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政事忙,抽不出时间选妃,现在国泰民安,海清河晏,你总得成亲娶妻罢,便是为了哀家能含饴弄孙,这后宫也不能再空置了!”
圣上孝顺,一有时间便到慈宁宫请安,十次里有九次都要被催着选妃。天下安定,傅珩也有选妃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总不愿和女子亲近。别说床帷之事,便是离得近了,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垂下眸子,不由想起午睡时那个旖旎的梦境,当时他虽开口让那女子下去,却并未感到难受,或许他那个怪异的毛病已经好了也未可知。
傅珩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起头看着太后,温声道:“选妃之事就劳烦母后操心了。”
太后一惊,眸子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之色,她的儿终于开窍了。
太后喜不自胜,连声音都有些激动:“选妃的事就包在母后身上,三日后,不,明日午时,哀家就把侍选名单和小姐们的小像准备好,你只需过来甄选即可。”
作者有话说:
顾玫:狗子,想找替代品?
第六章
绣折枝花纹的衣裳卖得极好,平安巷那间半死不活的成衣铺子,总算盘活了。
顾玫挣了一些银钱,便往店铺跑的更勤了,左右现在不用管事,白日里,顾玫就在店铺后面的小隔间画花样子,有的是按前世的记忆画的,有的是她自己设计的。
铺面比较小,做的成衣有限,顾玫打算攒够了银钱,便到街市上重新盘一家店铺,到时候积少成多,自己刻板做夹缬也是可以的。
傅玄安自上次迟到后,便不再回家午憩,林婉一个人无聊,就到明辉堂陪老太妃用饭。
吃完饭,林婉状似无意道:“夫人这几日倒是忙得很,一天当中只晚上能见到人!”
内宅里当家主事的妇人因着要处理庶务,抛头露面也不是不可以。顾玫现在连家都不用管了,老出去作甚?
老太妃沉下脸来,问道:“你可知她日日出去做什么?”
林婉道:“听说是到陪嫁的铺子里做买卖。”
“胡闹!”林老太妃大怒,一巴掌拍到饭桌上,震得碗碟颤了几颤,“士农工商,唯有商人最低贱。咱们是什么人家,正经的皇亲国戚,哪里能由得她抛头露面给国公府丢脸。”
“来人!”老太妃大喝一声,“到平安巷把夫人请回来,她若是不听,便是绑也要绑回来。”
小厮应声而去,林婉赶紧斟了一杯清茶,递到老太妃跟前,柔声道:“您不要生气,火大伤身,莫要为了旁人伤到自己个儿的身子。”
老太妃接过茶盏灌了几口茶,这才平复下来,心道还是婉儿贴心,乖乖巧巧的,不像顾玫,说起来还是大家闺秀,怎的尽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小厮到平安巷请顾玫回家,顾玫手头的事情还没做完,但国公府说到底还是老太妃做主,她虽不情愿,也只得随小厮回府。
老太妃布满皱纹的脸铁青铁青的,一看到顾玫就开始喋喋不休:“咱们国公府是皇室血脉,安哥儿是国公爷,封地千里,家里总不会短了吃喝,你陪嫁过来的产业让下人去打理就是了,何故抛头露面?”
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兴女子抛头露面,顾玫知道自己这是触到老太妃的逆鳞了,反驳只会惹的老太妃更恼怒,到时候再将她禁足,可就得不偿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先敷衍过去,等攒够了钱,必然是要和离的,到时候老太妃若再这样猖狂,定要狠狠怼回去。
顾玫暗暗盘算一番,打算先稳住老太妃,于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她走到老太妃身旁,拿过丫鬟手中的团扇,轻轻给老太妃扇了起来,一边扇一边道:“祖母教训的对,是孙媳目光短浅欠考虑了,孙媳以后定会严正已身,好好管束自己。”
老太妃见顾玫认错态度诚恳,便不再追究,本想再训斥几句,宫里却来了人。
老人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儿元宝公公,元宝生的一般,但逢人便笑,瞧起来就带了几分和善,他走到老太妃跟前,作势要行礼,老太妃赶紧拦住,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太后的随侍,上赶着巴结尚且不及,哪里敢受他的礼。
元宝趁势站起身来,将太后娘娘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去把林老太妃和镇国公夫人请进宫来,镇国公夫人是个有趣儿的,有她陪着,哀家感觉自己都能年轻好几岁。”
太后虽也请了林老太妃,但明摆着她就是个陪衬,元宝当差十多年了,自然能领会主子的意思,他走到顾玫面前,道:“镇国公夫人是个有福的,太后娘娘念着您的好呐!”
顾玫含笑和元宝寒暄了几句,亲自将他送出了门。
林婉将一切看在眼中,气鼓鼓回了清莲阁,宫里当值的太监,猴一样精干,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元宝公公面对老太妃时态度尚且平淡,对顾玫却极其殷勤,上赶着说了好几话。
林婉银牙轻咬,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将真丝料子揉得一团。嫉妒的几欲呕酸水。
顾玫木头一样的性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先是得到圣上的赏赐,如今又博得了太后的欢心,假以时日,岂不是要在国公府横着走?
顾玫送走元宝,便急匆匆回墨韵堂做了一碟枣泥酥,她做点心的手艺是跟母亲学的,顾母是南方人,做出来的糕点总比北方的要精致一些。
未时一到,顾玫就拎着食盒随林老太妃进了宫。
顾玫做的枣泥酥酥脆清甜,里面搀着红豆,比普通的要软糯一些,太后很喜欢,一连吃了五块。
吃完以后察觉吃撑了,便由顾玫和老太妃陪着到御花园消食儿,走到半路,太后盯着顾玫左右端详,道:“玫丫头,你怎的只戴了一只耳坠子?”
宫里重规矩,忌讳衣冠不整,顾玫进宫以前特地打扮了一番,又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好几遍,断不会只带一只耳坠子。
她酣然一笑:“臣妇粗陋,大约是丢了一只。”
太后随意指了两个宫女:“你们随镇国公夫人回去找耳坠子,那样好看的东西,可不能平白丢了。”
顾玫带着宫女沿原路返回,一直寻到慈宁宫,她进入适才陪太后说话的小花厅,刚踏进去,便察觉到珠帘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明黄色衣袍,正坐在案几前喝茶,因隔着一层珠帘,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子儒雅清和的气息,却让人忽略不掉。
顾玫微一怔愣,随即跪到地上,隔着珠帘向傅珩请安:“圣上万福!”
屋内的珠帘做装饰用,只垂着半截,傅珩垂下眼,便可看到顾玫柔美白皙的脖颈,她的脖颈又细又长,低垂着头,拉出一个极美的弧度。
傅珩有些不自在,放下茶杯,抬了抬手,示意顾玫起身。
顾玫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立在原地。
隔着珠帘,傅珩虽看不清顾玫的脸,却能察觉到她十分紧张,听母后说这孩子是个伶俐的,怎么每每见到他就变成了鹌鹑?
顾玫不敢说话,傅珩径先开了口:“国公夫人来此有何事?”
顾玫磕磕巴巴道:“耳、耳坠子丢了,臣妇过来寻耳坠子。”
傅珩抬眸扫视四周,只见一只白色的耳坠子静静躺在厚绒绒的地毯上,那坠子由珍珠做成,足足串了七八颗,长长的一条,也不知坠在耳垂上疼不疼。
他站起身,捡起那条坠子,隔着珠帘递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耳坠子从珠帘后面伸出来,顾玫反应了一瞬,赶紧上前取,手指从傅珩掌心划过,温热一片,她一哆嗦,刚刚拿到手的耳坠子又滑落到地。
顾玫的脸倏得一下就红了,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将耳坠子捡起来。御前失仪,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那位。
顾玫捏着耳坠子,重新跪到地上:“臣妇失仪,请圣上责罚。”
那截洁白的脖颈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傅珩有些心烦意乱,挥挥手,肃声道:“出去!”
顾玫如蒙大赦,飞一般冲出大殿!
第七章
荷包里揣着的那玫耳坠子沾染了傅珩的气息,顾玫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只觉得像山芋一般烫手。
她抬手摘掉耳朵上的另一只坠子,两只耳朵光秃秃的,倒也舒适,但一会儿太后问起来没办法交代,顾玫揉揉太阳穴,只得将两只耳坠子重新挂到耳垂上。
大约是心理作用作祟,顾玫总觉得傅珩摸过的那只耳坠子滚烫滚烫的。
折回御花园,顾玫又陪着太后逛了一会子,见太后有些乏了,才告辞离开。
太后回到慈宁宫,本想小憩一会儿,看到皇帝候在小花厅,立马来了精神,命宫人捧来画册 ,让皇帝甄选。
宫廷画师技艺高超,将贵女小像画的惟妙惟肖,大到衣裳首饰,小到指甲头发,无一处不精细。
傅珩接过画册,目光在小像的脖颈和双手处扫过,一页页翻过去,似乎都差了点意思,看到一半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将册子合上,放到一侧。
太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揪起眉头,讶然道:“这么多女子,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傅珩点点头:“儿臣不孝,让母后忧心了!”
太后犹不死心,将画册放到傅珩跟前,亲自给他翻看:“这个是户部尚书之女,性情高洁,柔顺嘉贞,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傅珩摇头。
太后揭过一页:“这个是大理寺卿的幼妹,生的花容月貌,善箜篌,待她嫁进宫来,可日日给你弹乐……”
傅珩依旧摇头。
太后将册子上的贵女一一介绍了一遍,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差点都哑了,傅珩却毫无反应,除了摇头就是摇头。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既失望又生气,太阳穴咚咚直跳,林老太妃的孙子都娶妻了,她的儿却连媳妇儿都没讨到,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
太后乜了傅珩一眼,不再多言,揉着太阳穴向内室走去。
镇国公府有一凉亭,四周遍布遮阴的大树,即使在夏日也极其清凉,顾玫回到镇国公府,带着彩玥到凉亭乘凉。
亭内有说话声传出,走近一看,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清秀隽雅的男子正伏案作画,温柔如水的女子随侍一侧,低头研磨。
二人面带笑意,絮絮说着话,温馨和睦如神仙眷侣。
顾玫的心冷不丁抽了一下,猛的回转身,匆匆向墨韵堂走去。
顾家是钟鸣鼎食的大家,顾父大义,为了赈灾散尽家财,名声大燥。顾玫小小年纪,连模样都未长开,便有许多人家上赶着提亲。
顾父是个疼女儿的,并未擅自给顾玫定亲。一直等到顾玫十四岁,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家里的门槛。
那一日,暖风和煦,顾玫躲在竹帘后面,偷偷瞧前来提亲的男子,太傅之子满腹经纶,身子却肥硕的像一只圆球;新晋探花郎生的惊艳绝伦,行为举止却有些轻佻;魏王府世子文武双全、貌若潘安,但脸上总带着一股子桀骜之气。
唯有镇国公气质出尘,静静坐在花厅的角落里喝茶,芝兰玉树一般。顾玫一眼就瞧上了镇国公。
镇国公名头虽响,却没有实权,镇国公母家式微,无人提携,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
平心而论,顾父是不钟意傅玄安的,但架不住女儿欢喜,退一万步讲,便是傅玄安一辈子都不升迁,凭着圣上分封的封地,顾玫嫁过去也短不了吃喝。
顾玫是顾父的小女儿,他对顾玫没有多余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因着顾玫坚持,顾父这才答应了傅玄安的求亲。
顾玫和傅玄安定亲的那一年,顾父还在京城任职,傅玄安隔三差五便到顾府拜访,每每去了,总要给顾玫带一些小玩意儿,草编的蚂蚱、泥捏的糖葫芦…… 不值什么钱,却十分有意思。
顾玫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傅玄安给她礼物,她也会回赠,有时是毛笔,有时是砚台,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稔了。熟稔后顾玫更加钟意傅玄安,只觉得他为人谦和,勤学上进,是难得的谦谦君子。
一年后,顾父调任洛阳,洛阳和京都相距五百多里,往来不方便,二人便鸿雁传书,一年的时间,只书信就写了二百多封。
十六岁,到了出嫁的年纪,顾玫满心欢喜嫁进国公府,没想到新婚之夜傅玄安连面都没露,她一个人待在新房,对着红烛坐了整整一夜。
顾玫后来才知道,她是傅玄安娶进门装门面的,她家世好,名声好,又会管家理事,有她在,傅玄安便可腾出时间处理公务,与小妾林婉吟诗作画、风花雪月。
他骗了她,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是她心头的朱砂痣,却是他心中的一个笑话。
磨墨的林婉抬起头来,看着顾玫落荒而逃的身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是正室又如何,得到圣上的赏赐、太后的宠爱又如何,得不到夫君的喜爱,她就是合府最大的笑话。
傅玄安停笔,将画调了个方向,正对着林婉,道:“你瞧瞧画的如何?”
林婉垂眸,画中的女子正是她本人,身穿青碧色纱衣,头发梳成堕马髻,耳边簪一朵栀子花,雅致清新,如古画里走出的仕女。
林婉坐到傅玄安身侧,依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玄安哥哥的画技愈发高超,真是惟妙惟肖呢!”
傅玄安最喜欢林婉温情小意的模样,伸手搂住她的纤腰,温声道:“一幅画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就天天画给你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温存了一会子,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傅玄安想起晚上要和同僚一起喝酒,这才拜别美妾出了门。
林婉卷起傅玄安作的画,直奔墨韵堂,进入花厅的时候,顾玫正坐在交椅上看书,林婉假模假样请了安,开口说道:“夫人和国公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才貌双全,一个满腹经纶,无论谁见了都得赞一句郎才女貌。”
顾玫嗤笑一声,并不接林婉的话茬,也不赐座,开口问道:“林姨娘过来有何事?”
林婉面带得意之色,将手中的画摊开,放到顾玫面前,含笑道:“这画是国公爷新作的,妾身以为国公爷画技甚好,夫人觉得呢?”
顾玫低下头仔细端详面前的画,心里钝钝的,脸上却露出一个极明艳的笑容:“国公爷的画技倒是不错,只作画的水平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