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眷顾山河
时间:2022-07-28 08:11:35

  意仁似乎对女眷的事不感兴趣,听得愈发疑惑,云山雾绕。“你很了解官家?小娘子的样貌也不错,就没想过做御侍?”衡皎依旧坦诚,“想过啊。舞娘嘛……好时候不逾十五载。过了三十岁,能做上教习自然很好,倘或不能,嫁人也不大能实现了。但后来又不想了。”她的转折突如其来,“官家的娘子太多啦!”

  意仁哽住,稍缓了缓,“小娘子说得是。”衡皎又填补一番,“还有啊,风闻官家不太疼爱内眷,不算雨露均沾。有时三五月才召娘子侍寝。我可不想守活寡。瞧瞧我,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女,假使他起兴,临幸了我,给我一个县君的品阶,倒是好的。倘或什么都不给,我只能去投湖、去悬梁。”

  意仁咳嗽了两声,尴尬地笑,“没那么严重罢?”衡皎神情严肃,“你并不晓得禁庭的弯弯绕绕。已成了嫔御的娘子们,尚且要殚精竭虑地搜寻十四五的姑娘,名义为养女,育于膝下。实际成人后,都是要送予官家的。三十年河东,三十载河西,有的日子使得我万分憧憬,有的日子却一眼望得到头。我并无攀龙附凤的打算。只想寻一个我真心悦慕的人。”

  说着她仰首凝视着意仁,“您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他摆摆手,“不妨事。小娘子通透,倒叫我汗颜了。”她撇开这些沉重,“说来我清楚你的名字,却不知是哪两个字。”他恢复如前,“心意仁慈,是我爹爹对我的期盼。这算不得我的名讳,只是曾用的乳名。”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心意仁慈?你爹爹真是襟怀宽阔。你又不是官家,要眷顾八荒六合的,单单要仁慈又能做什么?”他则是首肯,“总是份美意罢。”

  她背过手,有些不好意思,“都说交浅言深是最不该的。我与您无甚交情,反倒叙了很多。还请您谅解。”原来她也会客套,他笑了笑,摆出一副很司空见惯的模样,“常日也有很多人同我诉苦,无妨。小娘子的心事,尽可对我提起。”

  她颦蹙着,“我恐怕要唐突您了。您逛坊市的时辰可有定例?或许哪日得了空,我还能来寻您倾诉倾诉。”他抱有歉意,“身负公职,何时得空说不好。恐要令小娘子失望了。”她不显柔弱,反倒很豁达,“好。那便看我们有没有机缘了。我喜欢与您说话。如有福祚,我们会有下文。”他却追问:“那小娘子可有定例?”她唔了声,不遮不掩,“若无意外,我朔、望、晦都有空瑕。但如要加练,那便不成了。”

  说着,她浅矮身,“我姓衡名皎。皎月当空的皎。我平日跟着贾教习,她有四个徒弟,我们这一辈儿从女,给我起的是婷婷。”说着,她挽着岳迁瑛的手臂走远,“回见!”

 

 

2章 婚媒

  随着宫宴的临近,愈发忙手忙脚。五日后晦,她也未能获允凭大吉牌出宫。

  入了夏,舞娘也都褪去长袖的褙子,就着单薄的襦裙习练。姜婉宁愈发春风得意,裙底缀着茉莉,赌一份别出心裁。衡皎只是留意队舞的诸般小事小节,不去与她针锋相对。贾昀忽染风寒,病倒了。这几日都是王鹤率她们操练。

  该日她指着姜婉宁,对衡皎说:“我瞧你近日很不好。方才的甩袖就迟缓了。不必再提神韵处的力有不逮。这舞是宫宴上献给官家的,不能出半点纰漏。婉宁力道足,身姿窈窕,比你要合适得多。既这样,就换她做了领舞,你去顶替她的位置。”

  还有五日便是宫宴,此刻换将,意味鲜明。她强忍着羞辱,王鹤却接着嘲她,“有些姑娘,就是心比天高。但没奈何身份低微,命比纸薄。想在官家面前崭露头角,且看你配不配。”

  她欲说还休,王鹤掐着她的下颚,“你可想好了。这教坊司而今是我说了算。贾昀意欲摆弄那些旁门左道,终于病倒了。你要同我犟嘴,我就赏你二十耳刮,倘或毁了这姣好的面颊,甭提官家,便是鬼魅都会惧怕罢?”

  她艰难的挪步,忍辱负重地去顶替姜婉宁。看着她意气风发地更换了领舞的衣裳,不时瞟来,意在夸耀,更是酸楚。

  这样忍受侮辱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待等姜婉宁真做了官家的娘子,定会将她捏圆搓扁,奴役鞭挞。

  宫宴前一日,王鹤刻意放她出宫,略过御侍擢择一事。她漫无目的地在斗瞻街上走着,不觉红了眼圈。岳迁瑛狠狠跺脚,“凭什么?凭什么啊!她那么腌臜,究竟是怎样入选的?难不成但凡有些姿色,官家都概收不拒?”

  她随意寻了一处,泪倾倒似的滑落。只觉辛勤付诸东流,都不作数,也不管用。岳迁瑛忽而攥住她的手,“你可愿意自立门户?贾教习身在禁庭有些年候,很有些人脉。再不济,你先到娘子阁里去做养女,经由她们举荐,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分。只是需要等待。我……我实是看不惯姜婉宁如此得意!”

  意仁第三次见她,是在庄赫矾楼前。她与岳迁瑛红着眼圈,瞧着泪痕斑驳,此刻都抽噎着。他近前去,拿了袖里的手绢给她,“出什么事了?”

  她立刻忘了岳迁瑛所提及的,胡乱地擦拭,齉着鼻子,怪可怜见,“是您……上次,我忘记和您道谢了。现下补回来。”说着她郑重其事地施礼,“多谢您。”

  他调侃道:“举手之劳。姑娘哭得这样惨烈,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她且喟且哀,并不想坦露实情。岳迁瑛却藏不住心事,“还能是何事?我们教习近来染了风寒,那《佳人剪牡丹》便要寻他人去顶替,她的头舞也被剥夺了,姜婉宁、张钦合,可恶的卑鄙猥琐鬼,他们沆瀣一气,说要舞跳毕了,就要将姜婉宁献给官家。官家怎么能瞧得上她?倘或是真的,那我们可不能活了!”

  她激愤不已,倒是衡皎率先定下神来,“见笑了。我们的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意仁却不以为然,“既他们做错了,你们回禀给主宰诸事的人,不就成了?”

  岳迁瑛哂道:“谁?圣人么?圣人巴不得多御侍、县君之流罢?官家膝下无儿,如今唯独长女宝和公主。圣人数载不育,想坐享其成,抚育旁人十月怀胎诞育的皇子。打量谁不晓得?像姜氏这般出身微贱、好掌握,正合她的心意。不瞒您说,我们数日辛苦劳累,不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论相貌,论本事,衡皎哪里不及她?只可惜平日不能鞍前马后的伺候张都知,不能丢掉脸面唤人家哥哥呢!”

  衡皎提了声调,“阿瑛!越说越不像话!这样的话也能乱讲?议论圣人,是即刻便会被拖去宫正司杖毙的!”岳迁瑛嘲道:“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当嫔御就这么好?我曾到胡娘子那里送赠襦裙,见她光景惨惨淡淡,终日失望地等着。别说是她,就算是圣人,一月能见官家几回?”

  衡皎叹了口气,“我们算是什么呢?跌了娘子的定州红瓷,要拖去打死。勾错了娘子的襕边,便被罚去行宫苦役。这么看来,宫宴献舞,算不得什么好事。倘或官家厌恶,指不定我们性命不保。”

  意仁听得津津有味,烟火气甚浓厚。等她们暂时停住,也不作声。衡皎表了表歉意,“今日……是我们失态了。”意仁微微欠身,“姑娘们心中不平,我感同身受。”岳迁瑛借故推诿,说要独自去逛逛,请他们慢叙。他便迁就她,缓缓地散着,不过顷刻,她便发问:“你娶妻了吗?”昭然若揭,他颔首,“是。”

  衡皎却不介怀,“我虽不清楚您的为人,但三次接触,颇有好感。”他意外于她的坦露心扉,并不避讳。旁的小娘子谈及这些,皆要含羞带怯,动辄绯了面庞。“不瞒你,我现处境窘迫,想大抵在宫宴后就会出宫。”他切中肯綮,“小娘子涉世未深,且并不知我品德性情。”

  她却轻笑道:“这世道下,都是盲婚哑嫁。都提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椿萱早逝,早就没人替我打算了。纵使揣测教习会为我筹谋,但我却不能与夫家真正在婚前相处,不过也是道听途说。所谓风评,或众口铄金,或交口称赞,并非每个都如实。我只信自己瞧见的和感受的。我很明白,以我门第,根本不配您。亦从未奢望凤冠霞帔,红妆十里。不过是想觅得一厚道诚恳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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