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凡说:“穆逍最后走的,他关门。两位前辈去城北看诊了,周家五口吃了野蘑中毒,正在家里发疯,大家不敢轻易接近,邻居请应前辈去家里查看情况,江前辈不放心,一道跟了过去。别跑!”
江风清趁他们说话的工夫逃走,褚非凡去捉他。
穆逍随后走进院子,朗云何把他叫住,说:“穆逍,我去一趟糖水铺子,那里人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看着江月明,她又开始发高烧了,我若回来得晚,半个时辰后让她吃药,一定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不然她会偷倒。”
穆逍在医馆被江横天照顾得很好,他无事可干,只能坐在边上吃小点心,现在终于来了一件重要差事,他重重点头:“放心,交给我。”
朗云何的目光扫过院墙周围的高树,暗卫依旧在。他迈步出门。
伪装成普通路人的癸酉见状,连忙回去报信。
城外,甲子听到消息后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他们不敢贸然接近疑似黑崖刀客的江横天,黑崖刀客手下亡魂无数,一旦被发觉,免不了一场恶战,他们不能暴露身份。如今,江宅只剩四人,其中包括病人和孩童,正是他们出手的大好时机。
甲子大手一挥:“和我去城中捉人。”
天渐暗,杀手们潜入城中。
甲子刚刚翻上江宅的院墙,一记迅猛的长枪直朝他面门袭来。
甲子飞身退下到院外,顿时警觉:有埋伏!
刺客的宅院为何会有人把守?
曲欢儿神色清冷,她站在墙头,手中细长的寒枪直指甲子。她嗤道:“杀手,还是来了。”
青山宗必定烧了不少金银,曲欢儿粗略估算一遍甲子身后的人数:起码五十人,与她带来的人数几乎持平。
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
甲子半蹲在地,他面色阴沉,右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分散的手势,部下领命,立刻四散开来。与此同时,周围树上的黑影流窜,齐齐堵住了来人去路,双方对峙而立。
“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甲子寒声道。
曲欢儿不与他废话,枪头直刺甲子咽喉,对战一触即发。
事发突然,大大超出了甲子预料,他退后三步与曲欢儿交手,无数次想亮出身藏的暗器,可他压制住了这股怒火,他的头脑十分清醒:对方人数过多,很难像以往一样灭口了事,一旦在晓春城暴露,极容易招惹祸端。
秋重景培养他们,并且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们:你们是我藏在暗处的兵刃,若是暴露在外,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这些年他们为秋重景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行动中难免有抹不去的痕迹,好不容易隐藏到今日,不能功亏一篑。
甲子咬牙接下曲欢儿的刺枪,可手下未必明白,甲子眼看远处射出一柄飞刀,低声骂道:“混账。”
他几次想抽身拾刀,然而曲欢儿一而再再而三拦住他的去路。
曲欢儿挥出一记横枪,甲子仰后避退,始终不得前进。
曲欢儿表面上与甲子打得不分伯仲,内心却异常惊骇:青山宗不是山野门派吗,怎会请到如此精锐的杀手?对方光用拳脚相抵我就已经如此吃力,若是用上兵刃……
来不及她多想,甲子已经重新蓄力,侧身避过袭击后,仅用单手握住了她的枪杆。曲欢儿心道不妙,眼见他另一手也握住,甲子挟制住她,朝不远处的手下低吼:“休得恋战,拿人要紧。”
手下分出几拨向屋内闪去。
真正被青山宗雇佣的杀手暗中潜伏,他们被眼前火热的交战场面惊呆,其中一人讪讪道:“怎么回事,没听说过这里有高手啊。”
“管他们呢,趁他们无暇分心,我们快些进去把人绑出来。看,那边冒出个小娃娃。”
暗卫好不容易拦住进屋的杀手,看见一旁又窜出数十人,惊道:“不好,他们还有帮手!”
曲欢儿被这一句喊得慌神,甲子趁机松枪前进,阵势彻底乱了。
屋里,穆逍端着药碗进入江月明房中,对方睡眼朦胧,烧得迷糊。穆逍正想把她叫起吃药,突然听到院外有打斗之声,他觉得奇怪,还未等他靠近窗户,木窗被人一脚踹开,两名黑衣大汉闯入屋内,其中一个直接冲至床前想要掳走江月明。
穆逍手里的药碗砸碎在地,稀苦的汤汁溅到四处,他一掌击开那人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壬申收回伸向江月明的手,他与癸酉对视一眼,一齐逼近穆逍。
壬申:“小子,功夫不错。”
癸酉:“只是,我们有两个人。”
他们活动双腕,指节被掰得咔嚓作响。
天黑尽,无月,无云。
第39章 挟人质◎大事不好◎
狭窄的空间内,桌椅翻飞,精致的茶具被挥来的拳脚碰到地面。穆逍不光要对战二人,还要分神照顾躺在床上的江月明,避免她被飞溅的木渣和瓷片划伤。
穆逍打得吃力。他在山上修习之时,他的隐士高人师父曾夸他的武学天赋异禀,放眼天下能排到前二十。
师父说:“二十是保守估计,还能再往前。”
但仅仅是天赋而已,穆逍还年轻,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有时甚至不如那些经验老道的江湖莽客。
他却时常做梦自己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因为他的外公曾经是天下第二。
穆逍时常听外公用遗憾的语气回忆此事,镇国将军说当年与他争第一的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碧华峰比武那日,他的对手长着狐狸一般精明的脸,而镇国将军当时已经四十岁,横扫千军、威震四海的他为败给一无名后辈而感到挫败。
一年之后,排名重洗,当他准备充分,想再次与对方交战时,那人已经了无踪迹。他再没见过此人,也找寻不到,因为比武之后对方只感叹了一句:无聊,走了。
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两年之后,天下武学的排名逐渐变质,庙堂之人散尽,碧华峰成为了江湖门派追名逐利的武斗场,只有历任武林盟主能当第一,而江湖之大,暗影刺客能单杀武林盟主。
每每想到此事,穆逍对这个天下排名又生出几分不屑。
穆逍想:我若有暗影刺客那般能耐,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狼狈,这样腹背受敌。
穆逍的脸被癸酉祭出的飞刀划出血痕,他手无寸铁,看顾江月明使他无法大胆施展拳脚。
江月明被动静闹醒,她半睁着眼,烧得难受。穆逍站在她的床前,恍惚之间,江月明仿佛看见江风清长大了。
江月明喃喃道:“阿清,没事的,等阿姐,阿姐来。”
但是阿姐现在好困啊,需要稍微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穆逍的脖颈被壬申重击,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壬申将穆逍扛在肩上,癸酉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包裹江月明的棉被,时间紧迫,无法,他只能带着裹成粽子一样的江月明翻窗出城。
院中狼藉,青山宗雇佣的杀手于混乱之中冲向不慎暴露在外的江风清。
江风清蹲在水缸后,他原本在躲褚非凡,可家中莫名闯入一群人开始混战。事发突然,他不知所措,正要抽身进屋时却被一双蛮横的手臂从身后抬起。
“放我下来。”
江风清挣扎着,他的视线忽然瞥到不远处疾闪而过的人影:两个大汉分别挟持了穆逍与发烧昏迷中的江月明。暗卫拦截不住,他们往墙外逃去。
江风清失声惊呼:“阿姐!”
身后的阴影说道:“大哥,我们的目标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吗?这个娃娃顶多五六岁,抢他做什么?”他方才不过是看到这个男娃露脸,顺嘴提了一句,没想到大哥真打算绑他。
“大哥”名叫卫松,他说:“你没看见吗,被人捷足先登了。江湖规矩,人头生意先到者得,看来这位少年得罪的人不少。我们虽然收了青山宗的买命钱,但青山宗已经灭门,我们来这儿完全是因为信义。如今甚至不用出手,有人替我们解决麻烦不好吗?何必与他们相争。”
他抽出江风清脖子里的小银哨,赞道:“好物。这户人家家底深厚。我们大老远赶来晓春城,身上的银钱几乎花光了,弟兄们全在这儿,空手而归太不像话。不如绑个奶娃娃讹他们一笔,我看他长得乖巧,卖了也行。反正场面混乱,可以嫁祸到那群人身上。更何况,咱们是山里出来的,不混帮派,官府一时半会儿追查不出我们的底细,天下之大,处处都是容身之所。”
“大哥英明。”
“还给我!”
江风清的小哨被卫松毫不留情地夺走。
他双脚离地,眼前的景物迅速变换,青瓦掠过,树荫疾闪。
江风清仿佛在飞。
“站住!”江风清后背的衣服被人拎着,他听见声音后艰难回头望。身后,发现不对匆忙追击的褚非凡被数人拦住。
“大哥,我们留下垫后,你们先走。”四十人的队伍分出十个在屋檐上站停,江风清被抛物一般甩到卫松手上。
江风清的手藏在袖子里,小拳紧紧攥住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药瓶。
差一点颠掉了,江风清心道:好险。
褚非凡他们站在某户人家的房顶,交手之间,一片青瓦被人踢飞,它落地的瞬间几乎碎成了粉末。
褚非凡听见底下有人叫骂:“野猫,又来!迟早把你的蛋割掉!”
褚非凡躲开对面的暗箭,抽空冲下面咆哮:“你他娘的才是野猫,姓沈的,你那些破事老子都知道了,你要是想……”
一记硬拳朝他袭来,褚非凡用双臂挡住,对面的力道逼得他差点掉下房檐,他咬牙接着说,“你要是想继续在城里待下去,马上来帮我,不然等着一起被割蛋吧!”
四面楚歌之下,褚非凡头一次如此硬气地面对榜上有名的暗影刺客,大名鼎鼎的三步罗刹此时正在屋里品茶吃酥,他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再仔细听,似乎不是野猫作祟而是人声打斗。
他一口将手上的核桃酥包尽,拍掉掌心的碎屑后跃上屋顶,看清状况后略微诧异道:“哟,这是干嘛?聚众斗殴?我记得你是……”
沈客看着褚非凡,一时间回想不起他叫什么,大掌一拍道:“那个学徒。”
褚非凡此时已经全然顾不形象了:“狗屁学徒,快点去追,再不追,小祖宗他娘的就要出城了!”
沈客拧住来袭之人的右手腕,骨碎之后,他气定神闲地往向褚非凡所指方向一望,数十个黑衣人载夜奔逃,马上就要不见踪影,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个小娃娃。
小娃娃是……
沈客暗骂一声“见鬼”,一脚将扑向他的黑衣人踹下屋,正要追去,前方又分出二十人拦路,个个手上拿着刀剑。
沈客神色阴狠:“找死。”
城墙之上,卫松稍作停留,他回头看:无人追上,身后的动静已经没了。
他们跃下城墙往树林方向走去。
没有了飞跃晃荡,江风清十分轻易地拔开药瓶木塞,接着倒了几粒溜圆的小细丸在嘴里咀嚼,草草嚼了一通后,甩下药瓶开始晃荡身躯。
江风清凌空一蹬,卫松没有提防手下区区一个孩童,突如其来的重力让他险些松手,江风清身躯柔软,几乎是倒贴着攀在他的手臂上。
旁边的手下惊呼:“大哥,小心!”
恍神间,卫松的手腕处已经多了一个牙印,他吃痛地叫了一声:“你敢咬我!”
他用力甩着胳膊,可江风清攀得紧,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卫松仅剩的耐心被他消磨殆尽,捏住江风清的脚腕将他倒提在半空。
江风清一荡一荡被晃到头晕:“啊。”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卫松上下左右摇晃手臂,他嚣张地笑道,“你还是乖乖等着爹娘拿钱来赎。”
卫松将他提得很高,江风清看到了脑袋下漆黑的地面,他的眼泪几乎要倒着流出来,可他没有哭出声,反而卖力地弓起腰背,小短手几次要够到对方衣里露出的银哨线绳。
卫松和他的手下只顾着仰头嘲笑,丝毫没有留意到江风清的小动作。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拿到了!
江风清猛地抽出线绳,他一把将哨子握住,卯足了劲将银哨吹响。
尖细的哨声凄厉悠长,几乎要刺破黑夜。
卫松嗤笑道:“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吹哨子,怎么,想尿尿吗?”
江风清哭着说:“我叫我爹砍你。”
卫松将他摆正了,使劲掐着他的脸说:“我还怕他不来呢。”
江风清又朝他的虎口处狠咬一口。
“他娘的,你属狗。”卫松扬起巴掌朝江风清脸上挥去,手掌落在半空时,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他之前被咬伤的手腕处蔓延,衣物遮挡之下,黑色的网状长丝从他的腕处一直延伸到心脉,即刻,他的虎口处同样渗出黑血,卫松面色狰狞,保持这个姿势僵在原地。
手下们方才还觉得卫松是为了吓唬小娃娃故意停住动作,但是半天过去了,卫松依旧没有反应,他就像一尊僵直的木偶,无人操控时一动不动。
直到江风清从他手中挣脱,大家这才发现异常。
几人堵住江风清的去路,一人试探性地上前触碰卫松,他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卫松的身躯在原地晃动,一阵风吹过,他直直扑倒在地。
“大哥!”
有人上前探他鼻息,片刻后,牙齿颤抖道:“怎么会,死、死了……”
“没死。”
妇人的声音随风飘来,恍若一阵袅然升起的轻烟,“药量轻微,不至于丧命。不过,马上快了。夫君呐……”
不知在场哪位腰间的刀被人抽出,森寒浅淡的银光在夜里闪过。
褚非凡和沈客匆匆赶到时,地上已然多了一片尸体。
“爹,娘……”江风清抱住应梦怜的腿,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阿姐和穆哥哥被人抓走了。”
“哪个方向。”江横天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