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谢府的时候,已经日落了。
不想再等管事的人通报,崔白便从后院的侧门走。看守的人认出是崔白,又收了他一些银子便放他进去了。
进到谢府之后,崔边便直接去了谢瑜住的院子。
谢瑜的丫鬟绣珠正小心端着食盒往屋子里走,看见崔白惊了惊,便把食盒交给了他,道: “姑娘正在屋子里休息呢,姑爷既要进去看姑娘,便把东西一并带进去了便是。”
崔白接过食盒,没有敲门便走了进去。
谢瑜正靠在美人榻上喝药,看见崔白忽然进来,被吓了一跳,道:“崔郎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崔白皱了皱眉:“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谢瑜点了点头,才渐渐露出了笑脸,软声道:“这才过了几天,崔郎便又来看我了。”
她就知道,前几日谢安与她说的话就是在挑拨她和崔白的关系。谢瑜忽然想明白,谢安这是得不到,才不想让她也得到。
崔白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想着直接把东西给谢瑜就走又会闹出许多矛盾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哄谢瑜,便还是先道:“你怀着孕,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或许会觉得无聊,我就来了。”
“有宝宝陪着呢,不会无聊的。”谢瑜摸了摸比前日更大了些的腹部。她虽然也想让崔白天天来陪着自己,但还是道,“崔郎还有公事要办,不用这么频繁地来看我,会累的。”
谢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自从放榜已经有几个月功夫了,朝廷有没有说会给个什么样的官职下来?月俸能有多少?我听沈家的刚出嫁的次女说,她的丈夫一月的俸禄竟比爹爹的还多。”
崔白皱了皱眉,没有搭话。
谢瑜见他不说话,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
崔白感受到缠上来的手臂,忍了忍,没有直接抽出来,只是简略地道:“还晚着呢。”
他知道谢瑜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一上任就是当朝的首辅宰相,好带给她无上富贵与荣耀。但朝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像一个女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谢瑜没怀孕之前,也问过他几次,期初崔白都会一一给她解释,但她现在问地越来越频繁,他多少有些不耐。
崔白忽然失去了再在谢瑜屋子里待下去的兴趣。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枚今天在银铺里花了不少钱买下来的平安坠,放到了桌上,道:“这是今天路过的时候给孩子买的,等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戴上了。”
谢瑜低头去看,发现是枚精致小巧的平安坠。
她没想到崔白会突然想之前那样用心,忍不住将那枚平安坠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侧眸欢喜笑着道:“崔郎怎么忽然想起要买这个了?”
崔白随口道:“你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也算是保个平安。况且这两日手头刚好有些钱,就买下来了。”
谢瑜望着他,眸中呈现出笑意:“我很喜欢。”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崔白看了眼满脸欢喜的谢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起身来,便走出了谢瑜的屋子。
谢瑜看着崔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院子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眼那枚小巧的平安坠,忍不住笑了笑。
她没有胃口,也不打算吃饭,便起身走出屋子去找王氏,想让她也看看崔白送她的这枚平安坠。
*
入夜刚不久,缀锦斋的婆子们已经伺候好了老夫人洗漱更衣。
等几个伺候人的婆子走出了缀锦斋,老夫人又喝了口郑婆子递上来茶水,才回到床榻上慢慢躺下准备歇息。
郑婆子放下了吊着床幔的勾子,看着老太太在软塌上侧了侧身,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刚刚在缀锦斋外面捡到的东西从袖口里拿了出来,轻声道:“刚刚从大夫人那屋走过来,在路上捡着一件东西,本想着夫人睡了明日再给老太太看,但老婆子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给老太太过目看一眼。”
原本已经躺在软塌上准备歇息的老夫人皱了皱眉,问了句“是什么东西”,才翻身过来瞧了一眼。
郑婆子连忙把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夫人接了过去,在蜡烛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深深皱了皱眉。
郑婆子看见她脸色变化,知道自己捡来的这个东西怕不是什么好物件,忙问道:“太太可看出什么来了?”
老夫人从榻上坐了起来,忽然沉了脸,许久才冷声道:“去把东院的二姑娘给老身叫来。”
第四十八章
郑婆子刚进东边院子, 还没睡的绣珠便看见了,连忙匆匆走过来,问道:“婆婆怎么这样晚过来?是来找姑娘的吗?”
郑婆子想起老夫人的话, 平稳道:“老太太要唤二姑娘过去,姑娘且去通报一声吧。”
绣珠愣了愣, 但看着郑婆子的脸色,还是连忙转身进屋去了。
此时夜已深,谢瑜这两日睡得早, 这个时辰已经在软塌上睡着了。
她被绣珠摇醒,正要斥责, 却忽然听见绣珠说是祖母找她,当即怔了怔。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她还怀着身孕, 这样子过去纵使是在夜里,也会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谢瑜正要找个理由推脱,却听见站在屋门口守候的郑婆子说话。
“二姑娘不要耽搁了,老太太这会儿已经生气了。”
听了这句话,谢瑜才攥紧了被角,让绣珠服侍着穿好了鞋袜,又挑了一件衣橱里最宽松的裙衫穿上。
她跟着郑婆子一路走到了缀锦斋, 心里的不安却渐渐加重起来。
等谢瑜走进了缀锦斋, 看见老夫人端坐在坐榻上,看见她进来也是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谢瑜一眼。
“祖母。”谢瑜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低低唤了一声。
坐在榻上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谢瑜站了许久也没有听见老夫人说话。夜里凉, 她又没有来得及多穿些衣裳, 还为了要遮掩身孕不得不微微弯着身子, 又这样站了许久, 顿时就有委屈涌上心头。
可谢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样东西重重扔到了她面前。
那东西在谢瑜面前滚了滚,一直滚到了她脚边,才慢悠悠地停下了。
是崔白下午给她的那枚平安坠。
谢瑜一下睁大了眼睛。
她要弯下身子去捡,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伸手去捡的动作停留在了一半,脸色却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这枚平安锁在她从王氏那屋回来后就丢了,谢瑜让丫鬟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想到是白日里崔白刚送给她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就丢了,谢瑜又是恼怒又是难过,因此还打了几个丫鬟一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被人捡了回去,还送到了老夫人这里。
平安坠是专门用来给还未出生的小孩保平安用的。
其实前几日谢瑜从王氏娘家回来后,老夫人要见她,却被王氏找了诸多理由搪塞了回去,这两日请安谢瑜也用前几日受了惊吓身子不好的借口没来。纵使她年纪大了,却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了一些。
未婚先孕,这件事放在谢府这样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人家中,已经是丢尽脸面的丑闻了。
纵使知道这件事差不多已经被老夫人知道了,谢瑜还是咬着牙,低声道:“祖母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我的?”
好半会儿,老夫人才抬头看了攥着平安坠站在的谢瑜一眼:“怎么知道的?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一个好姑娘家能干出来的事吗?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地与那小子发生那样腌臜的关系?怎么会这么着急地给我们家添晦气呢?!”
谢瑜知道瞒不住了,才一下慌了神,但听着这样不堪的话,反而眼泪先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跪下!”老夫人重重呵斥道。
几个婆子已经上来,见谢瑜不方便就要扶着她跪下,谢瑜却一下子狠狠用力,甩开了那几个老婆子的手,红着眼睛道:“我已经与崔家定了亲,也没有把怀孕这件事给外人知道,祖母又凭什么要这样说我?”
或许是刚刚老夫人那几句话戳到了她,谢瑜一时不想再装不知道的样子。肚子里还有另一条生命在,她不信老夫人会真的一气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这样一想,才有了说这话的勇气。
况且,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老夫人听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咳了起来,一旁立着的郑婆子连忙拿了茶水过来帮忙顺气。
谢瑜反而抬起头来,忍着心里的委屈,继续道:“我半夜被人叫起来,二话不说就到了祖母这里来。站了许久又挨了骂,祖母却不让人拿把椅子来,哪怕是墩子也好。”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滚了下来,突然抬头,带了些狠意道:“倘若孙女肚子里的孩子不争气,这样受了寒又站了许久受不住了要出来,那时候不仅整个府里都会知道我怀了崔郎的孩子,京城里也会知道。祖母偏要让明日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件丑事吗?!”
老夫人听出谢瑜这是在威胁她,一下重重地坐回去了软塌上。
一旁郑婆子见不好,便上前低声劝说道:“二姑娘年纪还小不成事儿,这样闹下去可真的会传了出去。老太太先平平气再问,先喝口茶水。”
喝了整整一盏茶,老夫人才有些力不从心道:“去,拿块软垫来让她跪着。”
一旁的丫鬟连忙去了,拿了软垫来给谢瑜。
谢瑜看了眼,却冷笑了一声,通红着眼角,硬声道:“我没有犯错,也不会下跪。”
丫鬟想了想只好低声劝道:“二姑娘还是听话跪下吧,老夫人若是一时生气,到时候牵连的就不只姑娘,还有姑爷了。”
听到或许会牵连到崔白,谢瑜怔了怔,才屈膝跪在了软垫上。
老夫人见她跪下了,任由郑婆子替她轻轻按压着穴位,又过了许久才喘了口气问:“这件事……府里还有谁知道?”
谢瑜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谢安还有卫怀柔。
谢安和卫怀柔也知道她有了身孕,即便大错在谢瑜身上,但知而不告,也能让她被整个缀锦斋的丫鬟和婆子们看低了去。不出明日一早,她名声即使毁了,也能拖上谢安他们。
想起前几个月在府里遭受的委屈和恐吓,谢瑜低眸,眉眼间涌上一丝恨意。她现在已经把不该讲的、该讲的都讲了,也不怕再把谢安的名字说出来。
谢瑜一下子没有说话,半晌才咬了咬唇,低下头去道:“还有大姐姐。”
老夫人一下子皱紧了眉,重复道:“大姑娘?!”
谢瑜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听见老夫人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对郑婆子道:“去把大姑娘也叫来。”
谢瑜听着,低头,面上冷冷地闪过一丝浅淡笑意。
*
谢安已经睡下了,听到绣云说祖母让她此刻去一趟缀锦斋,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她没问什么,还是点了蜡烛穿上了衣衫。
卫怀柔还在里间屋睡着,谢安就尽量放轻了动作,避免把他也一并吵醒了。
但当她刚要走出屋门的时候,却听见身后隔间的小门也打开了。卫怀柔没有束起头发,任由它们披散在肩头,望向谢安道:“姐姐要去哪儿?”
绣云解释道:“老太太让大姑娘过去一趟,三爷继续睡着便是。”
谢安见还是把他吵醒了,便有些歉意,温声道:“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看着谢安戴上披肩出了屋门,卫怀柔慢慢皱了皱眉。
现在?
他本就没有什么睡意,更不想装作没事一样继续会到里屋睡觉。又在软塌上坐了一会儿,他也出了屋门,往缀锦斋的方向走去。
*
缀锦斋内,谢瑜还跪在软垫上。
坐在床榻上的老夫人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有一旁的郑婆子见谢安来了,忙让人搬了绣墩过来。
谢安垂睫看了眼面色发白但眼角还是通红的谢瑜,便明白过来是她怀着身孕的事被祖母知道了。
她没有坐郑婆子叫人搬过来的绣墩,掀起略有些长的裙衫,而是轻轻跪下在了谢瑜的前面。
老夫人抬眼看见谢安跪下,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略冷着声音道:“这件事,听说大姑娘也知道?”
谢安颔首,没有否认。
老夫人看见谢安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一下皱紧了眉,一拳狠狠砸在了软塌上放着的被褥上,寒心道:“好啊,一个个的都知道了,就欺负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样的丑事,倘若传了出去,又该怎么办哪!”
谢瑜听见“丑事”二字,又忍不住隐隐红了眼眶,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谢安道:“谢瑜做错了事,祖母是应惩罚她。孙女也帮着她做错了事,也接受惩罚。”
谢瑜听见她主动认错,慢慢蹙了蹙眉。
“只是阿瑜的婚期将至,只要府里的人不四处乱说,还是可以瞒下去的。如今既已说开了,祖母也责骂过她,便还是不要再将事情闹大,及时守住。知道的人不外传,不知道的人也无需知道,事情也就传不出去。”谢安抬睫,温声,却也不慌张地缓缓道。
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听着谢安温缓的声音,没有说话,许久才寒声道:“这样大的丑闻,上家法才能记住教训!”
谢瑜一下子抬眸,睁圆了眸子,失声叫道:“祖母……”
她还怀着身孕,上家法是万万不可以的。
郑婆子忽然几步走到老夫人身旁,低声道:“三郎来了。”
缀锦斋的屋门再次打了开来,谢安闻声转过头去。
“此事我也知道,祖母一并罚了吧。”卫怀柔甚至没有束起发丝,只穿了件素色的广袖,声音冷淡又有些不耐。
说完了,他才走到谢安身旁,垂睫温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蹙了蹙眉,轻声斥责了一句“不准胡闹”。
老夫人望了眼卫怀柔,一下子缓了缓神色。他毕竟不是这府里的人,府里有些生活支出还是靠着卫怀柔在礼部的银两的,她再怎么也不好说些什么。
老夫人犹豫了下,最后道:“都起来吧。这些日子里,二姑娘不到婚期,不许再出屋子一步,除了丫鬟婆子,旁的人也一律不准进去。大姐儿也闭门思过,将经书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