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顾玫是决计不会让傅珩久留的,她走到屋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说道:“李大监既见到了我,就请离去吧!”
傅珩定定坐在交椅上,一动也不动,他温声道:“你坐下,我跟你说一会子话就离开。”
顾玫知道他的性子,他既做了决定是一定不会改变的,她无奈,只好妥协。顾玫慢吞吞走到傅珩对面,不情不愿地坐到了玫瑰椅上。
因着刚沐浴完,顾玫的头发湿哒哒的,不停的往下滴水,傅珩取下木架上的手巾,走到顾玫身前,轻轻给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
傅珩身材颀长,给顾玫擦头发时微微弯着腰,顾玫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鸦青色衣襟上绣的青竹暗纹,那暗纹栩栩如生,像活的一般。顾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傅珩的衣裳是缂丝所制。
顾玫微愣,不由想起上一次和傅珩在慈宁宫见面时,他身上穿的也是缂丝衣料。
一寸缂丝一寸金,身为镇国公府主母,顾玫统共也只有一件墨绿色缂丝衣衫,李先生哪怕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不该件件衣裳都是缂丝所制。
一个惊骇且荒诞的念头出现在顾玫脑海中,顾玫低头,不由将目光投向傅珩的双腿之间。可惜襕衫宽松,她并不能看清其中的形状。
“你想看什么?”傅珩泠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顾玫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芙蓉小脸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了红霞。
她磕磕巴巴道:“没、什么都没看。”声音小的犹如蚊蝇。
傅珩放下手中的手巾,低头凝视顾玫,幽深的眸子黑漆漆的,让人辨不出喜怒,他一本正经道:“你若真的想看,我就脱了衣衫让你看个清楚!”
顾玫轻咳,原来他洞悉了她所看的部位,一时羞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下不仅是小脸,就连耳朵尖也变得红艳艳的。
低低的笑声响起,既温润又带了几丝戏谑,顾玫倏得站起身来,狠狠剜了傅珩一眼,转身向床榻走去。
她大步跨上拔步床,撤掉金钩,将重重帷帐放下,厚厚的帷帐隔绝了视线,二人看不到彼此,她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夜深人静,极小的声音都会显得十分突兀,顾玫最先听到倒茶的声音,接着便是傅珩沉稳的脚步声,脚步声离拔步床越来越近,顾玫伸手攥紧窗幔,提高声音道:“不许进来!”
她屏气凝神听着帷帐外的动静,生怕傅珩做出孟浪之举,傅珩并未掀开帷帐,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盏从帷幔下面递到顾玫跟前,适才他看到她的唇有些干,应当是渴了。
顾玫微怔,伸手接过茶盏,盏内泡着桂圆和红枣,甜丝丝的,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呷了几口,复又隔着帐子将茶盏递了出去。
傅珩将茶盏放到八仙桌上,温声道了一句:“好好休息。”而后提步出了屋子。
傅珩一离开,顾玫就急匆匆出了门,先是到彩玥的屋子查看一番,只见彩玥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她复又走到门房,王婆子也在呼呼大睡,便是使劲摇晃也叫不醒。
顾玫思忖,傅珩应当是给她们下了入眠的药物,才致使她们睡得这样沉。所幸她们安然无虞,并未有恙。
天一亮,顾玫就让门房换了一把极坚固的锁头,又让工匠将墙头加高了许多,彩玥看着那和房梁几欲齐平的围墙,讷讷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将围墙砌的这样高?”
顾玫从齿间挤出两个字:“防贼!”
防贼?堂堂镇国公府,只护院就有上千人,那个不长眼的小贼敢到府内偷盗?彩玥腹诽,只看到顾玫略有阴郁的面容时,又将心里话咽了回去。
这一日,顾玫心神不宁,连饭食都比平日少用了些许。用过午饭后再也按捺不住,向慈宁宫递了牌子,到宫内打探消息去了。
太后只当顾玫大病初愈,待她十分妥帖,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让大宫女素柔送她出宫休息。
顾玫见左右无杂余人等,便随意问道:“今日圣上身边随侍的可是李大监?”
打探圣上行踪是大不敬,但顾玫是皇亲国戚又受太后看重,素柔对她便格外优待,素柔道:“圣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只吴大监和周大监,并未听说过有姓李的公公,夫人可是记茬了?”
素柔只当是普通的闲聊,却没想到话音一落顾玫就变了脸色,她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粉嫩的唇也失了颜色。
素柔有些惶恐,怯怯道:“奴婢可是说错了话?”
顾玫赶忙摇头:“姑娘并未说错话,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素柔这才想起顾玫大病初愈,大约是还没好利落,于是叫了软轿,目送顾玫出了宫门。
顾玫一向孤勇,这次却真的惶惶不安起来,她约莫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可他那样的身份,既知道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又何故巴着她不放。
不不不,他素有贤名,又岂会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或许李先生只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内侍,定不会是九五之尊,定不会的。
顾玫思绪纷乱,一会儿心神不宁,一会儿又自我安慰,直到接到周韵的请帖,才把李先生身份的事放到一边,带着彩玥出了门子。
马车在京都最豪华的酒楼沁芳园门前停下,顾玫径直进了天字房,天字房是沁芳楼最阔绰的包间,里面装饰豪华,十分大气。
周韵比顾玫先到一步,早已点好菜肴,顾玫一落座,小二就把热腾腾的饭食端到了饭桌上,偌大的饭桌,竟摆了足足三十六道菜。
顾玫知道周韵大方,但用饭的统共只她们二人,这一桌子菜也太豪奢了一些。她狐疑道:“你这是发了横财?”
周韵自顾自倒了一杯桑葚酒,一饮而下,笑盈盈道:“我爹爹今日到丞相府把亲事退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确实值得庆祝,顾玫也倒了一杯桑葚酒,结结实实喝了一整杯。
周家和徐家门当户对,两家若是联姻,对双方都有裨益。顾玫倒是没想到这亲事会退的这样容易,她问道:“徐家答应的可痛快?”
周韵眨眨眼睛:“徐丞相是不愿的,百般推脱,只道会管好徐九郎,不让他再寻花问柳。可那徐九郎似乎也不钟意这亲事,当着二位长辈的面允了父亲的要求。”
顾玫脑海中浮现出徐九郎那张俊美的有些妖异的脸庞,按他的表现,对他的庶母应当是不甚重视的,总不会因为一段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误了自己的大好亲事。
顾玫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只觉得徐九郎这人怪异的很。
桑葚酒味道甜美,只带了一点点酒精的味道,顾玫和周韵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酣了。喝完一壶,犹想喝,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就又叫了一壶。
左右她们都带着丫鬟,便是喝多了也不会出丑。
天字房对面坐着几位豪绅,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平日里斗鸡走狗半点正经事不做,靠收铺面租子过活。
几人喝的晕晕乎乎,待小二往天字房送酒时,隔着门帘瞧见了屋内的二位美人。美人标致,喝了以后眉尾发红,更显妩媚。
当下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冲进去一亲芳泽。所幸还有一人保持着清醒,拽住了那人。
顾玫和周韵对对面的事一无所知,只高高兴兴喝酒,喝完一壶又叫一壶,小二再次掀开门帘,这下对面那个尚存理智的人也喝大了,连同同伙一齐涌到屋内。
顾玫和周韵喝的太多,只迷迷瞪瞪发愣,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彩玥和周韵的丫鬟铃铛挡在二人身前,死命和那几个登徒子撕扯。
她们身娇体弱,又启是登徒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人扯了开来。
第三十五章
一人猛扑到顾玫身上, 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襟,这时几个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那几人面色肃穆, 下手狠厉,毫不留情卸掉登徒子的手腕将他们扔了出去。
一时之间哀嚎声不绝于耳,便是其他包房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彩玥和铃铛不胜感激,各自拿出自己随身的银子,递到带头的劲装男子跟前, 说道:“大恩不言谢, 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请恩人一定要收下这银子, 拿去买酒喝吧!”
劲装男子面对登徒子时狠厉,对彩玥却是极温和的, 他连连摆手谦逊道:“举手之劳,姑娘莫要客气。”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简直是天大的恩典,彩玥坚持要给银子,劲装男子也坚持不收, 二人对峙良久,最终彩玥败下阵来。
那几人着实热心, 不仅打走了登徒子,还亲自帮彩玥和铃铛将二位主子送上马车, 才缓缓离去。
宣室殿, 傅珩看向吴思成,微微提高声音道:“她喝多了?”
吴思成道是:“夫人和周小姐脾性相投, 大概是兴致所归, 便多喝了几杯, 所幸影卫护的紧,这才没有让那几个登徒子得逞。”
提到登徒子,傅珩立马就沉下脸来,高洁如皎皎,他爱护且来不及,岂能容旁人亵渎。他看向吴思成,沉声道:“挑掉那几人的手筋脚筋,朕要他们永远都无法为非作歹。”
吴思成一凛,赶忙躬身应是。他这才想起圣上是从诸王之乱中杀出来的王者,圣上这些年沉稳惯了,连他都险些忘了圣上的手段。
秋日的天空比其他季节更为澄澈,便是夜晚也是清透的。王婆子原本正待在门房嗑瓜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犯了困,她扔掉手中的瓜子皮,困乏的闭上眼睛。
大门缓缓打开,傅珩踏着月色走到屋内,掀开帷帐,小姑娘正睡得香甜,她脸色陀红,如涂了最美的胭脂,勾的人心猿意马。
傅珩低下头,在那微微张开的樱唇上吮了一口,滋味清甜,是桑葚的味道。他如痴如醉,不由加深了亲吻。
清冽的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顾玫只当自己又在做春梦,她“嘤咛”一声,推开身边那人,慢悠悠翻了个身。
傅珩轻笑,他也不勉强顾玫,只静静坐在一侧看她安睡。酒气上涌,身子燥热起来,顾玫皱起眉头,伸手将胸前衣襟扯开,这才凉爽了一些。
顾玫穿了一件霞色小衣,娇艳的颜□□发衬得她的肌肤皎若凝脂。她的身子纤秾合度,凹凸有致,像是用工笔雕琢出来的一样。
墨色的眸子风起云涌,傅珩最终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悸动,静坐在床边。顾玫像是故意在考验他的意志力一般,口中喃喃喊着热,又将亵裤蹬了下去。
傅珩再也忍不住,俯身到顾玫耳边,低声道:“朕用清水给你擦一擦身子可好?”
顾玫梦到了一片沙漠,沙漠中骄阳如火,炙烤的人几欲晕厥。她干渴难耐,只想掬一捧清泉,凉爽一番。
突然有人凑到她身边,如雪中送炭,说要给她一捧清水,她哪有不应的道理,于是点头不跌答应了。
清凉的手巾从脖颈往下蔓延,在开着红梅的峰峦处流连片刻,而后擦向她纤细的腰肢。
大约是因为喝了酒,顾玫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昨日睡前并未沐浴,醒来时身上竟也清清爽爽的,半点不适也无。
顾玫将皱巴巴的衣衫脱下,换了一件碧色缠枝纹褙子,这才行至饭厅用饭。刚用完饭,便接到任国公夫人周氏的拜帖。
傅玄安和傅玄司虽都是圣上侄男,实打实的堂兄弟,但因着二人的权势相差甚远,除了换丧嫁娶这样的大事,私下里镇国公府和任国公府是没有往来的。
顾玫和周氏的交情更是面子事儿,她倒是没料到周氏会亲自到镇国公府拜会。
周氏也不嫌琉璃院偏僻,带着孩子和乳母进了门,她生的娇小,身子比常人要胖一些,白皙的脸蛋圆圆的,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十分讨人喜欢。
顾玫迎到正屋门口,热切道:“六嫂嫂真是稀客,快到屋里喝茶!”
周氏是场面人,口才伶俐,跟顾玫热络的聊了两句,就进了屋。
与生产了的妇人说话,话题围着孩子转总不会出错,顾玫一边逗弄小世子一边夸世子生的好,将世子从头到尾夸了一通后才坐直身子,等着周氏说正事。
启料周氏似乎真的只是来闲聊的,只挑鸡毛蒜皮的事聊了几句,而后便扫视花厅,观看屋子的陈设。
目光停留在一副雅致的古画上面,周氏上前拜了拜,才道:“这画可是圣上赏赐给弟妹的《雪梅图》?”
顾玫倒是,神情平和,并无炫耀的意思,周氏的目光却露出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和《雪梅图》并排放着的是一柄通体剔透的玉如意,那如意既能和赏赐之物放到一起,定也是有来头的。
周氏含笑看了顾玫一眼,试探道:“这玉如意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可是有来历?”
顾玫一顿,这玉如意是她替太后到清风楼买了小倌后,太后给她的赏赐,来由不能对外人道,来处却是可以说的,她温声道:“这玉如意是太后娘娘所赐,宫里的东西总是比外面的要珍贵精致一些。”
周氏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袖内的手指却紧紧捏成一团。虽存了试探的意思,但结果都落实以后,她心里反而闷闷不乐起来。
本想告辞离开,但一想到林老太妃还健在,没有进府不给长辈请安的道理,周氏又由顾玫陪着去了明辉堂。
任国公府势大,从未在私底下和镇国公府有过往来,老太妃自也没被周氏抬举过,如今周氏亲自给自己请安,老太妃心里得意极了,只当傅玄安有了出息,连带自己也水涨船高。
林老太妃热情的扶起周氏,坚持要留她用午饭,周氏推脱不过,只得留下。
饭食依次上了桌,原本禁足在清莲阁的林婉也被老太妃叫来上桌作陪。林婉怀孕三月有余,微微显了怀象,在任国公夫人面前她是不敢造次的,但那肚子总挺得比常人要高一些。
林老太妃慈爱地看着林婉,说道:“快抱抱小世子,小世子身份贵重,定能将好运气带给你肚子里的胎儿。”
林老太妃话说的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什么好运气都是场面话,想让林婉生一个和世子一样的男胎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周氏笑盈盈将小世子递给林婉,心里却嗤笑起来,难怪外面都传镇国公府没有规矩,亲眼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规矩森严的人家嫡妻无子,是不准妾室怀孕的。这镇国公府不仅准许妾室先于正妻怀孕,竟还希望妾室能生下长子,果真是半点章程也不懂。
周氏原本怏怏的心情,因为林老太妃和林婉的肤浅无知而变得愉悦起来,镇国公府有这样两个人在,哪怕傅玄安和顾玫再受宫里的看重,恐怕也走不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