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山崎瞬间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头发凌乱,又稍显沉默地看着雅雅,脑子里乱糟糟地,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总结不出一句话。
雅雅看出她的着急,补充道:“你放心,诗敏姐已经安排工作室去确认你的小号有没有出格言论了,我估计是没有,否则早让人截图,传到热搜上了,诗敏姐还能让你安稳到现在?”
谭山崎:“我没那么傻。”
但不放心也是真的,虽然她没有傻到在小号发表出格言论,但她对角色的分析都挺傻的,尤其是早年间,对人物的剖析都相当儿戏和浅白,因为刚入行,也找不到门路。尽管好多大导都说她天赋过人,导演讲戏□□的时候,都不需要费多少口舌,基本复述一遍语气台词,她就能给出他们想要的。
但成品所展示出来的,和样品的梗概能混为一谈吗?不能。
听完她的顾虑,雅雅侧过脸去偷笑。
“你还笑。”谭山崎啧了一声。
既然不能登录自己的小号,那就借雅雅的手机和微博,上网看个究竟。
她并不关心网上风评,只要确认没在小号里说过什么错话即可。
没想到点进去,却拉了好久,才拉到底。
以前从没有人点赞转发的微博,如今都有了零星几个赞,唯有最新发布的博文被轮转了上千条,评论她是万万不敢点进去围观,只能在外面轮看着,自己有没有曾被门夹过的时候。
雅雅去打客房电话叫餐,谭山崎用完还得去练功,今日要练躲避反应,以及收力。
谭山崎用餐的时候,还没看完当年发的微博,觉得自己真是话痨的不行,但也许是当时没几个人陪自己说话,周霏要上班,陈映珍又要看心理医生,大家都忙了起来,隔了个千里路,所以她只能把话说在微博里。
有些是影评,有些是读后感,也不缺少对生活无聊的吐槽,但她还算谨慎,都打了厚码,现在再去读,有些事情都不记得是何时发生的了。
直到她看到一条,“最近放假,好耶”,短短六个字,却精准踩中她记忆中的点。
准确来说,是一段回忆的节点。
那天,拍完一场室外的戏,她回到酒店休息,却迟迟没等到第二天的通告单,她是乐得休息,也不过问莫时弼的安排,如此过了几天,感觉到剧组里人越来越少,才觉得蹊跷,就过问了一句。
谁知莫时弼说,后面的戏不需要那么多人,留十几个就够了。
谭山崎拍了这么些天,也知道这是一部镜头语言大于人物语言的剧情片,于是没再多问。
又玩了几天,她合理怀疑是莫时弼没钱了,支撑不起几百人剧组的每日开销。
这天,莫时弼把她叫到凉亭里讲戏,状态却跟平常不一,支支吾吾讲不清楚,谭山崎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窝火,他却忽然烦躁起来,反问谭山崎一句:“你介意重新拍一遍吗?”
谭山崎自然是不介意,答应莫时弼之前,她曾上网搜索过拍摄一部电影的周期是多长,有说快的十几天,慢的好几年,这种小成本电影基本半年内就封顶了,现在距离半年还有五个月。
谭山崎不知道他口中的重拍,是不是意味着角色也需要重新塑造,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角色其实也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吧?
莫时弼又给她放了几天假,这时候他似乎很放心谭山崎了,不太在乎她的去向。
谭山崎都快觉得他说重拍,只是在委婉地告诉她,这部戏拍不下去了,让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于是谭山崎去了一趟北京,周霏这段时间白天上班,傍晚和晚上跟着中介跑了几趟房价较低的楼盘,周霏看中几套房,等她回北京再敲定。
俩人送陈映珍去看心理医生,约定好两个小时后见面,然后周霏便带着她去见中介。
“身份证要全面录入指纹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路上,周霏问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谭山崎愣了一下,刚买来的斋奶都忘记喝。
“我查了一下,11年身份证法修改后,去办新的身份证的都要录入指纹了,不过之前都是一些大城市,有消息说,今年会普及全国。”周霏平静道。
“这样啊。”谭山崎低头思忖一阵。
“你的计划要泡汤了。”周霏说。
“好像早就泡汤了吧。”谭山崎不免苦笑道。
在没有救出陈映珍之前,她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霸占陈映珍家,霸占陈映珍的身份,改头换面,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找到谭山崎这个人。至于候光辉,她几乎没有放在眼里。
可救出陈映珍后,她的铁石心肠似乎一点一点被稀碎,陈映珍害怕外界社会的改变与眼光,她就叮嘱周霏看着她,让她们住在一块儿。得了抑郁症,就花钱让她去看病,定期看心理医生。陈映珍恐惧与人打交道,就让她在屋子里先学习盲文。
谭山崎似乎很坏,却也没有坏到骨子里。
她也深知自个儿有良心,但也只有一点。
俩人坐在公交站的椅子,看着眼前一辆又一辆过去的轿车。
天气越来越热,不过就在外头走个几分钟,便浑身出汗。
“你可想好了,陈映珍的身份证,是五年的,还有两个月就到期,到时候她就必须去换新的了。”周霏说。
“我知道。”谭山崎说。
“那你还要用她的身份证买房吗?”周霏最想问的便是这一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之前你也想到了,全面录入指纹是迟早的事情,你是打算拿她的身份证录入指纹的,这我知道,但你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不会。谭山崎没出声,但她知道,周霏已在这份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现在确实是开始可怜陈映珍,如果拿陈映珍的身份证录入指纹,那陈映珍就等于是黑户,她没有身份证可以用了。
“那你想好了,如果拿她的身份买房,那你等于是拿几十万,上百万白白送她。”
“难道拿我的?”谭山崎看她,“拿我的名字去买房,你也不敢住吧?”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暂时别买。”周霏说。
“你不想也有个安稳的地方挡雨吗?”谭山崎脚尖踢着空气热浪,“今年不买,以后我可买不起了,你别后悔。”
“我后悔什么,你省着点用吧,现在还免费给人打工。”
最终房子还是没买,谭山崎在北京待了几天,返回东山,先回陈家看一眼,陈家大女儿不在,据说回北京上学,剩下双胞胎,今年在读初中。
陈鹏锟夫妇倒是在家,章红玲见到她,便张口讽刺她是不是回来拿钱,谭山崎本来没有这个想法,既然她都开口了,那就不如顺水推舟。
出了陈家门,谭山崎便把钱转给陈映珍。
回到剧组拍摄点,之前所住的东山酒店,莫时弼给她的房间一定定了三个月,她经常进进出出,酒店前台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某个大导剧组的女演员,于是问她,戏份杀青了吗?
谭山崎这才发现,这酒店比之前要清冷不少。
大半月前,酒店隔音不好,小酒店每天熙熙攘攘的,可今天,大堂仿若有一种被废弃的既视感。
连通着她,都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于是她打开手机,联系莫时弼。
第一通没接。
酒店房间没退,不知道莫时弼给她安排的助理瑶瑶走了没有,于是她边往楼上走,边拨第二通电话。
本以为这次也是忙音到结束,没想到几秒钟后,接通了,那头传来莫时弼的声音。
“七七!来小香南!”
“小香南?”谭山崎一怔。
“不记得了?”莫时弼的声音激动,语气有些兴奋,“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啊!”
他这么一说,谭山崎倒想起来了,“有点印象。”
但是……“你在北京?”她惊诧道。
“啊,你不是说你回北京了吗?”莫时弼话音一顿,“你不在北京?”
“我回东山了。”谭山崎无奈道,“干嘛?你放弃啦?我是不是不用拍了?”
“没有没有。”莫时弼忙说,否认完了,啧了一声,“你来北京吧,现在立刻,我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谁?”谭山崎倒是对自己又要往北京跑一趟这件事没什么怨言,不过她想知道这人是谁,值不值得她马不停蹄回北京。
“我的金主爸爸。”莫时弼认真说。
“?”
谭山崎还没出声,那边倒是传来一片笑骂,骂什么的都有,混在一起反而听不太清楚了。
反正听起来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你金主爸爸挺多。”谭山崎说。
“去你的。”莫时弼说,“赶紧的。”
“知道啦。”
挂了电话,谭山崎立即打车前往机场,好在她没有行李托运,省了一堆时间,与莫时弼结束通话不到一小时,她便坐上东山飞北京的航班。
到达北京后,从大兴往朝阳赶,恰逢遇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又堵了两小时。
好在莫时弼还有一点良心,在她乘坐的出租车,差不多到小香南的时候,打来电话告诉她,他们续摊,第二场去什刹海,让她直接去后海。
“我谢谢你啊。”她说。
挂了电话,她只能跟出租车司机说,调头去后海。
什刹海这一带酒吧多,到了目的地,游客多,外国人也多,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根本见不着莫时弼。
她拨通了莫时弼的电话,对方只让她在原地稍等片刻,他过来接她。
作者有话说:
约了过段时间做手术,还没定下精准日期,这段时间就写多少更多少吧。
第43章 【2013】
2013年, 北京。
莫时弼大约是在什刹海迷路了,而我也在脑回路里迷路了。谭山崎缺一根筋的心想。
否则她想不到,为什么挂掉电话, 二十分钟过去了,她还坐在马路牙子边,托腮看着车水马龙来来回回。
事实上她并不感到生气,也不觉得莫时弼在浪费她的时间,因为她早已经默认自己可能会浪费半年时间, 所以当下只是无聊的很, 小小暗黑地猜测莫时弼大约在为电影焦头烂额,所以也不想看到她好过。
尤其莫时弼还在电话里说,让她来看看他的金主爸爸。
这句话乍然听上去,怪怪的。
她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完全是凭着相信自己的直觉。
人活着, 过五关斩六将,说白了就是做选择,在小赌与豪赌之间徘徊,最重要的还是运气。
她不了解莫时弼的为人, 只是从直觉和平日的相处出发, 莫时弼阴她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如果她估算错误,只能说莫时弼应该去做演员,说不定大有作为, 一举拿到影帝, 而不是做导演,开机快一月, 总想着改剧情, 拍到最后飞页, 不满意,又推翻。
莫时弼制造出来的废稿,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说不要就不要了,瑶瑶私底下吐槽,莫导是她见过最能造的导演,换做是其他小导演,就算不要了,也得私底下按空镜素材卖出去,回本一部分。
又等快十分钟,那个说过来接她的人,终于出现在茫茫人海中,走路的姿态不太对劲,趔趄而行的,像极一个醉酒的人。
谭山崎托腮,无动于衷,看莫时弼一步步走近,他旁边还有一个人搀扶着他。
等到莫时弼走近,她发现,不是像极一个醉酒的人,他根本就是。
“我的天。”他扶着灯杆,挨着她旁边坐下,气喘吁吁地,“走错路了,走到西海那边去了,是不是等很久了?”
“你说呢?”谭山崎说着,与搀扶着莫时弼的年轻人颔首示意。
不料年轻人笑了笑,说:“是我啊,小李。七七小姐不记得啦?”
谭山崎作恍然状:“不好意思,跟着莫导拍戏熬夜熬废了,记忆力大不如前。”
“全赖我身上啊?”莫时弼不服气,又说,“这次回去就不用熬夜了,我们的目标是在两个月内杀青。”
“给我画大饼啊?”谭山崎说。
“你就说吃不吃吧?”莫时弼朝着小李伸手。
“没滋没味的,怎么吃啊?”谭山崎撇撇嘴。
“那今天加点酒味儿,放开了喝,”莫时弼借着小李的力气,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接下来就一点酒也不许喝了。”
“你说的金主爸爸是谁啊?”谭山崎跟着站起来,她已被五月的天热出汗来。
“说了你也不认识,待会见到就知道了。”莫时弼说话大舌头,几乎半截身子的重量和力气都压在小李身上。
小李苦不堪言,估计脑子里已经出现打字机,开始打辞职信。
谭山崎唉声叹气一阵,上前去帮扶另半截身躯,当莫时弼的力气压到她身上,谭山崎脑子里已经出现莫时弼入土为安的画面。
过去也不是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偶尔当天工作量结束,他们就会适当小酌几口,微醺的程度。但今日这样站都站不稳的模样,是实在没见过。
“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我们剧组还有这种人物?”她说。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国来,见一面。”莫时弼一顿,“你不会以为拍戏都是导演掏钱的吧?”说着把自己逗乐了,回头看她一阵,却不说话。
“干嘛?”谭山崎干巴巴道出这两个字。
“我之前说错话了是不是?”莫时弼拧着眉,约摸着是在脑内逐帧倒退着记忆,或许是真让他想出来了,须臾恍然大悟,继续道,“你放心吧,今天是熟人局,不搞拉皮条那一套,小李会看着你的,你未成年,十二点一到,小李送你回家。”
她还没说话,小李便先应一声:“没问题,老板。”又艰难地探头对她说,“七七小姐你放心,我没喝酒。”
“好的,我先谢谢你们。”她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