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掀睫,双脚在水中微微踮了踮,呈半跪的姿势。身上原本浸泡在水中的衣裳也因此高了一截出来,脱离开了水面,露出了水面以下的身子来。
卫怀柔看了一眼谢安露出的那截纤细如水蛇的腰肢。
他没挪开目光去。
“细吗?”她却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第六十九章
卫怀柔收起放在谢安腰间的目光, 抬眸向她看去。
刚刚那是她说出来的话么。
刚才他还对她满不在意的态度觉得不悦,但现在她一反常态地这样说话,他也觉得有些难受。她不应该说出那样挑逗的话来哄他。
谢安嘴角还含着如有若无的笑意, 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望向他。刚刚是他生气了,她才那样说的, 现在却不说话了。
谢安犹豫了一下,轻声笑着道:“怀柔不喜欢这样么。”
他往后坐了一下,退到了刚刚的位置上, 才眯起眼睛来看她,慢慢问道:“姐姐也会与别人说这样的话吗?”
谢安愣了愣, 旋即弯了弯眸子。
她伸手攀住木桶边缘,借力在上面来到卫怀柔的身边, 微微低下纤长柔软的睫毛,柔声道:“……只说与你一人听,若是不喜欢,以后就不说了。”
她说罢,就扶着浴桶边站了起来,伸手拿过一旁挂在木架上的浴巾,轻轻擦干了发丝, 没有再去擦身子, 就披上了银红色的纱制的寝衣,轻轻推开隔间的小门。
忽然想起什么,谢安微微偏身回来, 温声嘱咐道:“不要泡太久, 会不舒服的。”
说完, 她才将隔间的小门重新轻轻合上, 走到正屋里去换衣裳。
本来就是想和她一起才泡的澡。现在谢安出去了, 卫怀柔也无心再在狭□□咎满是蒸腾热气的隔间里待下去。
只是耳边还留有她刚刚俯身过来的温热带着一丝香味儿的温度。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就扔到了一边,走出隔间。
隔间外的里屋里,软塌边上的床幔已经被放了下来,谢安斜身卧在床榻上拿着上次还没有来得及多看的那一本小册子翻看。
她在寝衣外又披了一件淡色的披肩,里面的银色寝衣微微斜了斜,露出一点脖颈一下细腻雪白的肌肤。
听见传来的动静,她把书册放在一边的被褥上,抬起眸来,轻轻朝卫怀柔招了招手。
卫怀柔走过来,坐在软塌上谢安身边。
谢安看见他正低眸,看见了那本被她放在一边的书,便笑了笑道:“让人从外面买回来的杂书。”
她顿了顿,继续道:“做工都很不仔细,上回看的时候还发现少了一页。不过其余的印刷内容都还是很好的。”
谢安说完,抬眸看了一眼他。
卫怀柔似是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伸手过来在那本书上轻翻了两页又看了一会儿才合上,乖顺道:“我也和姐姐一样,最讨厌的就是看书发现中间缺了一页。”
他说完,就跳到软塌上来,拉拢了已经垂下的床幔,躺在了软塌上,带着些困意道:“我有些困了,想早点休息了。”
他睡下,又歪了歪身子,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谢安垂眸看着他,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隔着床帘将一旁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伸手轻轻把卫怀柔枕在她腿上的头挪开,躺在了他身边。
刚才忘了将那本书册放回到书架上,躺上去的时候硌到了。
她将压到的书从身下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枕头下面。
缩手回来的时候,却触到了卫怀柔攀附上来的手。她没动,他就慢慢地找到她五指的指缝,穿插进去,微微用力地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怕压到他,谢安就侧了个身,没有对着他睡。
她的另一只手触碰到卫怀柔握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腕,碰到上面前几日她给他戴上的那条红绳,还有下面微微凸起的印痕。
她微微蹙了蹙眉,轻轻松了松手。
睁眸看了会儿窗外透过帘子映进来的一层薄薄的浅淡月光,她又慢慢回想了一遍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想了许久,才无声叹了口气,闭上了眸子。
这两日她想到、猜测的事情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着轻浅的呼吸声,卫怀柔才翻了个身。他想看着她能侧过身来对着他睡,但犹豫了一会儿怕吵醒她于是就没有伸手过去,只是看着隐约能看见一点的她蹙起的眉头。
他忽然又想起刚刚关于那本书的事情,慢慢皱了皱眉。
躺了半夜也没有睡着。
他支起胳膊,朝她靠近了一点,低眸看着那微翘的纤软长睫,知道谢安听不见,他才伸手触了触那张红润惑人的唇,又轻声地在她耳边,慢慢问道:
“我明日若是实话说与你听……你会相信么?”
*
昨日折腾到半夜的时候,谢瑜才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一直到了上午已经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她才从软塌上醒了过来。
躺了一夜,她的脸还是和昨天夜里在产房里一样的惨白,就连一丝血丝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也是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地喘着气。
一旁守夜的丫鬟吓坏了,睡意毫无,慌忙从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起来,从一边的小矮桌上倒了一盏茶水轻轻递到谢瑜唇边,喂她喝下。
勉强喝了一盏茶水,有些湿润的东西进了喉咙里,谢瑜才慢慢清醒了过来,却也只是双目无神地呆呆望着床顶的床幔。
许久,她才偏过头来,极为虚弱地问道:“孩子呢?生下来的孩子呢?”
丫鬟连忙笑着道:“恭喜夫人,昨儿夜里很顺利的。这会儿放在奶娘那边小心照料着呢,现在还睡着,等一会儿醒了会让人抱来给夫人看的。”
丫鬟犹豫了一下,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是个小闺女。”
谢瑜刚要点头的动作僵了僵,许久才慢慢颔首,刚闭上眼睛却又忽然挣扎着想要起来。
丫鬟连忙阻止她的动作。
“崔郎呢?”谢瑜睁着眸子,急促地问,“他怎么还不过来?他在那偏房东西的那里?”
丫鬟忙摇头,扶她躺下,道:“老爷在老夫人那里呢。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会儿,老爷一会儿就会过来看望夫人的。夫人不知道,今儿早上老爷还特意让人过来问了一趟呢。”
谢瑜听了丫鬟的话,才慢慢靠着床榻躺了回去。
她刚躺下,屋外就传来两下短促的敲门声。
还没有等丫鬟回过身去,崔白就已经从屋外走了进来。他走到谢瑜躺着的软塌边上,看见谢瑜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犹豫了半晌,许久才唤了声,自从成婚来再没唤过的谢瑜的名:“阿瑜。”
崔白又伸手过去,握住了谢瑜的手。
谢瑜抬头望着崔白。
她忽的就想起昨天在产房里她听到的外面传来的呕吐声。谢瑜微微蜷了蜷手指,却还是没有从崔白的手里抽出来。
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像往日般欢喜,再加上脸色本就惨白得不好看,现在更是呆呆的,显得面无表情。
崔白看见了,慢慢皱了皱眉。
他刚从春杏那里回来想起她这里,才到了谢瑜的屋子里来看看她。昨天夜里谢瑜生下孩子后,就有人过来告知他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他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晚上,又忍了许久没有把失望嫌弃的神情流露出来,但是谢瑜现在这个反应,让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在放低了姿态讨好她。
崔白将覆在谢瑜手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这两日公务多,春杏也怀了孩子……”崔白没了刚刚的神色。他忽然变了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所以之前答应你的,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办宴席的承诺暂且先放一放。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办。”
谢瑜抬眼看着他。
她现在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但是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觉得莫名的委屈和失望。眼泪过了很久,才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崔白皱了皱眉,拿了绢帕出来塞到了谢瑜手里:“我不是不答应你,只是这两天有事办不了,等过几天放了晴再提此事也不晚。”
“崔郎不是说……男孩女孩,只要是我肚子里的,你就都喜欢的吗?”谢瑜憋了许久,忽然泪眼汪汪地看着崔白。
崔白一下子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皱着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想些什么……”
他还没说完,屋外就有丫鬟小跑了进来。
看进屋里的情形,丫鬟愣了愣,转身想要出去。
崔白转过身来,冷着脸道:“什么事,说。”
丫鬟又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躺在软塌上的谢瑜,低下头去道:“春杏姨娘忽然说腹痛,但是府里惯常请的几个大夫又不在,所以才来请示老爷……”
崔白愣了愣,从软塌上站起身来,伸手拿了挂在一边的外衣披上就要出屋子去。
他忽然又想起屋子里还有谢瑜,才转过身来对服侍谢瑜的丫鬟道:“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下次再说。”
说罢,崔白就匆匆出了屋子。
谢瑜看着崔白夺门而出的身影,许久,才重新躺回软塌上。
*
已经六月份了,天气热得很。
绣云将软塌上的床被都拆了下来,换了一套新的薄被上去。怕在里屋里换灰大,谢安又正靠在坐榻上看书,绣云就准备捧到外间屋去。
绣云刚走到门边,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卫怀柔垂目看了眼绣云手里的被褥,绣云才意识到,连忙侧着身子出去了。
“姐姐。”进了帘子后,卫怀柔才露出一点乖顺的笑来,走到谢安的身边坐下,将刚刚没下完的那盘棋下完。
听见他的声音,她抬眸微微弯了弯眸子。
卫怀柔低眸看了一眼。
她看的还是昨天夜里的那本书册。
第二十九面。
他收回目光去,等听到了翻书的声音,才夹了一枚黑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谢安纤指按住书页,刚好翻了一面。
下一面上讲的是却是由上一篇牵扯到的物品,进贡到了宫中。那还是十一年前,那件贡品送到的时候刚好是宫里太子的生辰。
她的目光往下移了移。
四月初七的鬼节。
“……姐姐。”这时候,卫怀柔忽然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第七十章
谢安望向卫怀柔, 他却只是垂下眸子,看着她手里书册上用手指轻轻按压住的那一页,没有说话。
谢安也低下头去, 余光再次扫过注解的那行小字。
四月初七……
她来回看了几遍,轻薄纸张上按压住的纤长手指却忽然颤动了一下。
倘若没有记错误会的话, 谢安记得卫怀柔的生辰也是在四月初七的时候。她把他当做重要亲近的人,也不会随意记错了他生辰的日子。
她放下纤软长睫,目光又在书页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先想到的是卫怀柔的生辰竟和之前皇宫中被天子废弃的太子的生辰是同一日。但多想两遍, 才想到了旁的事情。
将心里最初的那份震惊和讶异,还有一些别的疑惑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许久, 谢安才轻轻合上那本放在矮桌上的书册,抬眸看向卫怀柔。
她怕会戳到他的痛楚, 便没有将话明说出来,而是道:“是……姐姐想的那样吗?”
她眼里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惊讶,惊慌,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比往常还多了两三分温柔。
卫怀柔的视线垂落,放到了矮桌上的被谢安合起来的书册上。
他不说话,她也就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假。
“你不用怕, 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谢安犹豫了一下, 放下裙摆,坐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放在一边的手。
卫怀柔偏过头来, 望着对面那双装着尽是他的温柔眸子, 慢慢道:“我什么也没说, 姐姐就信了么。”
“我骗了姐姐, 姐姐也不生气、觉得没事吗?”还没有等谢安回答, 他又接着道。
谢安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有骗过我。”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平静温和地对他道,抬头望向他,“之前怀柔没有编造给我听过你的身世,就不算在骗人。而且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关于身世的事情,告诉我也好,不告诉也罢,都是属于你的权利。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有你的理由,我当然会尊重你,但是你既然愿意告诉姐姐,那我便会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也会替你向之前那样保守关于身世的秘密。”
只是谢府三郎与前朝太子这两个身份之间的鸿沟太大,她一时间还不能很好地接受适应。
或许需要等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
现在突然地知道了这件事,许多件过去发生的微小的事情也被联系在了一起,到现在才清楚了。
比如卫怀柔腕上的那些印记,是长命锁留下的。而她现在才知道长命锁这样的东西,是宫内才有的。再比如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大概也是与身世有关。还有之前与他的谈话,他对宫里事情的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谢安轻轻蹙了蹙眉。
她虽然对几年前皇宫里发生的太子一事不太了解,但即便如此,那时宫中也传出不少关于小太子的事情。那个精通诗书,也会骑马射箭,只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太子。
那个在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用手段借势力杀掉朝中对自己不和的首辅的小太子。
谢安眸底含着的一丝温柔笑意淡下去了一点。
倘若他在她面前的乖顺温和……也都是演的,会怎么样?
她看到的认识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又会怎么样?
“姐姐。”卫怀柔忽然叫了她一声。
谢安收拾好心思,抬眸。
她的眉心还是微微蹙起了一点。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就要付出别的代价。
她会知道他向来不是只想保护他,那个单纯温顺的怀柔,而是会杀人,满身污点心思狠毒的前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