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么多人都觉得他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倘若许冬藏不知道那个秘密,她也会同他们一般笃定。
可是她知道那个秘密了。
许冬藏垂下眼,浅抿一口茶水的刹那,感觉到一道目光从她面前流转而过,很快,如刀光一般。
她后背发凉,喉口发涩。
她知道那是三皇子的目光,这一道目光说明,三皇子还记得她。
也对,她知晓了他这么大的秘密,却还好端端活着。不是都说,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吗?
许冬藏思绪纷乱,她该不会今晚就要嗝屁吧?应该不会,今晚这么多人,他总不会在这里杀掉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期间,丝竹管弦忽地都停了,三皇子略显沙哑而苍白的声音响起:“儿臣来晚了,还请母后恕罪。儿臣贺母后寿辰,这是儿臣为母后寻的寿礼,没什么心思,还望母后不要嫌弃。”
他气息漂浮,说完这一长句后,便掩嘴咳嗽起来。
皇后哪里忍心让他多说,赶紧让他入席坐下,又夸克几句他的心思,以及叮嘱他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至于一旁的皇帝,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许冬藏又想起小莲所说的,三皇子生母地位卑微,并不受皇帝喜欢。看来的确如此。
皇家秘辛多血腥仇恨,皇权争斗也一点都不简单,许冬藏作为一个坚实的小说与影视剧爱好者,深谙此理。她猜想,这位三皇子故作病弱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做也不过是掩人耳目,韬光养晦。而且这样的人设,很容易最后获得胜利。
但是……她不想掺和进去。
许冬藏又一次抬头,朝三皇子的方向觑去,想起小莲说的,他的名字,江聊。
聊之一字,释义并不好。
姑且,略微。能是什么好名字吗?
在许冬藏看过去的同时,江聊也抬头向许冬藏。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接,许冬藏慌忙低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该死,你还看他干什么?这不是提醒他你的存在吗?许冬藏恨不得敲自己一脑瓜蹦。
好在今夜来者众多,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没人注意他们俩。
许冬藏缩了缩脖子,只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到零。
她和赵氏以及许如慧许如心坐在一块,见她频频望向三皇子,坐在她身边的许如心低声嘲讽:“怎么?你看上了那个病秧子?可惜,人家再怎么病秧子,也是三皇子,可不是你配得上的,我劝你省省吧。”
许冬藏不想惹事,翻了个白眼。
许如慧切了声,没再理她。宴会平稳进行到下半场,那些姑娘们都有些着急,怕自己失去任何一丁点机会。
终于,舞和乐都渐渐停下来。
她们期盼地看向皇后。
也许,今晚就要指婚。
的确有指婚,只不过让她们失望了,指的是许家三小姐与三皇子的婚。
许冬藏如遭雷劈。
第3章
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听,因此愣在座位上许久。
尽管这很令人意外,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给三皇子和许冬藏赐婚,但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这对许家来说就是恩宠。许施见她久久没反应,咳嗽了声,小声提醒:“这孩子,高兴坏了吧,连谢恩都忘了。”
许冬藏这才从茫然中醒来,开口还有些磕巴:“……谢皇上。”
皇帝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日后能帮着照顾照顾聊儿。”
这时候,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位不起眼的许家三小姐身上。当然,那些目光没有艳羡,只有无尽的同情,仿佛在说,她真惨,明天就要成为一个寡妇了。
许冬藏欲哭无泪,她是好惨,但不是成为寡妇,而是要成为孤魂野鬼了呜呜呜。
在这封建等级森严的古代,什么出嫁从夫的规矩许冬藏隐约听说过,要是她嫁给了三皇子,他随便就能把她杀了,再随便找个暴毙的理由应付世人,根本没人会怀疑。更何况,她娘家根本也没人在乎她的生死。
许冬藏满脑子的完蛋两个字,她痴痴地看向坐在前方的三皇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似乎是预料到她要看过来,三皇子提早等着。两个人视线相接,许冬藏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
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像是许冬藏的错觉,但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觉,就是真的。他在笑,令人毛骨纵然。
许冬藏浑浑噩噩直到宴席结束,在回家的马车上,才堪堪回过神来。赵氏与许如慧许如心坐在她对面,许如慧最沉不住气,出口嘲讽:“真不知道你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以后可要飞黄腾达咯。”
许冬藏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她本就心情很差,没忍住回嘴道:“那这运气给大姐姐,不知大姐姐要不要?”
许如慧平时欺负她惯了,从前的许冬藏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骂她十句也回不了一句,今儿怎么敢回怼了?许如慧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道:“果真是上枝头了,说话都变硬气了。可惜啊可惜,三皇子那病病歪歪的样子,能保你几时?”
许冬藏只想呵呵,没心情和她吵架,索性闭上眼装睡。
赵氏在一旁开口:“好了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姻缘,你羡慕什么?”
许如慧道:“也是,我不过是觉得就这桩姻缘,还是三妹妹高攀了。”
许冬藏满脑子都是这桩婚事,乱糟糟的,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母胎单身了二十一年,没想到刚穿越没几天,就要结婚,还是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把她杀了的人。
天哪,她到底该怎么办?
-
檐下的八角宫灯有些昏暗,在夏夜燥热的风里兀自晃动。轿子稳稳停在齐春宫门口,跟在轿子旁的东风躬身掀开帘子,“殿下,到了。”
江聊掩嘴咳嗽了一番,似乎要连肺都咳出来似的,好一会儿,才矮身从轿子中走出。
众人皆知三皇子身子不好,即便是盛夏,也吹不得风,因此即便是夏季,也总是一身大氅,手脚冰凉。
江聊与东风一前一后跨进齐春宫大门,瘦长的影子消失在灯下。
齐春宫内十分安静,只听得几声蝉鸣与风声。三皇子生性低调,不得皇帝宠爱,又常年身体虚弱,以汤药续命,因而齐春宫内伺候的宫人们并不多,宫女太监加起来不过十余人。他不喜麻烦人,近身伺候的事一应由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侍从东风负责。
外人看来,齐春宫伺候是件苦差事。其实倒也不是,他们没什么活计要做,每日里早早便能歇下,虽没多的赏赐,倒也乐得清闲。
江聊与东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东风点上灯,便给江聊热汤药。
外人看来,毫无破绽。
夜深人静,江聊解下大氅,随手搁在进门的衣帽架上,在紫檀木圆凳上坐下。静坐许久,待东风将汤药端来,那满满一碗汤药,黑漆漆的,发着苦,他仿佛闻不见似的,仰头一饮而尽。
今夜只有一轮残月,点点疏星高挂,东风将药碗送出去,再回来时,掩上了门。
“殿下,事情已经处理干净了。”东风立在灯架旁,影子微微摇晃,抬起头来,又道,“只剩下许家那一位。”
东风觑向江聊。
江聊嗯了声,细长而冷白的手指搭在卓沿,轻轻地叩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做得很好,没有留下破绽吧?”
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神色淡漠而冷厉,根本不似平日里那弱不禁风又病殃殃的模样。
东风一愣,破绽?他以为,此事最大的破绽便是那个活着的许家三小姐。
他本提议另外找个机会将人做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不受宠的小姐,没什么难度。可殿下却拦住了他,东风不解其中缘由。
“殿下,恕属下直言,那位许家三小姐……”
江聊抬起头来,从圆凳上起身,背过手,踱步房中,“你想知道为什么留着她?”
东风低下头。
江聊轻笑了声,“玉牌不见了。当日的活人仅剩我与她,不在我手上,那便是在她手上。”
东风沉默不语,那玉牌于他们而言有多重要,他心里清楚。
“可……留着她到底是个隐患。”东风仍旧有些迟疑,只有死人才能永久地保密,“玉牌咱们可以慢慢找……”
东风的话语渐渐低下来,他望着那道端正挺拔的背影,垂下头道:“属下多嘴。”
“下去吧,夜深了。”背影淡淡地开口。
“是。”
门被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余下阒寂无声。
江聊立在窗下,望了眼昏沉的天幕,皇后无端提出要给他说门亲事,当然不可能安好心。当今的皇后娘娘在众人眼中是多么贤德仁慈,江聊却见过她隐藏在这副面孔之下的狠毒。
她既然提出来了,不可能给江聊拒绝的余地,而人选是谁,也只可能她来定。她送来的人……呵,当然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毒蛇。
倒不如将计就计,让皇后无话可说。
——父皇,儿臣没求过父皇什么,今日斗胆想向父皇求一件事。
——那日儿臣生死一线,是许家三小姐奋不顾身救了儿臣一命,她真诚又善良,儿臣对她一见倾心,想向父皇求一个指婚。
皇帝对他不算喜欢,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向皇帝求过什么,一个病弱只此的儿子,头一遭向他求指婚,不论于情还是于他的见面,皇帝都不会拒绝。
至于之后的事,再说吧。
-
许冬藏睁开眼,看着帐顶发呆许久。屋外不知怎么,热闹得很,动静很大。许冬藏撑起身,唤了声小莲,也没人应。
奇怪了,她翻身下床,自己喝了杯水。
小莲从外头匆匆忙忙地进来,“三小姐,你醒啦。”
她搀着许冬藏至梳妆台前,伺候她梳洗打扮,脸上的神色喜忧参半。许冬藏捂嘴打了个哈欠,问起外头的动静,“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小莲垂眸,叹了声,“三小姐,是……皇后娘娘那边差人送来了三皇子的聘礼,说是你们金童玉女,尽早成婚为好。”
什么金童玉女啊,小莲心里暗暗不平,这分明是怕那个病歪歪的三皇子一口气咽下去,想拉她们家小姐给他冲喜吧……
尽管如此,她却不敢多说。
毕竟这是皇上金口玉言指的婚事,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操办,谁敢多说一句,那便是大不敬。
许冬藏一个哈欠卡在嘴里,不上不下的。
“尽早是多早?”
“这个月二十五。”
今儿已经初五,只剩下二十天。
谁家嫁姑娘不是要提早准备,嫁妆、嫁衣……哪样不是需要精心准备的,旁的人家甚至提早准备一两年。
二十天……她们家小姐又没个亲娘撑腰,如今的夫人定也不会好好准备。
小莲又叹气,叹完气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许冬藏:“三小姐,你别担心,日后做了三皇子妃,大小姐和二小姐见了你就得给你行礼了。”
许冬藏直愣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许久,二十天……还有二十天她就要嫁给那个变态了吗,二十天后不会就是她的死期吧……
死……
如果死了,是不是有可能回到现代?可如果不能,那她的生命岂不是就结束了?
许冬藏撑着下巴,良久才开口道:“小莲,你说,我要是逃婚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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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莲被她大胆的话语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磕巴,怕她是认真的,给她说起假如逃婚的危害:“这是皇上亲口赐婚,倘若小姐你逃婚,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还会连累许家全族……”
她说得严重,许冬藏悻悻找补:“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唉,该死的古代,动不动就是连累这么多人……她的良知隐隐作痛。
可是……他们的性命是性命,她自己的小命也是命啊。
许冬藏一晃神,摇头将这念头压下去。
今日里她院子堆满了三皇子的聘礼,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尽管都说三皇子不受宠,又没母家支持,可这聘礼单子也足够乐观。果真是贫富差距。
因为是皇帝亲自赐的婚,又是皇后操持,赵氏没敢在许冬藏的婚事上耍手段,聘礼单子都命人交到她手上过目,东西一样不少交给她。
许施对这事也颇为关心,大概是不想在皇帝面前落一个苛待的名声。许冬藏看着她们,感觉挺好笑,平时一个两个都当没她这号人似的,这会儿都上赶着嫌殷勤。就连府里那些伺候的下人,态度都恭敬了些。
许冬藏知道,她们表面上恭敬,背地里指不定都在嘲笑她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她有苦不能言,什么病秧子,三皇子杀人跟切菜一样!
她就是那颗孤苦无依的小白菜!
随着婚期的一天天临近,要做的事情也渐渐多起来,在每日的忙碌里,许冬藏心里的不安更添一分。
逃婚这个念头自从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不行,她不想死,她必须得逃婚。
明天就逃。
夜里许冬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焦躁不安地想这事儿。
逃婚?应该怎么逃呢?逃到哪儿去呢?
……
许冬藏在梦里计划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决定择日不如撞日,逃婚,就今天,立刻,马上跑。
金银细软不能少,否则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世道怎么生存?许冬藏在房间里搜刮那些看起来还算贵重的金银首饰,这许家三小姐不受宠,连首饰都少得可怜。许冬藏把仅有的那几件东西收好,看了眼外面伺候的人,还好她院子里的人本来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