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人都支走,而后从院子后面的围墙往外翻。住得偏僻原来也是好事,只需要从她院子的围墙翻出去,就可以直接离开许家。
许冬藏心中窃喜,想着自己自由的未来,不由得心情大好。
不过这围墙略有些高,许冬藏这副身体一看就是不常运动的弱柳扶风娇小姐,胳膊根本使不上劲。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着一旁的树蹬上围墙。
许冬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抬手用袖子擦汗,看了眼院子里的动静,还没人发现她。往下觑了一眼,这围墙还挺高,跳下去应该不会摔到吧?
她揣度着,闭上眼往下一跳。
很好,没什么事。
许冬藏睁开眼,拍了拍手上灰尘,眼一瞥,看见一角厚重的衣袍,在这大夏天的,谁穿这么厚的衣服?她正疑惑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三皇子那张脸。
呸呸呸,不会是他的。他一个皇子,好端端的,不在宫里待着,怎么会在这儿?
许冬藏咽了口唾沫,心已经提起来,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首先看见了一双苍白的唇。
很眼熟。
不是江聊是谁?
“……”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沉默,万物凝滞。
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嘴成精,怎么说江聊还真有他?
两个人静默地对视了许久,江聊轻笑了声,率先开口:“三小姐这是……?”
许冬藏背上还背了个包袱,这模样实在滑稽可笑。她缓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解释:“我……啊这……三皇子怎么会在这里,真巧呀,”
这是什么孽缘?她欲哭无泪。
江聊掩嘴轻咳了声,又开口:“前两日我的病忽然加重,宫里的太医们这么些年也没什么法子,只好来这儿瞧瞧大夫。”
“……原来如此。”许冬藏视线越过江聊,落在他身后的医馆,这医馆怎么刚好开在许家后面啊。
“殿下注意身体。”许冬藏没话找话。
那天晚上,她甚至已经求饶,现在连装都不好装什么都没发生。失策,失策。
江聊嗯了声,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盯着她后背的包袱。许冬藏如芒在刺,要是他知道自己要跑,会不会提早把她杀了?
她扯着包袱带子,有些不安,怎么办呀?
“多谢三小姐,三小姐果真是人美心善。”这些日子,一直有传闻说,是因为那天晚上许家三小姐奋不顾身救了三皇子,三皇子为此对她一见倾心。
许冬藏呵呵笑了声,鼓起勇气开口:“殿下,那天晚上的事,其实我都不记得了。”
她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殿下相信吗?”
江聊看着她的脸,唇角微勾,一副“你在说笑”的表情。
许冬藏悻悻垂眸。
日头当顶晒着,暑气从地板上蒸腾而起,晒得许冬藏一头的汗,她抠着手指,和江聊面面相觑,忽然听见围墙内传来好大的动静,似乎是小莲的尖叫声:“来人哪,快来人,三小姐出事了!三小姐被贼人掳走了!”
江聊挑眉一笑:“看来这贼人便是我了。”
许冬藏尴尬地笑了笑,事情不能闹大,她只好朝围墙里的小莲喊道:“小莲,你别着急,没出什么事,我在外头呢。”
第一次逃婚计划就此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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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冬藏撑着下巴,一脸闷闷不乐。
小莲在一旁苦着脸道歉,“对不起啊小姐,我当时看屋子里乱糟糟的,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一时害怕……就……”其实平时她也不会这么想,因为她们小姐没什么好劫的,可上一回在慈安寺中,那匪徒便将她们小姐给劫走了,小莲心有余悸。
许冬藏摆摆手,“没事,不关你的事。”
她只是在苦恼,第一次跑路就被江聊撞见了,这也太衰了。不论如何,即便他暂时不会动手,肯定也会派人盯着她的动静,这下想跑肯定难了。
不过小莲那一吼,动静到底还是大了些。当时好巧不巧的,许如慧就在附近,听见这动静,火速冲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许冬藏背着个包袱,目标太过明显,她不想惹事,情急之下就把包袱扔给了江聊,要他代为保管。江聊也没拒绝,还笑着说:“三小姐吩咐的事,我自然不会拒绝。待不日三小姐与我成婚,我便将东西归还。”
这个变态,还装得好深情的样子!
许冬藏烦躁地抓了抓头,怎么办呀怎么办呀,他会杀人的耶。
一个烦恼还未解决,另一个烦恼又找上门来。
许冬藏心里憋闷,遂去后花园里散步透气,才在花亭里坐下没多久,许如慧也过来了。
许如慧一看许冬藏在,当场拉下脸,嘴里的话嘲讽意味拉满:“哟,三妹妹也在呢?我倒是没想到三妹妹还当真喜欢三殿下,屁颠颠地跑去私下和三殿下会面。”
许冬藏穿越而来的这个朝代叫大凌,和那些封建皇朝一样,这里也讲究男尊女卑。女子在大婚前是不得与男子私下会面的,哪怕是定下了亲的未婚夫,只要没有成亲都不行。
许冬藏当时和三皇子在街上闲谈之事,可是有不少路人都瞧见了,如此败坏她们许家的门风!
许冬藏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大姐姐若实在太闲,便将这花修一修吧。”她指了指手边那些花丛。
本来只是化用那个网络热梗:既然这么闲,不如去把村口的粪挑了,把鞋底纳了之类的。
但许如慧是个古代人,幼时又和赵氏一起做小伏低过一段时间,后来赵氏扶正,她便格外看重自己的嫡女身份,明里暗里爱显摆。
修剪花枝之事从来都是花匠做的,花匠地位卑微,怎能和她相提并论?
许如慧有些恼怒,认为许冬藏在嘲讽自己,当即阴沉着脸,有些口不择言:“许冬藏,你这个贱人。你别以为你要成三皇子妃了,你就翅膀硬了。他三皇子算什么东西?生母不过是个卑微的医女,又不得皇上看重,没两天便要撒手人寰去见阎罗王。你以为你能倚仗他?
呵,这些日子府里上下待你恭敬,那是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脸面,不是给他三皇子脸面。你最好认认清楚。”
许冬藏没想到许如慧反应这么大,她心里已经很烦了,便怼道:“英雄不问出处,不论是嫡出或是庶出,有本事的人才能站得远。”历史上这种事还少吗?
“再说了,医女怎么了?难道你母亲不是医女么?”许冬藏往她肺管子上戳。
赵氏当年也是一个医女,替许施包扎时与他暗生情愫,一来二去,这才有了今日。
“你!”许如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忽地一个箭步冲到许冬藏面前,抬手就要打她。
许冬藏眼疾手快,伸手挡了挡,许如慧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竟落入了旁边的池子里。
许冬藏愣了愣,脑子飞快地运转,大喊道:“大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别打我了。快来人哪,大姐姐为了教训我,掉进池子里了,快来人,我保证不惹大姐姐生气了。”
俗话说得好,茶,是一门艺术。
第5章
方才在后花园,她们二人的丫鬟都远远候着,没人知道发生什么,只听见三小姐忽地大喊救命,说是大小姐落水了。
小荷当时一听这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小姐脾气不好,倘若出了什么事,夫人和大小姐势必不会让她好过。小莲也是愣了愣,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家三小姐落水,跟着急吼吼地冲过去。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凑过来,只看见大小姐在水里扑腾个不停,三小姐在一旁伤心伤痛欲绝,“大姐姐,你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呜呜呜呜,都是妹妹的错。好端端的,躲大姐姐做什么?大姐姐打你一下,那是长姐的教诲……”
赵氏那边早有人去通风报信,今日许施也在家中,正在赵氏院子。那报信之人慌慌张张,冲进院子便语气慌忙喊道:“不好了,夫人,大小姐出事了!”
“什么?好端端的,怎的出事了?”许施皱眉,语气不悦。
许如慧是许施看着出生的,当时边境苦寒,条件艰苦,赵氏生产时差一点撒手人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当时许施与她一墙之隔,听见那个孩子哇哇的哭声,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充满他的心头,至今都能回忆起来。因此,许施对许如慧格外偏爱,也将她的个性宠得十分嚣张跋扈。
报信的丫鬟抬头看了眼赵氏,跪地答道:“回老爷话,奴婢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在一块,大小姐不慎落水了……”她声音越发低下去。
赵氏扶住额头,一脸地担忧,无助地看向许施,她在许施面前一向柔弱,“许郎,怎么会这样呢?莫不是冬藏她……”
赵氏早就注意到了,近来那许冬藏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木讷得很,最近像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似的。不知她是怎么和如慧发生的冲突,但倘若能借此机会把她除去,不失为一件好事。
许施听她说完,脸色更沉,“还不快去瞧瞧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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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慧已经被人从池子里救起来,呛了几口水,这会儿昏了过去,被一群丫鬟婆子抱回自己院子。
许冬藏一路假哭,一路跟着。赵氏今日就在府里,便宜爹也在,他们宠爱的大女儿出了事,她是唯一当事人,不论如何,他们一定会要她负责。她得在许如慧醒过来之前扭转局面。
许如慧自幼娇生惯养,性格颇为嚣张跋扈,而赵氏则不同,赵氏最擅长示弱。许冬藏感觉事情有点棘手。
正想着,便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赵氏携许施急匆匆跨进门,“慧儿呢?怎么样了?请大夫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不慎落水呢?”
她对女儿的爱是真,但要让许施明白她的焦急和担忧也是真。只有她越焦急,便越能勾起许施的回忆。
“慧儿生下来时便受罪,这么多年,身子一直没好全,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许冬藏听着这话,心里好笑,许如慧平时那矫健跋扈的样子,哪点像柔弱的样子?
可许施就是吃这一套,许施听她一说,便想起赵氏那时候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地说,许郎,这是我们的女儿。
许施怒斥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糊涂东西,都怎么伺候大小姐的!”
他这一吼,满屋子的丫鬟都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许施指着许如慧的贴身丫鬟问:“你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小荷当时又不在场,哪里能说出什么来,低着头颤抖着,“奴婢……奴婢……”
许冬藏站在一旁,瞧了眼脚下的地毯,这地板挺硬吧……虽然有层地毯,估摸着跪下去也挺疼吧……
她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开口道:“父亲,都是我的错。”
许施正在气头上,脸色铁青,问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说。”
他对这个三女儿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三女儿笨拙又内向,与他没什么父女情分。
赵氏站在一旁,她没想到许冬藏认错这么快。
许冬藏低下头,心疼自己的膝盖,道:“今日女儿觉得胸闷气短,便想去后花园散散步。过了会儿,大姐姐也来了。大姐姐关怀我,便与我多说了几句。可我笨嘴拙舌的,句句都惹大姐姐生气。都是我的错,倘若我嘴甜一些,心思活络一些,便不会惹大姐姐生气。倘若我不惹大姐姐生气,大姐姐也不会想要管教管教我。我当时害怕,情急之下一个闪身,没想到大姐姐便从一旁的栏杆处栽落池子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掩面而泣。这具身体娇弱,方才那一跪,疼得她几乎要落泪,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她哭得梨花带雨,“都是我的错,我惹大姐姐生气……”
许施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大女儿的脾性他这做爹的自然清楚,是有些娇纵,与三女儿起了冲突而恼怒也不无可能。只是他到底偏爱些大女儿,因此仍旧有些狐疑。
“你说,你说错话惹你大姐姐生气,你说什么话了?”
赵氏见局面不对,搭腔道:“是啊,冬藏,当时可就你与你大姐姐在场,这会儿你大姐姐还未醒,你可不能信口胡诌。”
她再一次提醒许施,如今出了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可是他的宝贝女儿。
许施果然脸色又沉了两分,“当时只有你们二人在场,你当然也可以为了撇清自己而撒谎。”
许冬藏直呼高手,四两拨千斤。
她咬着唇,灵机一动道:“母亲说笑,冬藏这么多年一直愚笨,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倘若我如此精明,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一直不得父亲喜爱了?”
她奋力地抬起头,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柔弱又无助,让那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正中滑落,“方才见母亲如此紧张大姐姐,冬藏……冬藏十分羡慕,冬藏的生母去得早,这么些年,冬藏跟在母亲膝下长大,虽视母亲为生母,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没敢逾越过。冬藏亦视大姐姐为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大姐姐出了事,冬藏难辞其咎。再多解释也无益处,便请父亲和母亲责罚吧。冬藏绝无怨言。”
她说着,低下头,一副已经认错的模样。
赵氏脸色难看,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向许施,许施显然颇为动容。
许施对元妻自然心有愧疚,经三女儿这么一说,更是勾起了愧疚。他这三女儿分明自幼失母,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关怀过她什么。
赵氏将他反应看在眼里,怕他将这会儿就要这事儿翻篇,若是如此,待会儿慧儿醒了也不好再翻旧账。她急忙看向床榻,开口询问大夫:“大夫,慧儿的情况如何了?”
大夫说:“回夫人的话,小姐的身子没有大碍,不过呛了两口水,受了些惊吓,过会儿就能醒了。”
许施松了口气:“多谢大夫,来人,送大夫出府。”
“既然没事,”许施看向还跪着啜泣的三女儿,“起来吧,日后……”
他一顿,想起三女儿不日便要成婚,哪来什么日后,一时更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