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下。”谢安望向他,轻声唤了句,走到一旁的坐榻上坐下。
卫怀柔走了过来坐在坐榻上,看着她手里的那条红绳。他微微眯了眯眼,将右手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手腕来。
“要戴在左手上才有用。”谢安轻声道,“之前是没弄清楚,现在就不能再戴右手上了。”
卫怀柔皱了皱眉。他觉得她迷信,却还是垂手,重新将左手袖子拉了上去。
只是在碰到袖子的时候,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袖子被拉起,露出手腕来。
不同于刚刚的那只手的手腕,上面多了道黑色发紫的印记,深深地烙在原本白皙的肌肤上。
谢安看到,轻轻蹙了蹙眉。
她之前好像也看见过,只是与几个月前相比,明明没有那道刻满经文的钏子了,肌肤上的印记却更深了些。上面的皮肤也都已经坏死了。
她伸手轻轻在上面碰了碰,抬眸,拧着眉尖担忧道:“疼吗?”
卫怀柔看着她蹙眉的样子,和垂下来的一缕微翘的乌黑发丝下的眸子,摇了摇头。
他本来也不打算再次让她看见这些东西。他怕她看了恶心,会不喜欢他。
原先那些东西没有那么深的,只是因为之前贴了不透风的东西在上面掩盖住,又用烫布巾敷过,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府里有送来过消除伤疤的药膏,祖母那儿现在还有一些,下回我让人去拿过来,试试能不能好。”谢安把目光从他的手腕上移开,抬眸温声道。
她眸子都是柔和的笑意,没有他想的那样有惊慌的神色。
“什么药都好不了的。”卫怀柔垂睫看了眼腕上留下的那些印记,面无表情道。但他不想让她失望,想了想道,“我习惯了。有衣服挡着,别人看不到的。”
谢安没有说话。
她侧身将刚刚放在一边的红绳拿了起来,小心系在了他腕上,留出了些许余地,让绳子尽量不会触碰到肌肤。
绳子系地很松垮,谢安调整了一下位置,刚好盖住了腕上原先留下的那条深黑发紫的印痕。
系好了,她才抬眸,微微笑了笑道:“现在看不见了。”
卫怀柔低头看了一眼。红绳虽然挡住了印痕,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他保持着没动,将袖子放了下来。
谢安起身,却忽然想起早上缀锦斋发生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来,坐到他的对面。
她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想与怀柔说。”
卫怀柔抬眸望向谢安。
她踌躇了下,斟酌好了言辞,才温声对他道:“我知道怀柔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到了现在,也应当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她顿了顿,才将想好的话尽量委婉地告诉了他:“但是姐姐不可能与你成婚。虽然怀柔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们之间现在的这层关系就是不可以发生的。”
卫怀柔听着,没打断她,只是眼底的神色略略变了变。
谢安知道刚刚的话还是说的直接了些,她放柔声音解释道:“刚刚我说得直接了些,但还是想与怀柔说明白。你是男子,与女子不同,不可以因为一些事情就任意为之。我也不想因为我,让你一直留在谢府里不成家,不得到一些应该有的属于家的感觉……比如成亲娶妻,也比如做一个孩子的父亲……”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不用这些,我也可以有和姐姐的孩子。”卫怀柔抬眸深深望着她,轻声道。
谢安怔了怔,旋即紧紧抿了抿唇。不成亲与他有个孩子,那是更不可能的。
“所以,姐姐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卫怀柔看着她,慢慢道。
她知道他生气了,弯了弯眸子,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不要胡说。姐姐也很喜欢你,刚刚说的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就会付出很多别的代价。”
“我不怕代价。”卫怀柔忽然有些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点也不在乎她说的那些东西。
“但是姐姐怕。”谢安忽然道,她抬眸望着他,犹豫了下才说,“我怕。我也想与别的女子一样成亲嫁人,想有个能有所依靠的地方,想安稳地与能陪在我身边的人一起过剩下的半辈子……而不是耗在这里。”
“你能明白吗?”谢安轻声问道。
她这是着急成亲嫁人了?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风月与他说的话,慢慢皱了皱眉。
卫怀柔与她对视,没有答话。
谢安等他了一会儿,知道或许是他想错了。她从坐榻上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温柔道:“姐姐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想离开你。把这些话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又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放弃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提出来,姐姐不会生你的气。”谢安温声解释道。
“我喜欢姐姐。”卫怀柔忽然抬眸道,“我对姐姐的喜欢不会因为任何别的事情就那样轻言放弃。”
谢安愣了愣,许久才弯了弯眸子。
“那我也不会反悔之前作出的决定。”她认真看着他道,“像怀柔一样好好珍惜这段关系。”
“姐姐不能骗我。”卫怀柔看着她,慢慢道。
谢安微微笑了笑,柔声道:“不骗你。”
卫怀柔的眸里忽然多出好许笑意来,凑过去在谢安唇上轻轻吻了下。
谢安没有躲开,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
送卫怀柔走后,谢安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屋子里。
里屋的桌子上还放着刚刚那册还没来记得看的书册,她伸手拾了起来,想要去找刚刚折过角的地方。
翻了许多页才找到刚刚看过的地方。只是原先折着的那一角只留下了一条折痕,折起的地方已经被重新压平了回去,所以翻了好多页才重新找到刚才还没看完的地方。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或许是刚刚翻书的时候没注意压平整了。
她没有再过多地将心思放在上面,靠着软塌坐下,又看了一些绘在上面的别致稀奇的书画玩意儿。
谢安捏住纸张,轻轻翻到下一页。
她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忽然微微蹙了蹙眉。
书册下都用高丽字母标了页数,但下一页上的字母顺序却没有接上上一页的,而是少了一张。
谢安以为是印错了,但仔细看却发现书页里还有撕过的痕迹。
第六十七章
谢安微微蹙了蹙眉。
绣云拿了果盘掀起帘子从正屋进来, 把盘子搁到书案上,笑着道:“老夫人让人新鲜送过来的,姑娘尝尝。”
“好。我一会儿吃。”谢安温声应了句。她垂睫, 低头靠近了距离书页的距离,伸手在两页中间的那条裂痕上轻轻抚了抚。
绣云好奇, 也探头过来,看了会儿也瞧见了中间那道像是被撕裂掉的地方,耸了耸肩道:“瞧着不是府里的书, 是外边买来的,才难怪有这样的瑕疵。姑娘若是在意, 我去让人誊抄一遍再拿来。”
谢安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合上书页, 摇头道:“不用麻烦了。”
她看的书一直都是府里书阁里的,这还是第一次让人从外边市面上买到府里来的,以为是被人撕了一页走,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不过是少了一页,其余的也没有错印或是缺页少页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就不用再让底下的丫鬟去抄了。
谢安将书放到一边, 取了果盘里的葡萄捏在指尖, 将外边的果衣剥掉。
绣云将书放回到一边的书架上,看见谢安的衣领有些褶皱,一面弯下身去整理一面道:“我家里哥哥们看得都是外边买的假书, 这种少一页错几行的倒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谢安开襟领口下的白腻肌肤上有一点吻痕犹存。带了一点浅红色地暧昧地被衣口挡住了一半。
绣云愣了好一会儿, 才烫手似的把放在谢安领口上的那只手抽了回来, 从耳根到脖子以下都红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 谢安将手里刚剥到一半的葡萄果肉放到一旁已经盛了一小蛊果肉的琉璃盏里, 望向绣云,温声问道:“怎么了?”
绣云低着头,绞着手指,许久才匆忙道:“屋里有些闷热,我到外间屋子去开个窗。”
绣云说完,转身就迈着小步小跑着出了里屋。
谢安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正屋里传来的开窗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剥好盛在盏里的葡萄果肉,低下眸去又看了一眼有些松散开的衣襟。
她才看到衣口下边那一点浅红色的,若有若无的痕迹。
她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拉拢衣领,盖住了那一点痕迹。
原来想遮掩住那些事情,终究还是不可能的。
*
风月把几件重要的事情都说了,才想起还有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口提道:“昨天夜里风大,把屋子里两扇窗户上糊的纸都吹破了。”
卫怀柔放下笔,往正屋里看了一眼。
几个侍女围在正屋的窗户边上,正拿了修补的东西在粘破了的窗户纸,手忙脚乱地围作一团。
卫怀柔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风月也跟着将头转了回来,解释道:“还是等一会儿叫人让管事的过来补一下吧。今夜风也大,这样临时补起来还是会破。”
卫怀柔提笔,慢慢地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字。
“不用补了。”他忽然轻声道。
风月愣了愣,皱着眉道:“不补好总会有风灌进来,而且若是受了凉又是件麻烦事,这两日的事情这么多……”
卫怀柔皱了皱眉。风月越来越像个老婆子似的多话了。
外间屋子的窗户吹过来的风不会到里屋来,补不补地好都无所谓。但他希望补不好。
这屋子越破越好。
*
等走到谢安屋子门前时,卫怀柔才停下脚步。他迟疑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绣云。绣云看见是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转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才转过身来朝他请了安。
“我来找姐姐。”卫怀柔越过绣云,淡淡道。
绣云满脑子都是刚刚的那件事,她想说谢安不在,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姑娘在屋子里。”
绣云刚说完,转头便看见了谢安从里屋走了出来。
“怀柔。”谢安看见他还有跟在后面的风月,等走近到屋门口,才柔声问,“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卫怀柔没说话,偏头看了一眼风月。
谢安也望向站在他身后的风月。
风月避开谢安望过来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昨天夜里把屋子里的窗户纸给吹破了,两扇窗户都破了洞,几个侍女手脚笨,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好……”
风月说完,就低下头去。
卫怀柔微微眯了眯眼,才掀睫乖顺又带着真挚地望向谢安。风月说得这样疙瘩,也不知道她听出来了没有。
谢安垂眸,看了一眼风月手里提着的已经裹好的几个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目光浅浅落在卫怀柔身上,许久才问道:“……是真的吗?”
“我可以带姐姐去看看。”卫怀柔望着她,温顺道,“姐姐要去吗?”
她知道他为什么来,但也或许窗户是真的破了。谢安侧开身去,轻声对绣云道:“去把之前多的那套被褥拿出来。”
算上坐榻,屋子里也只有两张床。绣云的那张床榻还只是单人大小的,一间屋子塞不下四个人。
谢安微微蹙眉。
卫怀柔看着她,道:“风月晚上要出去,姐姐不用算他的。”
谢安回头看了眼风月,风月才点了点头,没有进屋子,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转身出了去。
谢安看着屋门被合上,转过头来望了眼卫怀柔,轻斥了声:“胡闹。”
卫怀柔翘了翘唇角,露出一点无辜的笑意。
谢安走进了里屋,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绣云刚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套之前就留给卫怀柔用的被褥,放到了坐榻上掸了掸,正抱了起来不知道放哪。
“就放在软塌上。”谢安轻声吩咐道。
软塌是谢安休息就寝的地方。绣云愣了愣,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抱着被褥掀起床幔放到了软塌上。
卫怀柔看着绣云,又弯了弯唇角。她这是同意晚上与他睡在一块儿了。
绣云拿着用来掸灰的掸子出去了,想起还有事情没说,于是过了一会儿又拿了昨天还没有做完的女红进来,坐到了谢安身旁、卫怀柔的对面。
谢安重新拿起刚刚没剥完的那颗葡萄,将剥好了的果肉放到琉璃盏里。
卫怀柔从绣云身上挪回目光,放到矮桌上的一蛊盛着已经剥好了的葡萄果肉上,抬眸看向谢安,问道:“我可以吃吗?”
谢安颔首,他就捏了颗果肉放到唇间,细细咀嚼了起来。
慢慢地吃,还能尝出一丝她身上的味道。
“早上走过老夫人屋子的时候,听外边的丫鬟说,”绣云忽然开口道,“老夫人那个在宫里的谢美人有了龙种。”
“有了身子?”谢安怔了怔,偏过头来望向绣云。
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件光耀门楣的大事。
绣云点了点头:“听说宫里正请了太医过去,还不知道到底怀上了没有,但大早上的老太太就起来请大爷过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在了。”
“还是宫里跟在皇帝身边服侍的那个公公派人传消息过来的。”绣云想了许久没想起那个大太监的名字,只好这样说,“那公公好像与老爷关系尚好,这才卖了人情。”
“赵元寿。”卫怀柔忽然道。
就是上次领他进去的那个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