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傅珩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总归心里是不好受的。于是斟了一杯茶,递到太后面前,安慰道:“儿臣知晓母后心焦,但缘分天定,强求不得,儿臣也无能为力。”
朝纲稳固后太后隔三差五就要闹着给傅珩选妃,甚至还直接把一个貌美女子送到了龙榻,傅珩知道他这个年龄是需要子嗣的,便想着让太后称心如意,意欲幸了那女子。
可当他靠近那女子时,便没来由的觉得反感,只想离得远远的,看不到那女子才好。
傅珩沉稳老练,似乎是注定的天下之主,其他事他皆可运筹帷幄,唯独在立妃之事上无能为力。他容不得女子靠近,无论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与他离得近了,他便觉得厌恶难受。
除了镇国公夫人,他的身体容不得任何一个女子靠近。既如此,便只能违逆太后的好意。
傅珩站起身,略带内疚的瞧了太后一眼,而后从高台上退了下去。
他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天气炎热,煮一些绿豆汤给众人分食。”
目光扫过高台上的身影,莫名的,傅珩觉得顾玫一定喜欢甜食,便又加了一句:“给镇国公夫人另做一碗八宝粥。”话毕,登上软轿,施施然而去。
圣上离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内侍将甜白瓷盛着的粥食一一分发到贵女手中,圣上赏赐,无人敢拒,顾玫就着面前的案几小口小口喝粥,入口温软甜糯,十分合心意,喝到一半,顾玫方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低头俯视下方,只见众人案几上放的都是绿豆汤,唯有她那份是八宝粥,顾玫倏得坐直身子,内心咚咚直跳,犹如擂鼓。这粥是圣上赏赐,难不成圣上知晓她喜甜食?
顾玫摇摇头,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或许只是巧合罢了,圣上那样忙,怎会知道她的喜好?
选妃之事无疾而终,太后顿觉索然无趣,便让众人散去,唯留顾玫在慈宁宫用午饭,顾玫刚用完粥,一点都不饿,只坐在太后身边陪着。
太后半点胃口也无,只匆匆用了几口,便让内侍撤掉饭食,拉着顾玫说了两句悄悄话。
顾玫大惊,小脸涨得红红的,她小声道:“圣上龙精虎猛,孔武健壮,定不会、定不会有断袖之癖,太后娘娘怕是想茬了!”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孩子随了他父皇也未可知,他父皇有几年不爱美人,专宠小倌儿,东三所里现在还养着几个先帝幸过的小倌呢!
当然这话太后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对顾玫道:“你在宫外行事方便,待空闲了便去清风倌买两个清秀小倌带到宫里来,是不是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顾玫大惊,怔怔的盯着太后不做声,太后是谁,脂粉堆里的英雄,先帝在时,昏庸□□,后宫乱成一锅粥,她都能坦然处之,现在只是察觉了圣上癖好有些不同,心里虽有些慌乱,倒也没失了主心骨。
太后暗暗思忖,圣上若没有龙阳之好,她就安安心心给他寻合心意的女子,若真随了先帝,哪怕给他下春、药,也不能让大瑞后继无人。
顾玫尚在怔愣中,只听太后温声道:“好孩子,你不要害怕,哀家不会亏待你的。事成后哀家定会重赏于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谁都不信任,唯独敢把这件事交给顾玫来做,一是因为她相信这孩子的人品,二是因为顾玫无宠,她才是顾玫最大的依仗。
顾玫进宫次数不多,太后却知道顾玫有心讨好她,顾玫是个心思玲珑的,太后喜欢她,愿意抬举她,同时也知道能牢牢的控制住她。
顾玫沉思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罢了罢了,皇帝的妃嫔她都掌过眼,还差这两个小倌不成。
她向太后行了个礼:“臣妇定不负太后所托,定会、定会给圣上寻两个容貌清秀的小倌儿。”
折腾了一上午,顾玫身心俱疲,原想回府睡个舒服的午觉,不料一进垂花门就被吴嬷嬷截住,径直将她带到了明辉堂。
林婉张罗了一次祭祀大礼,镇国公府的面子从里到外丢了个干干净净,莫说内宅妇人,便是行走在官场的官员们提起这次祭祀,也免不了要唏嘘几句。
老太妃年纪大了,倒是不太在乎脸面,但傅玄安年纪轻轻,常年在礼部供职,总不好被人在背后说嘴。
思来想去,老太妃觉得还是将理中馈的权利交还给顾玫为好,顾玫管家的时候,家里利利索索,没一处不妥帖。
林婉虽是林家人,毕竟能力有限,总不好为了照拂她,让整个国公府丢人现眼。
思忖间顾玫已进了屋,老太妃一改往日冷冰冰的嘴脸,咧开嘴冲顾玫笑了笑,放缓语气道:“婉儿出身低,没见过大世面,管家总是比不上你的。
你是镇国公府的宗妇,这管家的担子还是由你挑着最名正言顺。从今日起,你就重新管家理事罢!”
老太妃言之凿凿,觉得自己把管家权还给顾玫,就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没成想顾玫油盐不进,一口就回绝了。
老太妃怒不可遏,话里话外含了威胁之意:“安哥媳妇儿,你可想好了,这镇国公府现在是我当家,你若是不听话,可讨不着好处!”
顾玫不愠不怒,安之若素,她再不得人心,也是镇国公府名义上的主母,顾家唯一的嫡女,老太妃哪怕怒了,也得掂量一下她身后的顾家,最起码,表面上老太妃是不敢拿顾玫怎么样的。
老太妃软硬兼施,没成想顾玫就是不就范,她被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只拣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挑出来敲打:“西北角的琉璃院还空着,今日起你就搬到琉璃院住吧!”
琉璃院听着好听,其实是镇国公府最偏僻的院落,离傅玄安的书房足足有五里地,傅玄安便是打着灯笼恐怕都寻不过去。
若是以前,顾玫定会哀哀戚戚,舍不得离傅玄安太远,可现在她巴不得躲清静,一辈子都见不到傅玄安才好!
顾玫只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就从墨韵堂搬到了琉璃院,速度之快令老太妃咂舌,她本想拿捏一下顾玫,哪里能料到她会欢天喜地搬了家!
琉璃院位置偏僻,屋子却很阔绰,景致也好,院内遍植海棠,到了春天定会美不胜收,院子门口有一个小荷塘,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风一吹,香味便能溢到院子里。
这里那儿那儿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王婆子带着丫鬟撒硫磺,熏蚊虫,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打扫的干干净净。
顾玫自然是宿在正房,天一黑,她便上了床。大约是因为换了地方睡不习惯,顾玫迷迷糊糊就做起了梦。
竟还是一场春梦。
第十三章
那是春日,海棠开的如火如荼,娇艳的粉连成一片,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瑰丽。
顾玫爬在阁楼的栏杆上,瞧着地上盛开的海棠花发呆。正看的入神,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合拢着抱住了她的纤腰:“皎皎在想什么?”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背后的身体坚硬灼热,顾玫不由就紧张起来:“没、没什么!”她含糊着回答。
男子拢着她的纤腰,带着她转了个身,他身材颀长,穿一袭鸦青色阑衫,她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可以断定他就是当今圣上。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将手挡在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怔愣了片刻,随即俯下身噙住了她的唇。
他的口中有柏子香味,清雅冷冽,她竟有一丝丝喜欢,唇齿相交,意识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她被他抱起来,一同入了榻。
衣衫尽解,墨绿色绣海棠垂纱帷帐颤颤巍巍抖个不停,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从体内炸开。
梦境一转,到了御花园,顾玫正坐在湖边喂锦鲤,湖边树木林立,郁郁葱葱,倒是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树丛后两个宫女小声嘀咕:“太后娘娘一向好性子,这几日被那狐媚子气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另一个道:“莫说皇家,便是普通人家,出了叔父和侄媳苟且的事也是要被人说嘴的。先帝荒淫,太后娘娘好容易熬到当今登基,谁能想到会出这样一档子事!”
“哎,我若是那宁远夫人,还不如一头碰死了的好,她活一日,镇国公就要做一日活王八,顾家就要多蒙羞一日,顾家可是百年大族,清誉满天下,哪里出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是谁在那儿嚼舌根,给咱家拉下去,乱棍打死!”一道尖利的声音乍然而起,接着便是宫女的求饶声。
顾玫兀地睁开眼睛,闻到院外飘出来的荷花香,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她紧闭双目,回想梦中情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怎么梦境中行房的过程那样详尽,切身的感受那样逼真?
顾玫伸手擦掉额角的细汗,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恐惧。
这一夜再也没睡着,天蒙蒙亮,顾玫就换上男子装束乘马车出了门子。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惧,自我安慰:圣上年近尚且三十茕茕孑立,上一世自也是不近女色的。
那梦只是天马行空的臆想罢了,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马车在清风楼门口停下,彩玥心有戚戚,拉住顾玫的衣袖磕磕巴巴道:“小、小姐,这清风楼可是京都最大的青楼,我们真的、真的要进去吗?”
说不紧张是假的,顾玫从小熟读圣贤书,平日里就算听到青楼的名头也要厌恶的,哪里去过这样腌臜的地方?但太后所托,她不能推辞。
今日定要挑两个极清秀的小倌儿带到宫里,试一试圣上的心意,若真坐实了,她也不用为那荒诞的梦境胡思乱想了!
顾玫深吸一口气,提脚入了清风楼。
老鸨子将楼内的小倌儿分批带到屋内供顾玫挑选,顾玫瞧得极仔细,长相条个儿自不用说,就连牙齿歪斜、扁平足的都不能要,挑挑拣拣一番,总算选了一个。
那小倌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纤细娇弱,还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唤作柳絮。
一问价钱,差点惊掉下巴,现如今小倌儿竟这样贵吗?所幸她把全副身家都带到了身上,要不决计是要在这青楼丢分子的。
顾玫心疼的都要滴血,辛辛苦苦经营铺子挣了这些银钱,竟一下子就被一个小倌霍霍掉了。
哎,谁让太后相信她呢!
为了避人耳目,马车直接绕过垂花门进了琉璃院,顾玫把小倌儿安置好这才回到正房,她把裱好的字画交给彩玥,让彩玥拿到墨宝铺子卖。
原想留着这些字,若是字的主人高中,倒是可以挂到墨宝铺子里吸引顾客,现下手中的银钱吃紧,只能贱卖了。
彩玥抱着字画吞吞吐吐道:“咱们那铺子不是已经倒灶了吗,现如今连伙计都没有,还怎么开张?”
顾家家仆忠心,墨宝铺子的于掌柜是顾家的家生子,铺子倒灶以后顾玫想让于掌柜回老宅,于掌柜断然拒绝,一个人住在铺子后堂等着顾玫重盘墨宝斋。
顾玫没有本钱,笔墨纸砚是买不起,但这几副字倒是可以撑起门面,尤其是李大监的《满江红》绝对能压住场子。
顾玫看向彩玥:“于掌柜还在铺子里住着,你只管把字画交给他即可。”
眼看着彩玥出了门,周婆子匆匆跑到清莲阁,漾着一脸得意的笑,对林婉道:“林姨娘,您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林婉被禁足多日,整个人无精打采,瞧起来怏怏的,听到周婆子的话也没甚反应。
周婆子急着邀功,也不待林婉回应,便道:“奴婢亲眼看到夫人带着一个男子回了琉璃院,那男子生的极好,柳眉杏目,瘦长身条,标致的很呐!”
“什么?”林婉腾的坐起身来,立马就有了精神,她将微乱的发丝整理好,眼神灼灼地盯着周婆子,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夫人偷人?”
周婆子点点头。
林婉只觉得不可思议,顾玫谨言慎行、死板守礼,木头一样的人,又怎会生出旁门左道的心思来?
周婆子似是看出了林婉所想,“呵呵”笑了两声:“夫人哪怕再端庄也是女人,她进门半年有余,连国公爷的边都没沾到,难免孤独寂寞,想要寻法子纾解。”
“这人呐,不能只看表面,女人若是饥渴的紧了,铤而走险也是极正常的。夫人现在正是需要人疼的年纪,国公爷瞧不上她,她也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喽。”
周婆子说起来话一套一套的,林婉仔细琢磨一番,觉得甚有道理,可恨她现在出不了门子,空有计策也无用。
林婉沉思一会儿,拿出纸笔给林父写了一封信,她将信折好递给周婆子:“你派人到易县,将这封信交给父亲,父亲看到了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周婆子接过书信匆匆离去,林婉娇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易县离京都不到一百里,若快马加鞭,一天便可走个来回,父亲动作快一些,用不了几日她就能让顾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作者有话说:
林婉:嘿嘿嘿,我就是会作死
第十四章
圣上到京郊巡营,一去就是三天,后宫重地,圣上若不坐镇,决计容不得男子,顾玫只好先将柳絮养在琉璃院。
大约是因为太后娘娘前几日穿着牡丹折枝褙子出席了诗会,这几日成衣铺的生意十分红火,那几幅字画也卖了上百两银子,尤其是李先生的《满江红》单一副就值五十两。
据于掌柜说买家十分喜欢李先生的字,以后无论价格,只要是李先生写的,他统统都要。
顾玫知道李先生的字好,倒是没想到这样好,不说别的,单卖李先生的字,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另置一间铺子了。
想到这儿顾玫立马来了精神,换好男装,乘马车去了国子监。据说宫里的贵人都忙,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遇到李先生。
上次顾玫给的银子解决了很多寒门学子的生计问题,张圣看到顾玫就像看到财神爷,殷勤的把她迎到堂屋,二话不说就捧来一打字画让她挑选。
顾玫扫视四周,哪里都看不到李大监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许失望,她一边挑选字画一边询问:“宫里的贵人没来吗?”
张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贵人事多,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三才有空来咱们这里查看学子的策论。”
顾玫“哦”了一声,这才想起今日恰是十五,既是十五,也不知那李先生为何不来。
她怏怏地挑了二十多副字画,给的银子比上次多了一倍,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地道,贫寒子弟读书不容易,她不能昧着良心赚贫寒子弟的钱,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