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酒量,陈晚照便轻笑起来。
说起来楚徵的那点酒量还是她给他练出来的。
大约就是他们成亲后不久,她便开始有目的的找楚徵拼酒。
你说谁能想到,堂堂威名远扬的平阳侯,居然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醉的不省人事。
实在是……
时至今日陈晚照想起那晚,还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从小便跟着阿爹和阿哥拼酒了,喝酒仿佛喝水,可楚徵就不行了,他举止斯文平日更是滴酒不沾。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楚徵很多地方都不合适。
她是从小野到大的姑娘,整个渝州城从南跑到北从西跑到东,夏天去山里抓鸟,冬日去湖上挖冰,小时候旁家长辈都会暗中指着她对自家的姑娘说,‘——不许学那个陈家的晚照’。
而楚徵则从来都是谦谦君子,他举止端方,温润有礼,他是世家公子,俊逸典雅。
他们本是完全不同的人。
可她偏偏厚颜不知的追着人屁股后面跑。
若不是楚陈两家有些渊源,又哪里会轮到她陈晚照得偿所愿。
想着,陈晚照看向身后的楚徵。
她喜欢楚徵,其实这些年,她也不怎么后悔,只会有时候她也会很想问一问楚徵。
夫君啊你可有后悔。
可后悔与她这样的人过了这些年……
楚徵看着撑着脑袋傻笑的陈晚照,知道她已经有些醉了。
“别睡晚照,快回府去。”
陈晚照听言抬起头,她眯起眼看了眼身边的虚影,她很清醒,她也认得出眼前的人是楚徵,可是她想站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下。
于是便楚徵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都趴在桌案边不省人事,他下意识的想开口叫人,却又想起这里除了陈晚照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想到高启之,可自己又不能离开陈晚照的身边太远。
他只能就这样站在陈晚照的身边,直到年护卫进来把平阳侯接走。
——
第二日陈晚照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平阳侯府,年管家早早准备了醒酒汤,一听到侯爷醒来便送进了屋里。
陈晚照睁眼的那一刻还有些茫然,直到听到楚徵催她梳洗更衣,才反应过来今日还要早朝。
等下人把洗漱的水端出去,陈晚照才靠近楚徵问道。
“昨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狗东西一大早就绷着脸,好像她欠他银子似的。
“若不是年护卫上去把你领走,你今日指不定在哪个姑娘床上……”
楚徵话说的严厉,可陈晚照却不以为意,就是这老家伙再俊又不是唐僧肉,“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楚徵见她不听,双眉蹙得更深,“你以后不许在外面喝酒,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许喝!听到没有?”
被训斥的陈晚照本想反驳,可眼看着上朝的时间临近,便也没与楚徵多做纠缠。
侯府外,年护卫架着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陈晚照匆匆上前,等她一掀车帘,却顿僵了身形。
“高……高启之?”
马车里,男人虚弱地倚靠着车厢,比起陈晚照的惊愕,他看起来则显得十分从容淡然。
“陈姑娘……”
高启之刚说罢,便感受到楚徵冰冷的视线,他垂首微笑,然后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或许,在下应该喊一声兄嫂……”
陈晚照往年护卫的方向瞅了一眼,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才掀开车帘跳上了马车。
她瞧着眼前的大美人,好意的提醒道。
“我倒是不在乎别人叫我什么,但是眼下,你还是叫我兄长为好。”
第19章
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平阳侯,两个孩子和老夫人都在,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给侯府惹上什么麻烦。
高启之咳了几声后,才点着头道,“兄嫂……不,兄长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
美人面带薄红低眉顺目,陈晚照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当即笑眯眯道,“无妨无妨,你的身体要紧,只是你这个时候跟我一起出来,是要入宫还是要回府?”
此时楚徵也在车内,听到陈晚照这话,便也一起看向高启之。
许是被两个人看得有些压力,高启之拢着衣袍又重重的咳了一会,半晌之后他太抬起头,“昨日我已与大理寺卿禀告了遇袭之事,这个时候自然是与兄长一起上朝面见陛下。”
陈晚照听着面色略有些僵,不过她还是轻柔的温和的与高启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把确切的来龙去脉与徐麟和盘说出了?”
高启之瞧着女子捏紧的拳头,微微朝后躲了躲,“正是。”
自打嫁给楚徵以来,陈晚照也算是收敛了张扬的性子安分的过了十年,何况她眼前还是分外难得的美人儿,是以她一直是告诉甚至应该克制脾气怜香惜玉。
可是她如何想到,自己费劲救下的人,现在居然这般背刺她,如此大事,连与她商量都没有,“那你觉得今日启奏之后,陛下会如何安排?”
此时陈晚照已经完全换了脸色,方才那些温柔体贴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极致的冷漠刻薄,楚徵悄悄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是六年前班师回朝的,在京为官时不时便有些应酬,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注意回府的时间,只是有那么极少的两次他忘了时间醉宿在外,便是那么极少的两次他被陈晚照冷了整整月余。
他堂堂平阳侯男子汉大丈夫,不过醉宿罢了,自是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只是与陈晚照那样的视线对上,便怎么也拿不起气势。
只能不停了退让底线,忍辱求和。
想起那些日子,楚徵一贯风度都有些把持不住,他甚至想干脆出去与年乐安坐在一起。
但是他也不愿意让陈晚照和高启之单独坐在车里。
高启之隐约察觉到危险,便谨慎道,“陛下的心思……在下如何能知……”
“你不知道?这些年但凡是和边境有关的事,陛下哪次不是指派平阳侯,我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你这个明威将军白当了不成?高启之,你明明知道我现在的境况,明明知道自己现在一个破败的身子什么都做不了,还什么安排都没有就去禀报,我告诉你,我若是逃不掉,你也别想善了,就是绑,我也会绑着你一起去厉州……”
陈晚照在气头上,声音便也没有控制,车外的年护卫只是隐隐听到零星的几个字,大约猜到侯爷在训斥明威将军,只是这明威将军今日异常的很,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高启之被骂的不知如何回嘴,他向来自居风流,平日见的姑娘哪个不是柔情似水,哪里见识过这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妇人,他刚想开口,嗓子又是一阵发痒,可还没有咳嗽两声,又听到陈晚照的讥讽。
“一脸病气,不要对着本候,我夫君的身子若是染了什么病症,小心我把你丢到水里去。”
陈晚照抱着怀,嘴上丝毫不留情面,楚徵听着倒是觉得十分受用,只是可怜高启之撑着虚弱的身体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等侯府的马车停在朱雀门,陈晚照也只管自己下车,理都没理身后的高启之,还是年乐安实在觉得不妥,上前扶着明威将军去了大殿。
高启之远远的瞧着前面的夫妻俩,脸上变幻莫测了一会,最后只是一声轻笑。
他忍耐的咳了几声,然后低声朝身边的年护卫问道。
“话说……你们夫人平日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人?
年乐安只觉得诧异,平日里外人都是问侯爷的多,今日居然有人问夫人?
“夫人……我们夫人已经故去多日了,将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高启之闻言微微一笑随口解释道,“只是觉得兄长的对嫂夫人那般重视,故而有些好奇……”
年乐安听着这话,微微挑了挑眉。
他当初随侯爷回京后便一直留在侯府,如今也有六年,若说侯爷与夫人有多么恩爱,好像也没有,比起恩爱,这几年的话明显是争吵僵持比较多,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见侯爷在外面沾花惹草,倒是夫人似乎总会偷偷瞧些俊郎。
光是为此,那两位都不知吵过几次。
总之关于旁人说的恩爱,年乐安是没有看明白,是以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高启之。
但是高启之却没有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年乐安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夫人的话,性格开朗随性,和寻常的贵妇人有些不同,但是相比旁人很好相与。”
高启之听着这句很好相与,笑的意味深长。
走在前面的陈晚照只觉得背后一冷,她朝身后看了一眼,美人虽然讨厌,但是还是悦目的,便是病着都比旁的男子高挑招眼,可惜非要跟她作对。
楚徵这会心情不错,见陈晚照还耿耿于怀的样子,便低声哄了哄。
“凡事有为夫在,你不必担心,便是去了边境也未必会有什么战事。”
若不是身旁的朝臣陆续走来,陈晚照定是要与楚徵怼上一番,昨儿拿孩子要挟她的事还没有过去,他现在倒是会来装好人。
陈晚照冷冷的瞥了眼楚徵,便负手进了大殿。
她到的时候,徐麟已经到了,内务府的侍人正在收诸位朝臣的奏折,轮到平阳侯的时候,陈晚照正想说无事启奏,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这么一段路,高启之的脸上已经布了一层薄汗,他从怀里掏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奏章递了过去。
“这是侯爷的奏折。”
陈晚照没有阻拦,反倒是朝楚徵的方向瞧了眼,她总觉得这两个家伙背着她决定了什么,可惜这会楚徵这狗东西压根没有看她。
陈晚照觉得他就是在心虚,但是她没有证据。
高启之看着身边的女子,算算日子,她变成平阳侯的日子也没有很久,可她站在这朝堂中倒是十分的坦荡镇定。
“兄嫂与我想象的当真是有些不同。”
男人的声音刮过耳畔,那声音很低很沉,陈晚照抬眸看了一眼高启之,这家伙穿着楚徵的衣袍倒是合适,都是腿长腰细的货色,抿唇微笑的时候眼尾还坠着一滴泪痣,陈晚照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虽然依旧没有证据,但是她确定这个高启之,绝对是在勾引她。
或者说勾引鬼更合适。
“注意你的言辞高启之,你之前玩忽职守的事楚徵都告诉过我,你若是还想保住乌纱帽就老实点。”
此时楚徵照例又去偷听其他朝臣的私下谈话,高启之看着不远处的兄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兄嫂放心,启之以后会乖乖听兄嫂的话……”
陈晚照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她是看出来了,这高启之八成是个不要脸的。
可惜这种混不吝的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这些勾引小姑娘的招数,在她身上一点用都没有。
京城这地界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不过一天的功夫,关于高启之受伤的事,已经有了许多传言,毕竟如显眼的一个人,满身是血官道纵马,想不被人知道也难。
在朝廷侵染多年的老臣,已经开始有了猜测,不明白的也在想办法从徐麟那里套话,至于平阳侯这边,此时侯爷的脸色实在是冷峻的很,便是有人好奇也不敢上前招惹。
楚徵说过,陛下不喜听有关边境的事情。
但是高启之的奏折陈上去后,陛下还是将他们二人留了下来,內监领着他们到勤政殿的时候,陛下正满脸阴沉地翻看着手中的奏章。
陈晚照行礼之后,便站到一边,至于高启之则是懂事的跪着没起来。
皇帝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随即便把手中的奏章摔在桌上。
“好一个高启之,朕竟不知你胆子如此大,竟敢私自离京?”
被训斥的高启之头垂的更低了,半晌只回了一句,“卑职知错,卑职领罚。”
陈晚照正看着笑话,谁想陛下立刻就满脸厉色地朝她呵斥道。
“朕记得高启之曾隶属你麾下,这人离了京城这么久,难道你楚徵一点都不知道?”
陛下震怒,若是此时真的是楚徵大概也就承认了,但是现在是陈晚照,当初高明远递来的书信早就被她烧掉了,她立刻跪下面不改色道。
“回陛下,臣确实不知,若不是昨日在酒肆恰好看到明威将军身受重伤,臣还一直以为明威将军一直在慎刑司当值。”
说着陈晚照又补充道,“因为之前臣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实在是没有时间注意明威将军的行踪……至于今日奏折,实在明威将军所言事关重大,臣这才斗胆启奏。”
平阳侯的声音不卑不亢又凌然大义,同时也把所有干系撇的一干二净。
站在一旁的楚徵看着说谎眼都不眨的陈晚照,突然她之前很多保证产生了怀疑。
至于跪着的高启之,则是不由得露出苦笑,这兄长家的嫂嫂还真的丝毫不留情面,这模样是半点也不想为他兜底。
不过如此看来,这陈晚照也不似兄长说得那般色域熏心。
皇帝冷冷盯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阳侯,半晌才又拾起了奏折。
“所以,你要去奉旨去边境捉拿这些西辽奸细?”
陈晚照正装着样子,陡然听到这话,便愣了下,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刻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只要陛下需要,臣可以立即出发前往厉州!”
陈晚照虽是如此说着,心里却已是恨死了高启之,这个蛇蝎,居然拿奏折坑害她,亏了她当初还对他那般好!
楚徵也没想到高启之会在奏折里提到这些,他不悦皱了下眉,正想与高启之说什么,却见陛下突然冷哼一声,然后把奏折往地上一扔。
“既然你们说边境有细作,那朕便给你们这个机会去查,若是查到了则功过相抵,若是差不多,你们俩个,便给朕滚去内务府等着领赏……”
陈晚照自然不会傻到以为那是真的赏,她惶惶的看了眼身边的楚徵,然后才跟着高启之一起叩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