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吟着,“莫不是…他想求你父亲做什么事儿吧。”
“父亲官阶不比霍公爷,能…能求什么。”沈文舒说得心虚,她房里堆满了霍黎卿塞来的玩意儿,自从听完小公爷的话,沈五再也不能理直气壮说霍黎卿是个好人,同她哥哥一般这样的话了。
哪知小公爷下了值就往沈家钻,也不是来找她,就来看望沈文启,沈文舒生怕他疯病犯了再次翻她的墙,只能日日在华阳斋藏着。
“唉,这可说不好。”沈老太太成精了似的,眼睛扫过她搅的茶汤,戏谑道:“万一真有求人的一天呢。”
沈文舒装傻充愣,也不应答,让竹枝煮水,重新制茶。
外间王熙筠身边的女使银杏打帘进来,客气与老太太见礼,道:“王仆射带着家眷做客,大娘子在前厅张罗宴席,要老太太姑娘们过去呢。”
老太太慢悠悠饮了口茶,“我年纪大了,没这个精力,你们姐姐妹妹聚一块儿玩闹罢。”
银杏并不意外,侧身请沈文舒:“五姑娘请吧。”
王熙筠与家中关系并不好,当年她不顾脸面入沈府做妾,与家中断交绝义,最后挤走主母,做上大娘子之位,王家才慢慢与她再有关联。
王家当年做得太绝,甚至在官场上极力打压沈泽,老太太也是那时吃了苦,后来王家上门,她也是淡淡的,能不见这些故人就不见了。
沈文舒记得,王仆射是太子近臣,虽说良妃死了,但如今沈文箫嫁入东宫,他常来走动也是寻常,不过,大娘子叫自己过去做什么?她想了想,也只有与香典有关了,许是王家不死心,想来试探一二。
她跟在银杏身后不声不响,心中盘算起来,若再提制香,她就拿皇后禁她制香做由头拒了,总归宫里传了话,她心里还有把握。
王家来人不多,安排了两间屋子,男女分席,沈文舒到时,一个中年女人正拉着沈文蔷说个不停,几厢往门口望去,女人站起迎了上去,拉住沈五胳膊:“哎呀呀,这就是你家小五吧。”
沈文舒笑得勉强,王氏刚嫁了个女儿往东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与女人一同站起介绍起来:“这是我家最小的丫头,也过了及笄。”她指着人道:“这是我娘家大嫂,你叫大婶婶就好。”
沈五莫名,依样行了礼,那妇人忙拉住她手臂往席间引,口中笑道:“是个好孩子,模样周全不说,还懂礼数。”
她连声喊女使在她身边加个椅子,将沈文舒引到身边,这一来原本挨着她坐的沈文蔷被挤到下首,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席间觥筹交错,王家婶婶还在夸沈文舒,“我呀,就想要个女儿,连着生了四五个儿子,个个都要把我气死,我这一见女儿就欢喜得紧。”
“大嫂嫂若是喜欢,叫文舒文蔷都领回家去,我也好清静几天。”
王熙筠说着顽笑话,席间女眷笑成一团,面上和乐一片,若不知详情,真道这是和和美美一家人呢。
奇怪的是,王家女眷并未同她提香道的事,一个上来问的都没有,她小心翼翼防备半天,竟是空等着。
难道,王家上门,真的只是走亲访友?
兴致缺缺吃着饭菜,中间趁她不注意,王家婶婶往沈文舒腕上套了个玉镯,笑眯眯道:“婶婶一见你就欢喜得紧,等明日不如也去家里看看,我听大娘子说,你一直在家闷着,我们那儿啊,养了好几品名贵鲜花呢。”
沈文舒只呵呵傻笑,又闷又呆,并不接茬,倒是另一边的沈文蔷开口:“大婶婶家有茉莉牡丹吗?我家祖母最喜欢,儿想替祖母寻些呢。”
“有,都有。”妇人应着沈文蔷的话,眼睛还看着一旁的沈文舒,只等她张口就定下似的。
“啪嗒—”桌上的小酒杯掉下,沾湿了沈五衣裙,她羞得满脸通红,倏地站起来,同王氏告罪道:“大娘子,文舒失仪,先回去换件衣服。”
席间有一瞬停顿,王熙筠笑容满面,端着当家大娘子的脸面:“去吧,小心点儿,小四,陪你妹妹一道啊,早去早回。”
沈五叫苦不迭,万没想到这一群人没准备放过她,可王家到底想做什么?王家婶婶说没个女儿贴心,沈文舒可不信这些鬼话,再没女儿,沈文箫在前面站着,最不济还有宫里的永茗公主,断然与她这个没亲缘的庶女扯不上关系,更莫说什么一见如故,她实在想不明白,王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文蔷一出院子就冷着脸,见沈五在前面不声不响,她快步走上去拽着沈文舒的衣领,怒道:“我劝你别打王家主意,想嫁到王仆射家?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嫁到王家?沈文舒这回真迷惑了,就听沈文蔷得意洋洋道:“你以为王家这次来做什么?自然是相看咱们家的姑娘,没听大婶婶说,他们家有好几个儿子吗?”
这也是暗示?沈五失笑,甩开沈文蔷的手,冷声呛道:“四姐姐思嫁也别拉上我,管他什么家,总归是父亲和大娘子操心的,与我何干?”
被人怒怼,沈文蔷愣住,“你不想嫁到王家?那可是太子近臣王仆射,位极二品,比父亲官阶还高。”
“难道是谁想嫁就嫁的?”沈文舒心间烦躁,不欲与她纠缠,王家若没有明着来,莫不是要将她娶回去制香?这可大有可能,她得想个法子。
指尖屈起,将鬓边掉落的发丝折到耳后,沈文蔷顿然攥紧她的手腕,大声道:“大婶婶将这个镯子给你了?”
席间王家婶婶往她腕上套了个镯子,说见她就喜欢得很,沈文舒只当她是客气,她来之前,王家婶婶不还拉着沈四说个不停。
“她没给你吗?”沈文舒想抽回手,无奈被沈文蔷紧紧捏着,沈四的五官挤成一团,几乎要哭了:“凭什么啊,三姐姐嫁的好,王家又瞧上了你,只有我!只有我!”
沈文蔷痛哭出声,用力将沈五手臂掷下,几欲愤恨。
见此情景,沈文舒再不明白,也能猜出这枚镯子的不寻常,至于沈文蔷的愤怒,她在华阳斋也有所耳闻,沈文箫嫁入东宫,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及笄后大娘子也不着人相看,像忘记一般,沈五无谓,却没料到,沈文蔷将此事看得这般重要。
她看了眼痛哭的沈四,欲言又止,难道要她说,沈文箫就是嫁到东宫,也是个妾,等太子妃嫁进去,妾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她难道不清楚?
再说王家,来提亲什么的也定不怀好意,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递了个丝帕上去,沈文舒轻声道:“擦擦吧,我先去换衣服。”
这镯子,铁定要退还回去,沈五在屏风后打算着,既然大婶婶没明说这是个什么意图,她只说太贵重受不起就是,总归装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过。
转到台前,沈文蔷倏尔站起,神色惊慌,上下整了整裙摆,不耐道:“你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
在自己房里换衣服,还需要再喊一声?沈文舒无语,只当她被撞破心事恼羞成怒,她将镯子褪下包在手帕里,柔声道:“四姐姐,我真没想与你抢什么,这个镯子若是意义重大,我还给大婶婶就是,你放心,我不会挡你的前程。”
这么一番真心剖白,沈四脸色好看不少,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哼出声:“这就对了,我是家中福星,你是生来的灾祸,记牢就是!”
沈文舒点头如蒜,一副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低头扫过一眼,妆奁被翻的一团乱,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跟着沈四回去参宴。
趁人不注意,沈文舒将那镯子塞还回去,低声道:“祖母见文舒收了婶婶大礼,将我斥骂了一顿,是文舒不懂事,婶婶还请收好。”
沈家老太太不让收?王家婶婶脸色僵硬,勉强扯出一丝笑:“给你就拿着,你家祖母再说,婶婶去找她解释。”
镯子又推回来,一旁沈文蔷倒了杯酒道:“五妹妹,大婶婶也是喜爱你,快敬她一杯酒吧。”
这一打岔,沈文舒忙不迭将镯子推回,端起酒杯就敬,唯唯诺诺,甚至将酒撒出泰半。
沈文蔷暗笑,连敬个酒都登不上大雅之堂,也不知王家怎么看上她了。
王家婶婶笑着接下,直夸沈五懂事,沈文舒低眉,满脸通红道:“这都是大娘子和四姐姐教得好。”
席间又是一番客气推脱,王熙筠见宴席接近尾声,同王家女眷使了个眼色,叫一同来的王家子侄们一道吃茶。
不一会儿,隔壁花厅走来几个青年男子,为首的男子年纪略大,三十岁上下,鼻头尖尖,唇形略厚,上前与几位女眷见礼,是王家庶长子,王鸿志。
王熙筠将沈文舒拉到面前,与王鸿志相见,介绍道:“这是你大表哥,快叫人呐。”她推搡着沈五,小姑娘涨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蝇:“表哥。”
“有什么害臊的,这都是一家人。”王熙筠照拂着几人坐下,与沈泽对视,见人点头后与沈五道:“你大表哥刚卸任回京,文舒啊,你同哥哥去院子里走走,介绍下京都风貌。”
沈文舒瞥了男人一眼,是王家的人,眼睛与王熙筠一般斜斜上挑,犹如天际苍鹰,浑身阴郁,她攥了攥手心,轻声道:“不妨叫二哥哥去为表哥介绍,我,也是刚来上京不久。”
明晃晃拒绝下去,王熙筠嘴角略平,这是在她娘家面前打她脸?
沈泽咳嗽一声,斥道:“让你去就去,你二哥哥马上要春闱考试,哪有时间游乐。”
沈五无奈,与王鸿志福礼后,柔声道:“表哥,咱们走吧。”
她声音极小,带着小女孩的怯懦,我见犹怜,柔嫩的脖颈在春衫下若隐若现,细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掐断。
王鸿志沉默点头,两人刚一转身,身后“啪——”一声脆响,瓷杯落地的声音,王家婶婶捂着小腹蹲下,哀嚎道:“我的肚子,好疼啊!”
第51章 剖白
一阵地动山摇从王家婶婶身后传来,接着是阵阵恶臭,王家主母脸色通红,小声看向王氏:“弟媳,快带我去更衣。”
沈家花厅众人静默,浸淫官场厚脸皮如沈泽,也尴尬不已,更不说其他王家人。这个游园是进行不下去了,王仆射打圆场道:“咱们一同去外间坐坐吧。”
宴厅味道实在辣眼,众人如幻梦刚醒,同有默契向外走去,身后,沈家四姑娘道:“五妹妹,你还是莫去了,怪晦气的。”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在场之人听个清楚,沈泽呵呵假笑,小声与她解释:“怎么不叫小五去,多个人多热闹不是……”
沈泽的话还没说完,沈文蔷嘤然出声:“五妹妹是总是带来灾祸,女儿实在担心……”
她没说完被沈泽出声打断:“住嘴,怎么能这么说妹妹?”
“可是…”沈四咬着唇,望向四周的王家人,声音已带上一丝哭腔:“方才大婶婶就是吃了五妹妹敬的酒才病倒的……”
王家子弟闻言,神色微变,沈家五姑娘是灾星,这是上京都知道的,怎么现在劲儿这么大了?喝她递的东西都能出事?
王仆射面上不显,心中活络起来,幸而这桩亲事没提到明面上,沈文舒可是经楚国师断言的祸星,原还以为是传言,这凑到眼前的事儿,不得不信呐。
沈泽面皮滚烫,恨不能堵住沈四的嘴,这些话关起门来说了无妨,当着王家人的面说,这以后,同僚之间还怎么相处?
众人神色各异,此时王熙筠苦着脸道:“官人,快请个郎中吧,大嫂嫂在后面晕厥了。”
沈泽连声道:“是是是,找刘太医,快拿我的名帖。”
“不必不必!”王仆射一把拉住沈泽的手制止他,“家也不远,我们回家治。”
说话间喊了几个随行的大力婆子将王大娘子抬走,脚下生风,仓促离开。
等王家人出了大门,沈泽贴在脸上的笑倏地隐去,反手抽向沈文蔷,双目血红:“你方才说什么昏话?”
沈四捂住脸,满眼不可置信:“爹爹,你为何打我,是五妹妹害得人啊!她是个灾星!”
闻讯而来的沈文启喝止:“沈文蔷,你胡说什么?”
父亲,兄长都站到沈文舒那边,竟然说自己胡说,怎么她一回来,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呢?沈文蔷猛地抬头,恨声道:“父亲,我没说谎,是沈文舒给大婶婶下药!她亲口说不想与王家结亲!”
下药?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沈五,家中只她一人懂得医术,宫里薨了的良妃,听说死前嚷嚷着要杀了她,不管真假,沈文舒与王家,似乎关系恶劣。
沈泽身形晃动,若是王家查出是沈家毒害王家主母,王仆射、太子会是什么态度?他打了个哆嗦,踉跄上前,捏住沈文舒的肩膀,颤声道:“你那里,是不是有引人腹痛的药?”
沈文舒抬头,清棱棱的杏眼看向他,沈泽眼中惊恐交加,八字胡微微颤抖,万分期盼女儿否认,下一刻,他心如死灰,沈文舒道:“有呀。”
沈五笑容甜美,若无其事道:“祖母最近有些积食,令我调至些清肠草药。”
沈泽高高举起右手,恨不得当场掐死她,又听沈五轻声道:“四姐姐,你怎么知道呀。”
沈文蔷怎么会知道沈五有引人腹痛的药呢?这些事,连当家主母都不知道,沈四与老太太和妹妹关系一般,又怎会关心她们的动向?
心思环转间,沈泽已想清缘由,沈文蔷做这些事已经不止一次了,上回崔家是,这回呢?
沈泽深吸了两口气,视线转到沈文启身上:“启儿,你先回去。”
几个小厮得了沈泽示意,半拉半拖将他带走,沈文启快要春闱,不宜刺激他。
等院中没了外人,沈泽闭眼,冷声道:“来人,请家法!”
家法?想到三指厚的宽板,沈文蔷瞬然软倒在地:“爹爹,是沈文舒,真的是她下的药,我没说谎!”
沈泽瞥她一眼,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愚蠢的女儿,上赶着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不如打死了当,王家若是追究,也有个说法。
几个大力婆子将她扯到老虎凳上,挣扎间,药包从她腰间掉出,沈文蔷愣住,眼睁睁看着沈泽拾起,闻了闻,狠狠扔到她脸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