冷笑,这便是她的家人,出了事,便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崔家诊治如此,如今更是这样。
面上,她抬头,撑着一双泪眼迷蒙的眼睛,哀哀道:“明日女儿愿意去解释,还请父亲不要惩罚二哥哥。”
“好好,你去解释,你惹的祸莫要拖累全家!”沈泽脸上怒气犹在,烦躁挥手让他们退开。
不料沈文舒站在原地,对于高堂之上两人跪拜行礼,哀声道:“女儿自知难逃一死,所赢奖金购得万金珠饰,呈于大娘子,已报这些时日照顾。”
这一举动杀的王熙筠不知所措,沈五莫非是个傻子,临死还要把赢的奖金奉于自己,如此正中下怀,省得她还要费心盘算了。
看在沈文舒这么识时务的份上,王大娘子难得露出几分笑容,温声劝慰道:“好孩子,你有孝心了,明日前去与圣上好好解释,定能保住性命的。”
“多谢大娘子劝慰。”沈五抹着眼泪与她话别,没发现王熙筠眼中闪过一丝厉光。点香化龙,这是藐视皇室,明日入宫,便是沈文舒的死期。
因沈文舒挡在沈二前面受了大部分责骂,他一直对自己的妹妹心存愧疚,坚持要送沈五回忘月居。
路过竹林时,沈文启在前面打灯,不停安慰妹妹:“当今圣上最仁慈不过,你明日就说是无心之举,唉,不行,我明天要和你一起去。”
沈文舒摇头,又想到他在前面看不到,随即开口道:“二哥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有大好前程,舒儿不能拖累你。”
她面上说的温柔,实则沈家态度很明确,庶子也是儿子,沈泽不会看着儿子送死的。
听着身后的小姑娘处处为他着想,沈文启心中阵阵暖流淌,只恨沈文舒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以后他定好好护着她。
推开忘月居,沈二皱眉,到底是家中正经姑娘,怎么身边只有沉水一个女使,他暗想明日定去大娘子面前提一句,火石点燃蜡烛,再一看房内,瞬时傻眼。
床上梁下,爬满各色长虫,已是深秋,蛇类不怎常见,身旁两个女孩吓在原地,跑都不敢跑,沈文启咬咬牙,一手一个揪着两人冲出门外。
沈二在外抖擞衣衫,后怕道:“临近竹林,也没见过这么多蛇,这都是哪儿来的?”
他本是自说自话,没想到身旁的沈五小声道:“或许,可能是霍小公爷吧……”
“什么?”
沈文启一惊,丝毫没有怀疑妹妹所说内容,颤抖道:“霍黎卿?他这是准备在咱们家养蛇?”
“二哥哥,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沈文舒小脸煞白,带着哭音道:“小公爷他觉得此处他一人住甚好,昨儿还拿蜈蚣吓我,让我快点搬走……”
“这是沈家还是他们霍家?”沈文启的声音高起来,拉上沈文舒又往竹林外走,他还就不信了,霍黎卿作天作地,都混蛋到他家里来了。
路上沈五一直劝他息事宁人,小姑娘哭过几场,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可怜极了:“二哥哥,小公爷家世显赫,咱们惹不起的。”
“放屁,他们家显赫,咱们家就是吃素的?”此话一出沈二就知说错了话,自家妹妹是个姑娘,哪有糙话眼前说得道理。他缓了语气,道:“五妹妹,哥哥给你出气。”
出气?最好赶出沈家。沈文舒垂眸想着,缓缓勾起嘴角。
“啪——”
沈文启一脚踹开小屋的门,粗声道:“霍黎卿,是不是你把蛇放我妹妹房里的?”
“二弟啊,怎这么大火气?”霍黎卿见是沈文启,先松了口气,以为那小姑娘拎着蛇来找事呢?害得他雄黄都提前备好了。
后臀细密密发疼,霍小公爷再次给沈文舒记上一笔,将沈二拉到茅草榻上,“你不知道,我这伤…”
他正与沈文启敞开心扉,诉说他这伤都是拜他妹妹所赐,就听门外有人接口:“二哥哥,小公爷说他这伤需要静养,舒儿住在附近实在影响小公爷养伤。”
霍黎卿:“?”
傻眼看着沈文舒慢悠悠进来,她今日穿了身浅蓝绣爪菊平罗裙,头发挽着双股飞仙髻,小兔子般,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进门,对他磕头道:“小公爷你饶了我吧,家中只有这处供我居住,实在不是舒儿不肯让步。”
霍黎卿一口气没喘上来,只看自己好友猪油蒙了心般上去扶他妹妹,眼中心疼愤恨几乎要溢出来。
心疼是给沈文舒的,那这愤恨对得是谁就不言而喻。他什么时候撵她了?小姑娘年纪不大,扯慌本事信手拈来。
不待他与沈文启解释,就沈二找帕子给她擦泪的功夫,沈文舒朝他挑衅一笑,激得霍黎卿跳脚:“沈二弟!沈文启,她装的,她根本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