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即将朝她胸腹而去,陆绩惊呼了一声,孙婺在见到周瑜的略微失神中回过神来,赶紧俯身躲避。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她耳边震颤着,片刻间,她的发丝一缕缕飘落。
“接着。”待她起身,周瑜朝她扔来了一把剑。
轻巧的剑稳稳落在孙婺手中,她拔剑出鞘,血红的剑身像是翻滚着的熔岩,一千七八年未曾使用过的赤锋又回到了她的手里,熟悉的、温热的手感让她觉得自己本就是它的主人。
好像也有其他什么东西回来了,孙婺心中豪情渐生,一边挥舞着赤锋,一边朝密密麻麻的人群说:“也叫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一骑当千!”
说着,她朝周身劈砍而去。
赤锋是吹毛断发的宝剑,劈砍不过两下,底下士卒便已倒下数人,再加上周瑜骑兵威慑,其余人不敢再战,全都战战兢兢朝后退去。
不多时,以府衙大门为界,两队人马开始了沉默的对峙。孙婺牵马退到周瑜阵营之中,却很意外地看到了他身后的吕范。
身为袁耀的主簿,却出现在了这里……难怪大晚上周瑜还能进城,原来吕范不止是她的内应,也是周瑜的内应吗?
而吕范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便在周瑜的示意下又策马于阵前,同对面士卒喊道:“各位也算我同袍,不如听我一句劝——都有父母家人,又何必负隅顽抗?”
“呸!叛徒!不忠不义之徒不配与我们说话!”敌方阵营有人应道。
“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吕范丝毫不怒,“别说我,便是刘晔刘子扬领了袁怀山几百精锐,说是要去剿灭郑宝,如今不也是是先一步往丹阳投孙伯符而去吗?”
听到这话,孙婺无奈地开始捏陆绩脸玩。刘晔投袁耀是因为他本来就住在庐江,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曲阿那边投孙策呢,这个世界的人果然全都喜欢胡说八道。
前边吕范开始了他的劝降工作,孙婺耳边却传来了周瑜的声音,“阿婺……”
“嗯?”孙婺应着,朝他看去。
周瑜是非常英俊耐看的男人,他英挺眉眼里透着股端庄稳重气质,是那种一眼便觉得可以依赖信赖的人。
周瑜看着她的时候,情绪并不外露,凝视许久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个笑容将这无声的对话结束。
虽没有对话,孙婺已经确定了自己之前心中的猜测。
即便他是她兄长的挚友,每次重生他们初见面时,他对她虽亲切,却总保持着合乎礼度的距离感。但此时,不管是眼神还是话语,都暗示着,他也记起了什么。
回过头,孙婺回想了一遍自己与他的恩怨。
如今能记起的“怨”似乎没有,若真说有的的话,大概也是在第三世。
那一世,她不小心毒死了孙策。因为这件事,她这杀人凶手便连带着和周瑜的关系也开始恶化。后来,周瑜辛辛苦苦将孙权扶持起来——现在想来这也是个槽点,明明他哥死后该轮到她来着。
总之,那一世的孙权十六岁便继承了兄长的大业,在他站稳脚跟之时,官渡之战还不曾开始,孙曹开始联姻。
于是,孙权、周瑜、张昭几个人便商量着将她嫁给当时才十岁的曹彰。
也是,这么恐怖的女人,当然是送去摧残敌人比较好。
所以,她就被迫代替堂妹去了。
刚进入这个世界时的记忆比后来很多时候都清晰,孙婺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哭唧唧不乐意,但后来去了曹操阵营,见到曹操、郭嘉、荀彧这些人,展开一段新奇的曹魏集团之旅之后,便乐不思吴了。
她记得,因为这段经历,后来有一世,她还蹭了妹妹孙尚香的和亲机会,去了刘备那儿一趟。阿斗很逗,赵云很帅,刘备的小妾们麻将也打得巨好,在蜀汉玩得很开心,后来她也乐不思吴了。
这么想来,那一世也不该有怨恨。
而在那一世之后的第四世,可能是因为第三世与周瑜关系崩了,第四世她便总是刻意疏远他。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疏远关系却越好,你来我往这么几回,直接拜堂成亲。
如今想来那也是非常圆满的一生,她兄长如愿统一了天下,她也如愿和周瑜恩爱白头——她第一二世的时候对周瑜曾有过小小的暗恋,所以那一世对她来说是真的圆满。
只可惜她谈恋爱主要还是因为寂寞,她谈过的所有男人都被她始乱终弃,从无例外。
所以目前这状况,孙婺不知道周瑜记起的究竟是哪一世,又有之前袁耀的前车之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和他搭话。
但细想一下的话,既然周瑜给她带来了赤锋,那必然是在三十一世之前,她想先确定一下他记起的是不是与袁耀同一世,于是将赤锋略往上提了提,压低声音问他:“公瑾,这是大将军叫你带给我的吗?”
抓住他眉间一闪而过的疑惑,孙婺明白了,不是第三十世。
前面吕范已经与众人交涉完,周瑜上前将自愿与他前往丹阳的人进行编队。
孙婺牵着缰绳往后退了几步,盯着他的背影想,周瑜如今对她不会还有什么感情吧?不行不行,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想再和任何人产生什么感情纠葛。
……要不然还是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但看着满地的尸体,她又觉得头疼,要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能信吗?
心烦意乱之间,怀中陆绩又吐了一口血,他惨白的脸色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陆绩关乎她的水解大事,不能死,于是孙婺再也顾不上周瑜的事情,赶紧将他带回家处理伤口。
回到家,命人给他包扎好,又将他和昏迷着的陆逊安置到了一起,直到东方泛白,她这漫长的一夜才终于结束。
第24章
第二天,陆逊在孙婺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却看到自己身畔的陆绩。
他脸色有些泛白,只是额间的朱砂痣给他添了些气色。身上几处看着不重的刀伤全被好好包扎过了,身体温热,呼吸均匀,看样子该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袁耀那里逃脱的,陆逊总算略微放下心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这两棵橘子树我能挖了一起带走吗?你看,叶子全掉光了,带着土挖出来,再找两个身强力壮的扛着……”声音的主人陆逊不可能忘记,正是昨晚敲晕自己的孙婺。
“我们要尽快赶回曲阿。”另外一人的声音也有些熟悉,“若你真舍不得这里的橘子……你存了种子吗?回曲阿可再栽种几棵。”
“……又不是没种过,种不活呀。”
话说到这里,两人停顿了片刻似在无声对峙。
最后还是男人略作了让步,一声有些无奈的轻笑过后,他说:“这次不行,待下次我来庐江,再帮你带回去。”
“也成,那我去把地窖里的橘子拎上来,路上我也分你几个,等我,很快。”
说着,女子小跑着走远了,而男子的脚步声一直来到他门外。
屋门被轻轻推开,晨光洒进屋内,陆逊看到了周瑜。此时的他穿了一身白色常服,简单装束却有出尘气质。
见到是他他进来,陆逊有些意外。
两人都属于舒县世家名门圈子里的,从前也见过几回,周瑜比陆逊大着一个辈分,为人一直温恭直谅,叫人敬重。陆逊猜想,阿绩大约就是他救回来的。
于是,他从床榻上起身,朝周瑜施了一礼,“多谢公瑾救下阿绩。”
“并非我救的。”周瑜这样说着,目光却被屋内一胡床吸引了过去。
那大约也算不得是胡床,四四方方的胡床边缘用铁钉竖着钉了几根光滑的木条,最上端又用一根木条横着固定住,样子颇为古怪。
周瑜的手指从那怪模怪样的胡床上拂过,嘴角漾起笑,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过了片刻,他坐在上面,后背轻靠着木条,才继续刚刚的话题,“是阿婺救的,你该谢她。”
想起两次相遇的情景,陆逊对他的话很是意外,皱起眉,“是她救的吗?我只以为她做事狠绝……”
周瑜打断他,“你不该这样说她,她虽任性率直了些,心底却温柔良善。”
虽只有十五岁,动手杀人毫不留情,也能从重重防守的府衙里救出人来,甚至她还知道自己从未对别人说过的秘密……陆逊第一次遇到这么难以捉摸的人。
“你这样了解她?”他问。
“嗯。”周瑜这样应着,眼睛波澜不惊落到对面的十三岁少年身上,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前世的妻子。”
“……前世?”
脑中没有转世轮回的概念,陆逊此时并不能准确理解“前世”的意思,于是很自然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周瑜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并无异常,又改口道:“我与你玩笑的。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不远千里亲自从吴郡赶到这里?”
“阿绩被她抓了。”陆逊回答完,也抓住了他话里的不对劲,“我该知道什么?”
“无事。”周瑜释怀,起身友好地同他道,”我与阿婺现下便要动身前往丹阳,你与陆绩可要同行?“
将孙婺相关的怪异事情先放到脑后,陆逊现在最为关心的还是身在吴郡的家人,以及身边的陆绩。
丹阳郡地界跨江,郡治在宛陵,长江西面这一块由周瑜从父丹阳太守周尚坐镇。而按之前打探的消息来看,丹阳郡在江东的那一块,应当已被孙策拿下。他这次前往丹阳,指的应该就是江东的秣陵、曲阿一带。
他与陆绩不可能继续呆在庐江,而去往吴郡必经丹阳,乱世之中,各处盗匪丛生,且自己的两名随从已经死在了袁耀手下,倒不如与他同行。
这样想着,他心下有了决定。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孙婺、周瑜、陆逊,以及尚在昏迷之中的陆绩,共同踏上了前往丹阳的路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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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这件事发生在第四世。
孙策活过了二十六岁,他领着父亲留下来的部将以及周瑜、太史慈、甘宁等人,一路高歌猛进,很快拿下了扬州、荆州与交州,率先一步称霸一方。
为了巩固统治,建安十五年,孙陆两家联姻,孙策将女儿嫁给了陆逊。
两家联姻这一天,黄昏之时,吴郡陆宅挂满了红色喜绸,正厅几案上插着桃枝,宽敞的厅里坐满了男男女女的宾客。
由于陆绩辈分高,且陆家嫡支这一脉的长辈只剩下他一个,他坐在上首,主持了这次婚礼。
陆逊与新娘皆是一身玄色礼服。二十八岁的陆逊稳重了许多,身负重任般严肃地进行着自己的婚礼,绝不出一丝差错,也不轻易露出笑。而孙策的女儿不过十四岁,眉目有股英气,很像她的父亲。
她爱笑的性格也像她的父亲。合卺、交拜时笑得露出牙齿,还时不时朝对面宾客中的两位姑姑挤眉弄眼。
陆绩顺着她的目光朝宾客中的两人看去。
一个是孙婺,她盘起头发,一身水绿色华服,静静跪坐着,有了贵妇的温婉优雅。另一个是孙尚香,正值青春年华,有些活泼好动,拉着姐姐说着悄悄话,见新娘子朝这边看过来,她便往那边扔花生壳,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
主持婚礼的他给了孙尚香一个劝诫的眼神,结果被孙婺看到了,很护短地朝他瞪了过来,凶神恶煞像是马上就要提刀砍过来。
婚礼上这小小交锋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礼成之后,宴饮男女自觉分开,男子这边自然是以身为主公的孙策为尊,在他身边的全是一起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领,几人其乐融融,若不细看,也分不出什么尊卑来。
“主公,公瑾有事耽搁还不曾赶来,但我可得替他说一句……”酒过三巡,程普喝得已经有些醉了,端着酒盏到孙策身边。
“如今您的女儿已许配给陆伯言,儿子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可公瑾他呢……”他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嗝,又说,“三十六岁年纪,膝下无一、儿、一、女……”
程普是孙坚的部将,按辈分是孙策孙权的叔伯,而且于孙策还有救命之恩。所以,虽不爱谈这个话题,孙策还是很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
孙权听他这么说,却插了句嘴:“公瑾家事何须你我多言。”
“仲谋这话可不对了。”程普又转身去和孙权说话,“你当这是家事,可若无子嗣,公瑾他家业由谁继承,部曲由谁继承,这于主公大业有碍,可不止是家事……”
“我与公瑾乃忘年交,所以我不得不说……”他又看向孙策,“主公您虽心胸宽大,您的妹妹孙婺,真乃十足的妒妇、悍妇,若她早些给公瑾纳两个小妾,怕是您与公瑾如今也能结儿女亲家了。”
也有几名老将趁着醉意点头应和。
“不过如今也不晚,说起来,我家还有个适龄的女儿,许配给公瑾或许正合适……”韩当说。
“可姐夫说了,他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阿姐。”坐在靠后位置的孙朗说。
“只是延续子嗣罢了,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
几人的话题一时绕不过周瑜孙婺这对夫妻的家事,陆绩对这件事实在无甚兴趣,借口更衣,便去了后院。
前厅的喧哗声还不绝于耳,踏进后院,春夜凉风拂面,带来一阵清新的梨花香。
在这里,他不期然遇到了孙婺。月色下的华服美人盘着发髻,露出柔美脸庞和纤细脖颈。虽已为人妇,模样却温婉动人。
陆绩眼睛在她身上凝视了一瞬,又赶紧移开。他略一施礼,准备离开,“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