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大度,玉檀宫中,臣妾自是会好好关照的。”
玉昀已打算送人。却见张嬷嬷领着一人从外进来。
那一身蟒袍,朝气精神。行来便与玉昀和宋妃一拜。
“宸王有令,叫霍广来送大公主出宫。”
宋妃顿时低眉顺目,“那臣妾便不耽误大公主出宫了。”
玉昀干脆顺水推舟,指了指角落里跪着的小婢子。“还请小将军,将此人送去皇叔别院。娘娘说,昨儿便是她引错了路。要我问责。我又有什么好问责的?便请皇叔一并发落便好。”
霍广回身,对跟来的一行侍卫吩咐:“那你们便先将人押去养心殿。”
随后,又替玉昀送了客:“宋妃娘娘先请。”
宋妃瞥着霍广的面色。战场上下来的人,眉目英武。便是她那些喇砸手段不敢招惹的。于是垂着眸色,只领着一行内侍婢子往外去。
从玉檀宫出来,便见门前已备好小舆。身旁的嬷嬷眼力儿尖,“娘娘,那好似是宸王府的车马。”
怎不是呢?车马上都挂着宸王府的家徽。宋妃冷笑道,“想给掌印添个人罢了,倒是添去宸王那儿了。也不知昨夜的滋味儿,好不好受呢?”
“可宸王,和公主…”嬷嬷欲言又止,望向宋妃面上时,眼里有多加了些许晦涩。
“你入宫得晚,是不知道的。”
“那位殿下,可不是孝武皇帝的骨血。若不然,皇位又怎轮的到我的显儿?”
嬷嬷面上震惊,却见宋妃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又叹声道。
“走吧,我等还得去养心殿里候着。若是花岚真被问出什么来,我等还得给个说法。”
嬷嬷还未缓神回来。宋妃已是不大耐烦了。“你还等着做什么?”
嬷嬷这才应道:“奴婢、奴婢与娘娘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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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下了早朝的时辰,三皇子凌成显被江随领着,从金銮殿上下来。回到来养心殿,手里的木雕鸠车还在把玩,又有些腻味儿了。
“掌印,你那可还有什么别的?”
“这东西我都拆了又装,好多回了。”
见三皇子一脸渴求,江随只笑了笑。“殿下莫急,自然是有的。只是殿下今日该要习字了。习完字,杂家再与殿下去宝库里寻寻。”
“宝库?掌印的宝库在哪里。可否带我去看看?”
江随道,“宝库杂乱,殿下是不宜去的。殿下想玩儿什么,杂家每日与殿下选些来,便是。”说罢,又命人端来纸墨,请三皇子道,“三殿下,请吧。”
凌成显倒也不排斥习字。只是舍不得鸠车,摆在宣纸前时不时还望两眼。随后便如江随教的,练起字来。
江随这才退去门边,本是要往别院去,看看宸王有什么吩咐。却见那边霍苓正引着宸王过来。
一身玄金的锦袍,将肤色衬得雪白。负手行来江随面前,便问起,“这是下朝回来了?”
“是。三殿下正在习字呢。”江随说罢,又问候起,“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霍苓一旁答了话去,“少主昨日饮了药,已是好了。掌印有心。”
只二人说话之间,宸王已入了大殿。
凌成显听得声响,见是皇叔来,笑容绽开,忙捧着将将写好的一整张小字,跑来皇叔面前。
“皇叔,看显儿的字写得好不好?”
宣纸上的字迹排了三行,依次为,“如拟”,“知道了”,还有任命官员时,要朱笔在名字上画的圆圈。朝中奏折送来养心殿,内阁多已票拟,皇帝不过用朱笔披红,又何须识得太多字?
宸王一眼扫过,勾了勾嘴角。“显儿写得很是不错。”
三皇子眼中飘过一丝不快:“那为何陆左辅说,显儿的字写得不行?”
未等宸王问起,江随便已解释道。“今儿早朝,陆左辅奏上一本。道是三殿下早是要读书辩经的年岁,不能只写这些字了。”
宸王听得不大经意,只寻着一旁太师椅,斜斜坐下。方语重心长对凌成显道,“陆左辅?他又知道什么。显儿是天命之子,袭承皇位,乃是天意。只要顺天而为,学识便能过人。何须再费那些周章?”
凌成显眉心舒展开来,又笑起,“那今日我便练到这儿了。一会儿便去耍着玩儿。”
宸王将将默许,小内侍江槐从外进来,“掌印,宋妃娘娘来了。”
江随一早便使人去了雨辰宫里传话,宋妃是该要往玉檀宫里请罪的。若此时还要来养心殿,便该是大公主未曾领情,事情仍要闹来宸王这里。
江随一时也不敢多言,便听宸王与三皇子道。
“你母妃来了,还不去迎?”
不多时候,宋妃被三皇子牵着进来。一旁几个宸王府上侍卫,又将那叫花岚的小婢子押了上来。三皇子满不知情,便被宋妃支开来。“显儿,先和小江公公去玩儿吧。母妃有话与皇叔说。”
三皇子还闹了一阵,诸如为何他不能听云云。宸王却已在旁,饮了一会儿茶。宋妃观其面色不明,只赶紧将儿子搪塞了,又叫江槐将人带了下去。方来躬身与人行礼。
“昨夜里,是花岚与大公主引路。也不知那丫头是怎么想的。竟惊了殿下用药。臣妾知道得迟,一早便命人带着她,往大公主那里请罪了。可大公主说,让花岚来听凭殿下处置。”
江随一旁小心听着,宋妃话中虽不提自己。可养心殿后殿里养着兰秋和星瑜,夜夜欢歌,饮酒作画。宸王又怎会不知道。
却见上首太师椅上的人饮着茶,笑了笑,“谁又没个嗜好?娘娘用心良苦了。下回动作干净些便是。”
“……”宋妃不想,宸王这是不打算计较,方大松了一口气,“臣妾,臣妾谨记。”
江随忙也跟着一揖,“殿下宽宏。”
宸王却扫了一眼那被鞭得周身血印的小婢子。“这人,既是大公主叫你送来的。孤便收下了。”
宋妃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深怕还要深究。
凌霆川才没心思为了这事儿审人。“留着给霍苓,作个药引罢了。”
宋妃的心肝胆儿便又落了回来。她自知道宸王寒病缠身,每每月圆,要用人血为药引,才能缓解身上寒症。唯有口中支吾道,“那便是花岚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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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从玉檀宫里出来,由得霍广护送,一路往宫外去。
小舆里摆着炭火,闷在铜壶里,滋啦作响。临出了安定门,玉昀便有些耐不住热气了。唤阿翡支开车窗,好透透风。只将将行出不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是公主嫂嫂。”
听是大姑娘的声音,玉昀往后看了看,果见得陆茹若一路小跑着,跟在马车后头。她方忙叫人停了车。落了车,将人招呼过来。
“天这么冷,茹若怎来了?”
陆茹若忧心着,“昨儿本想在宫中再等等公主,可母亲不让。道是宋妃娘娘落了旨,要再宵禁前出宫。今儿一早,我便和二哥哥一同来了。”
听她提及陆北乔,玉昀这才再往那边望了望。
安定门前候着一辆陆府的马车。马车前,陆北乔负着一手,正往这边赶来。一身青色儒服,衣角在风中飞舞。
临到她跟前,方见得他一双眸中了无笑意。眼下乌青,眼角散步着红丝。该是未曾休息好的缘故。
“公主终于出来了。昨夜可都还安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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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昨夜的事情,如今又怎好与陆北乔说呢?
她只冷冷道了声,“二爷有心了。”方又看向大姑娘,“正要往府上回了。我车上暖,茹若便同我一车罢。”
她说完,只管拉着大姑娘的手,重新回了车上。又与一旁候着的霍广道,“有劳小霍将军多等,可以走了。”
车马缓缓行开,陆北乔还立在车下。便见陆聪也赶来,“二爷,这会儿还冷着,我们也回车上吧。可以回府了。”
玉昀吩咐阿翡合了窗。
“二爷还不走么?”陆聪望着那马车走远,又问了声。
陆北乔这才回了回神。“走了。”
方车里敞了会儿冷风,铜炉子里的炭火被阿翡挑旺了些,不过一晃便又暖了起来。
陆茹若是忧心人的,却没开口问起玉昀昨夜的去处。“嫂嫂昨夜病得急,如今可都好了?”
“已是无恙了。”大姑娘不问,玉昀也暂且未提。左右回到府上,该还有人要问起,便就到时候一道儿解释便罢了。
“嫂嫂不知,二哥哥夜里等着嫂嫂。没见人,一夜没睡安稳。今儿一早便去请母亲拟了帖子,想要进宫寻你。母亲起初还不愿,说是不好扰着宫里人清净。宋妃娘娘如今也是百忙的人了。二哥哥在梧桐苑里立了整个时辰,母亲实在不忍心了,方才将诰命的章印拿了出来。好在帖子将将送进去,便见你出来了。”
陆茹若絮絮说着,玉昀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陆北乔如今再是上心,也不知还有什么用。回想来昨夜情形,若她沦为内侍玩物,陆府也该要未免玷污了清明,和她划清干系。也不知陆北乔那时,会怎么看她?
“啊。嫂嫂的手是怎么了?”
陆茹若注意到玉昀腕上的痕迹。红红的一道,在她如冷玉的肌理上,很是鲜明。
阿翡昨夜虽将信将疑,此下却忙着替主儿解释。“昨儿主儿昏昏沉沉,被宋妃娘娘身边那小婢子扶着。那人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会儿已在养心殿里被宸王殿下问责了。”
陆茹若到将阿翡的话全全当真了去:“我上回崴了脚,房里还留着些扭伤的药。一会儿到了府上,我便与嫂嫂拿来。”
玉昀这方道,“多谢茹若。”
马车行来陆府门前,便缓缓停落下来。车门被人从外拉开,霍广已候着门外一拜。
“公主已到了府上,霍广便先回去与少主复命了。”
玉昀由阿翡扶着,落了马车。才与人家道了声多谢。
陆北乔正赶来,也跟着玉昀与那小将军道了声谢。见那挂着宸王府上家徽的马车,被霍广一行领走。陆北乔方问起玉昀。
“公主看来,是得了宸王照拂?”
玉昀并没有心虚的意思,昨夜若非闯入别院,她许也回不来陆府了。可陆北乔又哪里知道他那位姨母和掌印江随的龌龊打算。
“得皇叔怜惜,赐了车马回府。”
“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去若水院了。”
“怜惜…”陆北乔却不自觉地咬着字眼。又见玉昀要走了,忙要来扶着,“我送你回去。”
玉昀便忙寻着阿翡搭了手过去。“二爷诸事烦身,不必了。”
“……”陆北乔怔了一怔,却还是跟在了身后,将她送回了玉檀阁。
轻音正候在玉檀阁的大堂里,见人回来,又是惊喜,又是松了一口气。“奴婢就说,主儿万福,该是没事儿的。”
宋氏昨夜晚归,轻音本也在门前候着人。宋氏本只说公主要在玉檀宫中留宿一宿。还是大姑娘偷偷过来若水院,说起玉昀在庆丰殿晚宴上,被人扶走之后不见踪迹的事。
轻音这才去东苑寻了陆北乔。是以陆北乔整夜未眠,一早,便去了梧桐苑里与主母对峙。拟了帖子要去宫中接人。
玉昀安慰轻音道。“都是安好的。”罢了,便扶着阿翡往楼上去。又说,“我是真的乏了。叫二爷回吧。”
陆北乔抬眸仰看着正上楼的人,“公主,可要寻许太医来请个脉象。”
“……”玉昀脚下顿了顿。许太医素来知道她的身子,而她昨日方用过那味不堪的药,若叫许太医诊出个蛛丝马迹,便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二爷近日在翰林院,很是悠闲么?”
这话轻飘,似是有些关心。可温声之中,仔细琢磨,便能听得几分不大耐烦的意思。
陆北乔一时语结。她素来都觉着翰林院修书太过繁忙,念着他为何不能早归。如今却是一刻都不愿他多留的意思。
他唯有垂眸答道:“不是。只是听闻,公主昨夜复发旧疾,还是请许太医来探探的好。”
他别无它意。不过是一夜未眠,眼前全是她病中惨白的唇色,直至天明,方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耳旁却总响起她那阵子的小咳之声。
醒来,他便隐隐知道。
他待公主,许是早就放不下心了。
可此时却只听得楼上话语声冷冷淡淡传来。
“二爷多虑了。我说了不必了。二爷请回吧。”
玉昀没再理会身后人的面色,她是真的有些乏了,又哪里还有精神应付于他。只将将上了楼,叫阿翡宽去外衫,换上寝衣。便侧身将自己窝去了床里。
阿翡知道她一宿未曾安睡,疼惜着人,将床帏放下。
只是将将合眼,眼前又是昨夜那些模糊的画面。
起初,只是兰秋和星瑜美艳的脸,还有墙上的两幅美人图。她又恍惚看到,三皇弟拿着鸠车坐在殿中憨玩,又被江随扶了起来。
随之,梦境停留在被废弃堆在一角的兵书和行志上。那里许多孤本,都是皇爷爷最喜欢的。留给了父皇,她也曾见他仔细翻阅。
儿时的她,不多能出京城。知晓天下,便是皇爷爷与她看的那些行志。她知道大周疆土之大,横跨土地南北,四海临疆臣服,朝拜入京,又都带着书上所记的物产。
皇爷爷许是不会知道。
皇城心脉所在的养心殿,如今沦为内侍寝居,豢养美色夜夜笙歌;而大周的皇冠,正落在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儿头上,被宦臣钳制。
又或许,他会知道呢?
只是一个念头,足以可怕到将她从梦中惊了起来。