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红砖房闪出了一抹红色的身影,贺东的身躯颤了颤。
只见大妞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急匆匆地朝这里跑来。
她把手里的油纸袋递给了贺东,气喘吁吁说:“大哥哥,这是糖冬瓜,吃了糖就会开心了。”
贺东眼眸闪过一丝失落,随即接过那油纸袋,脑海闪过何凤娇时常逗他笑的画面。
他道:“好。”
接着,他便把油纸袋紧紧攥在手里,转身,上车。
村里每家每户都站了人,他们都在挥手跟车上的几个人致别,沈秋慈和贺敏都朝他们招了招手。
唯独贺东,他挨在车椅背,目光紧紧看着车子倒后镜中红砖房,没有任何情绪。
吉普车行驶路过之处都泛起了滚滚黄色尘土,冬天的寒风一吹,张扬地飞舞起来。
直到车子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那飞扬分尘土才归于平静。
漫天的雪花飘扬下来,砸在那吉普车轮印子上,慢慢地积满了薄薄的一层。
也不知道那雪下了有多久,直至彻底遮盖住那弯扭的车轮印子,再也看不到,好像车子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何凤娇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寒风吹进,一朵盈白的花朵从窗沿吹拂了进来,跌在何凤娇的桌上。
窗沿处还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压着一个拇指大小,青墨色的残缺玉石,何凤娇拿起来一看,玉石有点残旧,一看就有些时年,只见那底部篆刻着繁体的【賀東】二字。
种种思绪漫上心头,何凤娇突然后悔为什么不去送一送他呢。
倏地,何凤娇把东西一撂,猛地往房间门口冲了出去,未等她走出房门,李红梅便把人牢牢地拥进了怀里。
她抬着手抹去何凤娇脸上的泪,又心疼又无奈地说了句:“你这傻孩子,怎么不早点跟娘说呢?!”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李红梅也是刚刚看到了贺东穿的那一身外套才察觉到这事。
那件外套,她之前见过何凤娇偷偷摸摸裁了无数个夜晚。
之前她还以为那是何凤娇给她家老三做的新棉袄,想不到原来是给贺东做的。
何凤娇今早明明很早起来了,可一直没有出来房门。就连她去叫人,让她送一送贺东一家人,何凤娇也没有应话。本来她就有点怀疑的了,但是刚刚在忙,也就没有管她。
而且,贺东又在地堂停留了很久,一直看着他们家的方向,一脸的落寞与冷傲,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现在看到自家女儿那一脸的泪水和红肿的眼睛,再结合一些小细节,不难猜想他们的关系。
只是,李红梅知道得还是有点晚了。
要是何凤娇这会儿追出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车子早就开走了,反而还会让村里的人看出了她跟贺东之间的暧昧关系。
如果早一点也没关系,关键现在贺东人都走了,抛下何凤娇一人在这边。
可想而知那些谣言哦,只会让人笑话罢了。
何必?
何凤娇趴在李红梅的肩膀上,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李红梅那厚厚的棉袄已经晕开了一大片的水迹。
李红梅叹息:“怎么不早点跟娘说?你要是不想让他走,娘肯定会帮你留住他的。”
何凤娇也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说了句:“是我让他回去的。”
李红梅闻言,一时间不知道是骂她还是安慰她,便说:“你……算了,回去就回去吧。”
“要是他真的喜欢你,以后肯定还会回来找你的。”
“要是他心里没你,就算把人留在这里,将来指不定还会怪你。”
何凤娇点头,“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些道理,她早就明白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贺东回去京市,绝对是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而且,她相信贺东,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算不回来,她还能考到京市去。
只是突如其来的分别让她有点难受,也有点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勇敢一点,看着贺东离开。
李红梅却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说:“你看你哭的,一个大花脸,还怎么送他了?一看你哭,贺东不得赖着不肯走了?既然你都想通了要让他回去,肯定也知道回去比留在这里好。”
“别想了,都是注定的。”
何凤娇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娘。”
李红梅心疼地揉了揉自家闺女哭得核桃般肿的眼睛,说:“他穿了你做的新衣裳,很俊。”
何凤娇抬眸:“真的吗?”
她没看到,也没有勇气走出去。
李红梅点头:“当然,娘还会骗你吗?”
其实贺东本就长得俊,有些媒人婆以前不知道他是下放户,也经常好奇跟李红梅打探他的情况,不过一听是下放户,个个逃都来不及了。
就看外表,贺东跟何凤娇倒也般配。
何凤娇听了李红梅的话,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用力想象了一番贺东穿上新衣裳的场景,可怎么想,脑袋都是一片空白的。
李红梅:“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跟娘说?不是说了要是有中意的人,先让娘给你把把关?”
何凤娇那些难受的情绪在李红梅的问话中消散了些许,垂着眸应道:“说了,您就该不同意了。”
李红梅“嗤”了一声,问:“在你的心目中,娘就是这么势利眼的人?”
何凤娇愣了愣,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
实话说,李红梅还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哪怕贺家以前是人人看不起的黑五类,可李红梅依然对他们跟其他村民没什么区别。
很多时候,还会让何凤娇给贺东沈大娘他们拿去各种吃的用的,对他们算得上是特别的关照了。
她爹何春生就更是了,早两年力排众议把贺东和沈秋慈接来他们三村,救他们于水深后热之中,也不是像那些村民说的,是为了有一日他们家能平反,给他什么好处的。
前两年,哪有什么重见光明的机会?
还记得贺东曾这样跟她说过:“看不到一丝丝的希望,每天都在煎熬中绝望。”
所以沈秋慈才会说出他们家是她恩人的这些话。
李红梅似乎也看出了何凤娇的想法,说:“我不是,你爹更不是,我们何家上下都不会因为贺东是下放户而瞧不起他。”
不过,贺东要娶何凤娇确实会有点难,但依他们这么宠爱何凤娇的份上,就算是何凤娇执意要嫁,也是拦不住的啊。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的事了。
如今人都走了,再说这些话也没趣,免得又惹何凤娇伤心。
何凤娇:“娘,我知道了。”
李红梅叹息:“傻丫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娘说一说。”
何凤娇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自此之后,何家上下几口人都没有人在何凤娇跟前再提起过贺东这个名字。
而那些陆陆续续上门来说亲的人,都被李红梅给拒了,这一次,她拒绝得很彻底。
因为李红梅知道,何凤娇肯定要等到贺东才会罢休。
*
隐在群山之中的小村落并没有因为贺东一家人的离开而发生变化。
一过了年,该春耕的春耕,该开展副业的开展副业。
何凤娇也开始参与到春耕里边,不过这一回却没有贺东帮忙,村里的食堂也没有开了,何凤娇只能去田里帮忙。
但她在县里上高中的三哥已经毕业回来了,说是回来建设新农村。
除了她三哥会帮她做一点上工的活,张红玉也每天跟随着她一起忙碌。
张红玉比她要能干多了,很多时候也会帮何凤娇做一些。
虽然何凤娇也不想要张红玉帮自己干活,毕竟大家都是女同志,人家怎么说也是城里来的,虽算不上养尊处优,可也没必要帮你多干一些活。
不过张红玉却我行我素,每天上工都跟着她,何凤娇干不完的活就她来干,乐此不彼。
何凤娇也不好意思,每天会拿点吃的喝的谢谢她,张红玉有时候会要,有时候也不肯要。
但两人的情谊还是肉眼可见的升温了,几乎每天上工下工都形影不离。
而且,大多数还是张红玉过去红砖房,何凤娇也减少了去知青宿舍的机会,这样子也好,她是不想再跟沈清安有什么瓜葛了。
过了春耕,何凤娇的三哥就带领生产队的村民上山开荒农产业,打算种植柚子。
协助她一毕业就回家乡做建设的三哥,开发竹园村的农产业。
竹园村山多地又广,炎夏长,寒冬短,潮湿气候多,还是比较适合种植柚子的。
而且比起一些桔类的,柚子皮厚肉实,更能保鲜,在这个物质保障还非常简陋的年代,种柚子比种其他果子要好一点。
何凤娇也收起了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她跟着她三哥去了一趟隔壁市,学习了怎么种植柚子。
同行的还有张红玉,和另一个男同志。
原本沈清安报名想要一起参加学习的,不过因为唐宁宁恰好在春耕的时候病了一场。
作为知青队长的沈清安,只能留下照料。
自打贺东回了京市之后,何凤娇跟沈清安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虽然沈清安知道她跟贺东的关系,但他似乎也不是多嘴的人,虽然贺东是离开了,但村里并没有关于‘她被贺东抛弃’的传闻说起。
不过何凤娇倒不介意这个,就算是有这样谣言也好,也省得隔三差五还来几个上门说亲的人。
有时候拒绝多了,也是挺烦的。
有些偏激的人,甚至还会三番四次上门,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何凤娇为什么都年过20还不肯定亲,是不是处了对象,还是有什么隐疾的。
李红梅每当一听,便不高兴了,直接拿扫把出来赶人,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日子就这么不慌不忙地走着。
何凤娇没有很难过,但也说不上快乐。
只是偶尔在听到生产队广播的时候会出神。
想起遥远的首都,那里有她爱的人。
首都似乎很近,近得每天都能在生产队的广播中听到京市的各种新闻;
首都也很远,远得何凤娇即便想去一趟,也找不到没有任何法子,这个年代不是说走就走的年代。
何凤娇除了等,还是等。
但日子还是有期盼的,农村的生活虽简单但忙碌,每天上工下工,夜里还要抽出时间来学习,备战不久便会到来的高考,何凤娇也没时间想太多。
一心等待着恢复高考的消息。
*
就这样,日子好像风吹过湖面,泛起了水波粼粼,继而又平静下来。
七月的首都,艳阳高照。
贺东从沈秋慈的实验研究室出来后,便准备去附属小学把晨阳和晨露接回西大街的四合院。
回来京市之后沈秋慈很忙,因为腿脚不便,她没法再出任前线的医疗工作,而成了研究组的专家。
而贺敏本来还差一年就从京大毕业,可是那年突然被下放,学业中断了。回京之后组织又帮她恢复了学位,现在是毕业阶段,贺敏几乎天天忙学业上的事情。
所以接送小孩的任务便落在了较为清闲的贺东身上。
这个小学老师年纪不大,穿着粉色衬衣,蓝色碎花裙,烫着微卷的头发,刘海还别了个精致的发卡,时髦又有气质。
她一见到贺东骑着自行车的身影,露出了一个盈盈的笑脸,说:“晨阳晨露,你们舅舅来了。”
话落,贺东便从自行车下来,一身简约的白衬衣黑长裤,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配上一张精雕细琢的俊美面孔,走在小学门前,立刻就引来了无数注目。
贺东长腿跨进小学的大门,便看到了笑靥如花的张老师,目不转睛地睨着他。
“贺同志,你来啦?晨阳晨露今天都完成作业了。”
贺东点了点头,“谢谢张老师。”
张老师听着贺东低沉的声音,脸蛋有点微红,接着说:“嗯,就是晨露今天上课不怎么专心听课,本来上的数学课,她在下面用数学本画画。”
张老师说话的语气尽量说得无比温和,不想让贺东认为她是批评晨露的意思。
但孩子上课分心,老师也在跟前说了,贺东还是板着脸对晨露说道:“晨露,以后上课专心一点。想要要画画,等放学回家再画。”
晨露自打回京之后,经常在四合院附近的公园见到有人画画,所以经常都跟着学。
哪些大多是美术院的学生,见到晨露这么小年纪就爱画画,有时候都会指导一二。
晨露有时候也爱拿着笔纸画,但没想到居然在课堂上也分了心。
张老师看着贺东板着脸的样子,便笑了笑,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看了下晨露的画,感觉她挺有天赋,画得非常好。”
贺东听着张老师的话,淡淡道:“哦,是吗?”
“是啊,不信你看一看。”张老师眼睛突然就亮了,立马便拿出了刚刚从晨露那没收掉的画,走到了贺东跟前,说:“晨露画的肖像画可好看了,真不像一个小孩子画的。”
晨露听着张老师从批评变成了夸赞她,自信心突然就猛增,嘴角也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贺东因为张老师的突然靠近,倏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移开了一步,可那张小小的纸张已经横亘在他面前——
只见微黄的纸张上,逼真地画着一个柳眉杏眼,扎两条粗黑辫子,笑起来有颗浅浅酒窝的少女,那深藏在脑海的身影突然像画中仙从纸张上跃了出来,对他盈盈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贺东看着纸张上的画像出了神,眉头紧锁,目光变得幽深又冷然。
张老师瞥见贺东这幅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了,于是便连忙收起了手里的画像。
可没等她有所行动,贺东却问:“可以把画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