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跟在祖母身边的丫鬟来说老夫人突然就染了风寒,咳了几日却不见好,喝药也不管用。那个梦里的上辈子就是这样,先是染了风寒看了大夫也不见好,后来祖母就一直缠绵病榻。
她有些担心,经历过了那个梦也多少了解些这种病,这几日就一直早起去探望。
重新换了一生,她不想再留下遗憾去。
等到了缀锦斋,有丫鬟将她迎了进去。
老夫人已经醒了,却还因为头晕乏力烫在床榻上没有起来,看见谢安进来,才勉强支起身子道:“大姐儿怎么又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谢安快走几步到床榻前,扶老夫人躺下,才转头温声问丫鬟:“这两天大夫有来过吗?较前几日咳嗽还那么厉害吗?”
“大夫来了一回,还是开了和上次一样的药方。”小丫鬟答道,“咳嗽已经好许多了,只是吐出来的痰中带血。”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在床榻边坐下,柔声道:“祖母喜欢吃重盐的东西,但这两日都不要再吃了。”
“大姐儿倒是费心了。”老夫人说了句,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了下去,才握住了谢安的手,唤了声,“大姑娘。”
“祖母。”谢安垂下睫去,应道。
“都是生了病才知道自己还想要些什么。”老夫人忽然感叹了一声,看着谢安,“我虽然不逼着大姐儿马上定下婚事来,但都是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前几日国公府的那门婚事已经婉拒了……大姑娘可是有了中意的人?”
“大姐儿与我说实话,”老夫人忽然顿了顿,将视线往下放了放,“……三郎可是与大姑娘有了关系?”
第六十五章
谢安没有说话。
她从软塌上站起身来, 轻轻托住裙衫,跪下在床榻前。虽然知道这样的事情总会被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不想老夫人这两日刚生了病, 还要为这件事烦心。
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骗祖母。
“祖母。”谢安微微低头,还是同刚才一样, 平静温和地唤了一声。
“……大姑娘。”见谢安跪下,老夫人皱了皱眉,从软塌上支起身子来望着她, 隔了许久才接着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初老夫人也不知道, 只是前几日郑婆子与她提了这件事,老夫人不相信, 但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国公府来提亲的事,生了些许担心,这才留意让人看了看。今天早上便有人告诉她,昨天夜里谢安屋里有两个人。
“一月多前,怀柔告诉我的。”谢安温声道,她想了想,“他只是会到我屋子里来陪我一会儿, 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等老夫人接着说, 她就低首道:“是孙女做错了事,没有一直把他当弟弟相待。”
“还是前几天屋里的婆子与我说的,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半晌, 老夫人才叹了口气, “他虽然没有我们家的血脉, 但也是大姑娘亲手把人带进府里来的, 年岁比大姑娘小几岁, 或许还不懂事。大姑娘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这两年他都待在你身边,你又这样照顾他,才觉得自个儿喜欢大姑娘了?”
谢安微微怔了怔。
她忽然就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倘若只是依恋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最后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他眼里让她忍不住蹙眉的欲望。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大姑娘也应该知道,他虽终不是谢府的人,与大姑娘也无半分血缘上的牵扯。但在外人眼里看来,你们就是姐弟,十几年都住在一起的亲人。”老夫人看见谢安摇头,伸出手去握住了谢安的手,“旁人会怎么想?只会觉得这是件不光彩,甚至丢了脸面的丑事。”
老夫人将最后两个字念得重了些。她希望谢安能像以前那样听她的话,把这件不干不净的事给彻底撇开去。
姐姐和弟弟发生了那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会伴随一生的污点。
“祖母。”谢安抬起头来,轻轻唤了一声。她想了好久,才温声道,“前几日谢瑜回来站在屋子门口,是我让人带她回去的。我看得出她哭过,问了问才知道是崔白又纳了一房妾室有了身子才闹出来的事。此前孙女也差点嫁给了崔家,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在几个月前退了婚。谢瑜虽然年岁还小,但嫁了人就不能再后悔了,以后的路都要靠她自己走。”
“若是为了嫁高门,做正室,与其让别的女子羡慕,孙女觉得不如嫁一个待自己好,我也会待他好,彼此都相知相熟的人。”谢安轻声道,“女子的婚事是一辈子的托付,应该要好好抉择。”
“怀柔他待我很好。”谢安微微顿了顿,“我既答应了他,就不应该去骗他。”
“那大姑娘难道不打算嫁人了吗?”许久,老夫人才望着她问道,“光是他与我们家的关系,不可能与大姑娘成婚。”
“还有大姑娘还记得他当年进府里来时候的模样吗?老夫人忽然问道,”他身上穿的不是破衣破袄,衣料也是上乘的。大姑娘就算要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也应该去弄明白他的出身。”
“婚事是人生大事,大姑娘要考虑清楚才是。”老夫人松开了握住谢安的手,靠回到软塌上去。
谢安从地上起来,她的双膝跪得有些麻。
她给老夫人盖好了被角,才从缀锦斋里出去。
屋外阳光正好,只是略微有些刺目。
谢安看着元宵时悬在屋角上还没摘下来的灯笼,许久,才轻轻叹出口气来。
虽然刚刚在屋里她是那样说的。但她也同为女子,怎么又会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呢?
*
距离上次谢瑜因为春杏的事情而跑回娘家去,已经有好几日了。
上回是因为谢安硬生生地骂了他一顿,崔白才忍住火气,勉强像谢瑜说了自己的难处,又好声劝了一会儿,才把人从谢府里带了回来。
从谢府回来后的几天,崔白忍着想去看有了身子春杏的念头,一直都留宿在谢瑜房里,除了几次他偷偷让人去偏房看看春杏带信回来,其余时间都陪在谢瑜身边。
直到今日才借着外出的借口来了春杏房里。
崔白进去的时候,春杏正靠在窗子边的软塌上织衣。
她织的是一件小孩样式的小衣裳。一件已经织好了叠好了放在一边,是一条带着红色绣花的裙子,手上这件已经有了个轮廓,却是男孩儿穿的小衫。
“怎么织了一件男孩穿的,一件女孩穿的?”崔白几步走过去,在春杏身边坐下。
春杏一直留神在针线上,抬眼看见来的人是崔白,一下子笑了起来,柔声解释道:“因为不知道生下来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都做了。”
崔白看了眼几件小衣裳,伸手搂住了春杏的腰,贴在她耳边问:“那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春杏抬手,轻轻推了下,红了脸:“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妾身都喜欢。”
他忽然提起这个,她就想起了前几日谢瑜因为她怀了身孕在屋子里闹出的事情,微微转过头去,看着崔白轻声问道:“上次因为我的事情添了麻烦……这两日都没有见大夫人,可还生着我的气?这两日我做了些拿手的茶点,想要带过去给大夫人赔罪,她也怀着身子,倒是对孩子不好。”
想起谢瑜,崔白一下子抿紧了嘴没有说话,许久才道:“不用顾她。”
他伸手摸了摸上次因为谢瑜的一巴掌而在春杏面上留下的一点浅浅的疤痕,微微皱了皱眉:“是她的问题怎么就成了你的过错了?她怀着身子,你也一样怀着我的孩子,若是还有下次,她就不用再进这个院子了。”
春杏微微低下头去:“这样反倒是郎君的不对了。她毕竟是夫人,也快到了要临盆的时候,你偶尔来看看我便好,不要顾此失彼,颠倒了位分了。”
她纵使是弄春楼里出来的,但也知道妾和妻的区别。
“我让丫鬟把糕点端进来给夫君尝尝。”春杏微微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崔白看着她这样懂事,心里反倒更是喜欢。
小丫鬟端着茶点进来了,春杏就挽袖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崔白唇边。
这个角度看过去春杏的眉眼,睫毛微微下垂,尾端却又微微翘起,娴静美好。更有几分像谢安的眉眼。
不过只是少了几分那种温和让人沦陷的笑意,但也是像极。
“……安安。”崔白忽然唤了一声。
春杏愣了愣,才问道:“夫君唤我什么?”
崔白听见春杏的声音,一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无意识中竟然唤了谢安的名字,神色变了变,许久才缓过来。
“没什么。”他勉强笑了笑,将春杏递到他嘴边的那块糕点胡乱吃了。
又在春杏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崔白才起身离开了。
只是走到屋外的时候,他脑中想到的却还是谢安的眉眼,像是烙印一般刻进了心里。
挥之不去。
*
回到屋子里后,谢安倚在软塌上看了会儿经书。
她翻了两页,却看不进去里面密麻的经文。
想到的却尽是早上缀锦斋里的事。
她不可能不做□□。她也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能够安稳地渡过下半辈子。但卫怀柔与她的关系确实不大一样,她是他的情人,却是旁人眼里他的长姐。
至于他的身世,谢安不是没想过有别的可能。只是他没有与她讲过,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只是如今有些动摇了。
她想他做自己的丈夫,就必须要知道这些,然后尝试着让他撇清与谢府的关系,与京城里的人说明当年发生这件事的原因。
她却又怕自己说不清,让他会以为自己要赶他走,让他难过。
轻叹了口气,谢安把经书合上放回了一旁的书架上,随手取了本早前让丫鬟买回来的描着精致纹样的书册看。
书册里讲的是些历史上从高丽,或是从西域带进皇城里来的一些书画和小玩意儿,她之前觉得有意思便让人买了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看过,连扉页都还是簇新的。
只是刚翻了两三页,谢安就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
绣云不在屋里,她只好将书朝下放好,从软塌上下来,去将屋门打开。
屋外站着的是卫怀柔。他看见她,嘴角牵起一个乖顺的笑来,轻轻唤了声:“姐姐。”
“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卫怀柔解释道。
谢安微微侧开身子让他进去,温声问:“什么东西丢在我这里了?让绣云送一趟过去就好。”
“没什么。”许久,卫怀柔才轻声道。
他不想告诉谢安他弄丢了之前她给他的那条红绳。他掀开珠帘,走到里屋里,垂眸往软塌上看去。
软塌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被褥上放了一件女人穿的心衣。
卫怀柔在那件心衣上看了两眼,收回目光去。
只是看到坐榻上朝上放着,用砚台压住的一本书册时,他多看了两眼,走过去随手翻了两页。
书册上画的都是些西域进贡过来的新奇玩意,下面还有用高丽字写的解释。他看了一眼,就要合上。
只是余光掠到下一页上的图案时,卫怀柔皱了皱眉。
第六十六章
下一页上画的是只长命锁。
与其他的图案一样, 下面还有注释。只不过印在书页上的不是中原的文字。
书册的前两页上还折了角,想来是已经看完了,若是再往后翻一页, 便是这里了。她竟然看得懂高丽的字。
卫怀柔垂眸看了会儿,抬手将批着高丽字的那一角撕了下来, 发出纸张摩擦撕裂的声音。
“还没有找到吗?”屋子的珠帘被轻轻掀起。
卫怀柔转过头去,方才眼里的神情尽数被长睫遮掩了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 对谢安温顺道:“忘记放在哪里了。”
谢安走近过来。
她刚刚进来时看见他在书案旁站了许久,便温声道:“桌上只放了书和纸笔, 应当没有其余东西了。是不是落在外间屋子里了?”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谢安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卫怀柔低头看了眼刚已经被他合上放在刚刚位置上的书册, 将目光从上面挪开,慢慢点了点头:“很重要。”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以为是什么印章公文,便转身走到正屋里帮他去找。
外间屋子里都是她的东西,没有什么新增加的物件。她也记得昨天晚上他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书简,便想要去问问绣云是不是看错带到别的院子里去了。
“姐姐。”
只是谢安刚起身,却看见卫怀柔站在他身后。以为是找到了, 她便走近过去, 问道:“找到了吗?”
卫怀柔望着她,许久才慢慢道:“我找不到姐姐之前给我的那条红绳了。”他确实找不到了,昨天夜里回来后, 他记得把东西又重新戴在了手上, 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没了。
他带了几分歉意地说话, 谢安愣了愣, 旋即弯了弯眸子, 柔声道:“在我那里。”
“昨天夜里的时候,落在我床榻上了。打结的地方断了,我想着补好了再给你,就没有告诉你。”谢安见他着急,解释道,“是我忘了。”
她转身走到里屋床榻边的小柜上,将从柜子里拿出那条已经重新补好了的红绳拿了出去。
昨天晚上他到她软塌上的时候绳子便断了,谢安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从缀锦斋回来后就重新编了下,却忘记让绣云带过去给他了。
卫怀柔站在珠帘外,微微掀睫看着里屋里谢安轻轻弯下身去拉开柜子的身影。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手下去,将刚刚从里屋带过来的东西引到了烛火边上。
手里的东西碰到了火苗,一下被点燃,旋即便被火焰蹿高包裹吞没殆尽。
他转回目光,谢安刚好掀起珠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姐姐。”卫怀柔若无其事地温顺唤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